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那么云淡风轻，落在顾暖暖耳朵里，却是重若千钧。
眼眶骤然红了，她不愿相信似得抿紧了唇，重复快速的呢喃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那么完美，是一双名厨该有的手。
她不止一次亲眼看到各种各样的食材在他手中化腐朽为神奇，持着薄如蝉翼的刀片，神情专注的近乎漠然，看得出来他和她一样，都是享受着下厨的过程。
只不过她顶多算是自娱自乐，而白家近些年的目标则是把国内几千年沉淀下来的美食文化推广海外，让其他国家的食客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国内的强大和底蕴，扬我华夏国威。
这个计划一经推出，曾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民众拍手称快，而计划最主要的负责人，就是白子轩本人。
可现在……
“顾小姐，顾小姐？”眼见顾暖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清美的小脸时而沮丧时而绝望，白子轩暗自后悔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些，往日清冷的声音尽量放柔一些，哄着她道：“顾小姐，我说过，都是我自愿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不想看到你这么自责。”
顾暖暖周身一颤，缓缓抬起眸子，视线彷徨焦虑的落在俊朗温雅的白子轩身上。
他真是对她太好，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他，却连看她自责都不愿意。
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内疚到抬不起头，声如蚊呐地轻声说：“我知道再多的对不起都于事无补，那么，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你做的？”
“……有。”白子轩不愿再看她伤神，眨眼间真想到了一份适合她的事情，轻笑着温声问：“顾小姐，你对参加综艺节目是什么看法？”
“综艺节目？”话题变得太快，顾暖暖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综艺节目。”肯定的点了下头，白子轩细致解释道：“由于……一些原因，我让子寒把最近能推辞的工作都推辞了，唯独剩下几件非做不可，包括这档综艺节目，台长是我爷爷的老熟人，早早打过招呼，不去实在不太好。”
顾暖暖想也不想，几乎立刻答应下来：“地点呢？”
“普及，大概三天两夜的行程，算是一场小小的野外求生，我想让你挂着白家的名号，顶替我在剧组的位置。”白子轩垂下眼眸，掩映住眼底淡淡的笑意，侧脸看上去则略显落寞，“其他参加者都是厨艺方面的名人，有些人的脾气不好捉摸，虽然我现在的情况不能参加，但我会陪你一起去，你不要担心。”
顾暖暖原本以为仅仅是个嘻嘻哈哈的普通节目，可是其他参加者都是名厨，再联想到荒岛求生的主题，这和同台竞技又有什么区别？
她再次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弱小，不大自信的问：“我真的可以么？顶着白家的身份参加，一旦输给其他人……”
本来就是她间接害的白子轩无法出场，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砸了白家的招牌，她可真是要无地自容。
“没关系，不是那么正经的场合，你放轻松些，只当是去玩了。”
白子轩摇了摇头，以目光示意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颇为无奈地觑着她：“不过以你的性格，就算我这么说也没用吧。这样好了，一会儿爷爷大概会来看我，距离那个节目还有五天时间，考虑到举行的地点是个海岛，让爷爷教你两手鱼类蟹类的菜谱，估计能对付过去。”
然而顾暖暖静下心来考虑片刻，果断的拒绝了他的提议：“白家的菜谱不应该外传，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白家私房菜名扬国内，每一道菜谱都价值不菲，而且绝不外露。
她替他参加节目本来就是为了赎罪，实在不能再让白家为她破例。
“怎么样都好，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白子轩向来欣赏她倔强认真的性格，觉得冥思苦想的顾暖暖也很可爱。
与之相比，那个墨云端太过危险，如果放任他留在顾暖暖身边，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这一点，从女孩脖颈间尚未消失的痕迹就足以看得出来。
顾暖暖看不懂男人陡然晦涩的眸光，只以为他还不能接受伤了右手的残酷现实。
于是忍着难过，眉开眼笑的想要讨他开心，声音轻快地说：“嗯，我一定会尽全力，就算拿不到第一名，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名！”
