阴世一年，阳世百日。阴阳相隔，如隔三秋。
后知后觉，赵寻化着兔子已有百年，如果换算成阳世年月，整好30年之久。
都说百年精，千年妖。赵寻这兔子不但不能幻化人形，居然连个头也不长。原来有多大，现在就有多小。
大坟方圆几里的冥草都被他啃了个遍。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吃土了。
眼看熬没了车架，熬化了自己前世白骨，赵寻终于忍不住问无面鬼，结果天空飘来八个苍白大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前世作为十八线艺人，赵兔子自问没亏欠过谁，虽说生平喜欢往女人裆下扎，这你情我愿的，也不好断定谁对谁错。
就好比俊男靓女床头“掐架”是一个理儿，这谁在上面谁又在下面，其实差别都不大。
更何况还是赵兔子用真金白银换来的，所以问题就只能出在人命上了。
赵兔子用前掌挠秃了脑袋，也翻不出前世记忆里有丁点杀人片段，难道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的间接杀人？
潜意识下，他看了眼早已化成灰的警车，用爪子碰了碰无字碑。
“滚”
看着眼睛中的字，赵兔子似乎明白了，他知道无面鬼不喜欢写“是”，因为这个字对他不吉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阴世念旧，阳世喜新。
三十年前交警大队废弃停车场发生的事情，如今连茶余饭后谈天侃地的老头都嫌俗套，然而阴世的赵兔子在得知是他害死黄队长后抑郁寡欢了近百年。
这一日如往常千百个日夜一样，赵兔子饿了吃草渴了喝露水。
大坟里的无面鬼偶尔出来飘飘，其余时间全都躺在棺材里，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赵兔子发现自己真的无草可吃的时候，无面鬼才告诉他，这冥草就是黄队长命数，吃完了也就还清了，从此两不相欠。
难怪两百年来，赵兔子光吃不长，原来是背了命债。
这要换成阳世计算，也就是六十年，黄队长在世的时候，至少三四十岁吧？这么一合计，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百岁长寿老人啊。赵兔子不冤枉啊。
“从现在起，摆在你面前有两种选择。”
无面鬼罕见一次性写这么多字，还别说，这死鬼字写得真不赖，至少在赵兔子眼里，无面鬼肯定是要排在王羲之前头的。谁来都不好使。
“哪两种？”
赵兔子贱兮兮的用爪子在碑上比划着。
“滚”
这个“滚”可能真就是滚了，因为这个字，无面鬼写得巨丑无比。显然是真的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赵兔子连忙用额头蹭了蹭碑上比划的地方。赶紧在心里道歉“主要是您字写得太好了，而我以前就喜欢给人签名，所以一时没忍住，结果忘了碑是您脸面这茬儿……”
无面鬼突然从坟里飘出，就定在赵兔子脸上，虽说早已习惯那不人不鬼模样，但如此近距离还是头一次，赵兔子难免也被吓得“咕咕”直叫，就差没尿地上了。道行还是差了点。
“现在你没得选了。”无面鬼缓缓后退拉开距离“不过，我可以容你问几个问题。”
赵兔子知道，他在无面鬼面前，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当初不愿吃冥草时，他就没有。如今看似让他做选择，其实根本不可能。
你让赵兔子相信一个脸都不要的纸人？那他宁愿相信吃土能成仙，这样怕是要来得更实际一点。
所以赵兔子根本没多想，随即问出了一个无面鬼觉得很愚蠢的问题。
“我现在是鬼还是人？”
无面鬼听后如同嘲笑傻瓜一般仰头耸肩，无声的嘲笑在赵兔子看来最为致命。
笑完还不忘大手一挥写上“畜牲”。
“畜牲？”佛可忍，兔子却忍不了。反应过来后，赵兔子小短腿猛蹬坟地，嘣向半空，倒反天罡的骂道“小白脸，你骂老子？”
换作平常，赵兔子如此大逆不道，恐怕又要吃大苦头了。但今儿，无面鬼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没有降罪也没有责罚。甚至挽起袖子还准备大写一场。
结果看见赵兔子那睿智眼神后越想越气，索性提起兔耳朵便往无量山外飞。空中顺便给了几巴掌，也算公报了私仇。
午夜时分的乾南依旧繁华，楼顶青瓦上，赵兔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景象。他开始明白了无面鬼写“畜牲”的含义。
只见路口人行灯下，一条黄毛狗身穿阿迪脚踩耐克，两腿直立行走在斑马线上，他边走还边埋头用前掌刷着手机。
旁边跟着个穿高跟鞋的凤尾鸡，脖子下斜挎个名牌包包，搔首弄姿。
斑马线对面，瘦猴子牵着浓妆艳抹的老马，暧昧至极。
马路中央宝马车里，一只猪用前蹄不停摁着车喇叭，催促着前边儿右转道骑电瓶车，身穿绿夹克送外卖的小青龙。副驾驶戴墨镜的菜花蛇吐着信子，仿佛在飙脏话。嚣张至极。
“狗配鸡，猴配马，猪配蛇，龙单身……”赵兔子默默自语，随即大彻大悟“我明白了，十二生肖！”
无面鬼高举在空中的手总算是定住了，赵兔子最后那句要是再说慢一点儿，铁定是要挨揍的。
“明白了？”无面鬼右手食指继续写道“都明白些什么？”
“人呢？”赵兔子不答反问“人去哪儿了？”
“真人在天上”无面鬼停顿片刻后，再次写道“下面这些，我们称之为披着人皮的畜牲，当然，也包括降身前的你。”
“披着人皮的畜牲……”赵兔子低头琢磨，一时难以接受“难道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哦！对了。”赵兔子用爪子指了指尚未消失的“我们”又问道“这个我们是谁？是人还是造物主？”
无面鬼没有给出答案，他抬头望着被浓雾遮蔽的残月，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就这么静静飘着，一头白发无风自舞，一种道不清却又看得见的落寂感油然而生。
良久之后，他缓缓动了动手指头“太久远啦，久得连我都快要忘记我X谁。”
无面鬼有感而发，字迹清晰有力，像是动了真感情。还差点写出自己最忌讳的“是”字。
他原本打算用谐音字代替的，又担心赵兔子悟性不够，所以干脆直接画个X。简单又省事。
果不其然，赵兔子歪着脑袋看半天，愣是没看懂“X”的含义。
最后还得让无面鬼在X底下加个“滚”，赵兔子才勉强弄明白。
完了不忘嘲讽道“你早写“滚”不就完事儿了吗？害我瞎猜半天，以为你不会写那个字呢。”
无面鬼袖袍轻摔愤然转身，掌中聚集出森白冥火，这火如冰般刺骨寒冷，赵兔子显然领教过冥火威力，开始不自主的后退。
“吼！”
突然，一声咆哮从后方传来，声音不大却摄魂夺魄。无面鬼手中冥火瞬间被吹灭，身形也跟着踉跄起来，看来这声音之主天生克制他。
漂浮的身体开始发出森白光芒，如同当年废弃停车场一般。
无量山深处黑暗中，猩红巨眼紧盯乾南市方向。随即化为满天阴风，快速朝森白光源奔袭，所过之处树动枝摇，沙沙作响。
“走！”
字迹潦草略显焦急，无面鬼身体如同漏气儿气球，肉眼可见般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