身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紧接着传来白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说得对，起码别拿倒数第一，再慢慢往第一名靠近嘛，做人要的就是这股子韧劲！”
白子轩和顾暖暖同时一震，不约而同的向后看去。
白老爷子一身青色唐装，上面手工绣着展翅的白鹤，衬托的他老人家面色红润，乐呵呵的，好像根本没被白子轩的病情影响。
要说顾暖暖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绝对是白老爷子无疑。
她匆匆起身，下意识的想要道歉，又觉得对不起三个字说起来太过轻易，反而显得她根本体会不到白子轩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但是除了‘对不起’，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好了好了，丫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很多话你不说，爷爷也懂。”
顾暖暖正是于心不安，冷不丁听到老爷子这么句话，顷刻间湿了睫毛，哽咽道：“爷爷……”
白老爷子走到病床前坐下，苍老的面颊带着慈祥威严的笑意：“这小子救了你是不是？那是他该做的，丫头不用放在心上，我白家可没养出过孬种，假如他眼睁睁只会看着你在他面前受伤，我才要把他逐出家门，断绝关系呢。”
顾暖暖一怔，眼角还泛着红色，略觉困惑地朝着白子轩看去。
后者仿佛被长辈夸奖的大男孩，温文尔雅的保持着浅笑，抽空丢给她一个缄默的眼神。
她立刻懂了，随之而来是更大的愧疚和心虚。
看来白子轩从未在她面前说什么，却也明白一只钻戒再怎么价值连城，都远远无法和白家继承人的右手相提并论。
所以防止白老爷子想不开，他刻意把情况说的严重了些，直接和她的小命扯上关系。
他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为她欺瞒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医生说伤口没有感染的话，你明天就能出院，这种伤需要时间慢慢养，不能急于一时。”白老爷子简单交代两句，一回头发现顾暖暖无声无息哭的更凶了，当即吓了一跳：“怎么，是不是老头子那句话说错了，哎呀丫头，你这么哭起来，哭的我心里都不好受了。”
顾暖暖纤长的睫毛上挑着颗大大的泪珠，狼狈的用手背抹了抹湿漉漉的脸颊，心里难过的无法言喻：“白爷爷，白子轩，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瞧这傻丫头，脸蛋都哭花了，难得长得这么好看。”白老爷子哈哈一笑，又看了看病床上关切望着这边的白子轩，心情也有几分复杂。
身为长辈，他最清楚自己这个孙儿有多优秀，却经年如一日的对女人不上心，介绍给他的名媛统统被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回去，别说什么延续香火，他好几次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孙子结婚。
依着眼下的情形，子轩肯对女孩动心当然是好事，可对谁动心不好，偏偏是暖暖这丫头。
倒不是说顾暖暖不好，白家也从来不看重未来孙媳妇的出身家世，但她现在已经成了墨云端的妻子，这小子竟然还没死心，这就很有问题。
不动声色地瞪了这不让人省心的孙子一眼，白老爷子借口和顾暖暖有话要说，直接把女孩带出了病房。
走廊上虽然人来人往，可是单独和白老爷子相处，顾暖暖还是难免心情紧张。
她局促地再次抬手蹭了蹭湿润的眼角，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视线轻缓地落在白老爷子身上，透过老人浑浊深邃的眼睛，她无意中窥见了老人内心深处的疲倦和感伤。
当然了，白子轩是白家最后的继承人，更是白老爷子唯一的亲人，不管再怎么伪装出爽朗的模样，也终究不过是让白子轩安心的假象。
在无人得见的地方，又该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啊……
顾暖暖呼吸一窒，强烈的愧疚压的她抬不起头，只能尽量用语气表达她的诚意和决心：“白爷爷，但凡是我能做的，您随便吩咐，我绝不推辞。”
“丫头，爷爷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别随意承诺比较好。”
顾暖暖意识到老先生话里有话，固执的请求道：“您说。”
白老爷子先是摇头叹气，随后表情严肃地道：“那么，如果我要你和墨云端离婚，嫁给我家这不成器的孙子呢？”
这要求大大出乎了顾暖暖的预料，令她心下漏跳半拍，陡然睁大眸子。
不过她知道白爷爷之所以会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顾虑，保持安静的听老人继续说下去：“白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白子轩的手倘若真的残了，白家很多菜谱后继无人，祖先数百年传承下来的福祉也就到此为止。”
“我也想过抓紧时间找个孙媳妇儿让他结婚生子，把希望寄托在小孩子身上，且不说那小子肯定不会同意，但成为厨师需要的不是血脉而是天赋，就如同子轩他爸生来只能是个商人，我再怎么花心血培养，都注定在厨艺这条路上成不了大器。”
“眼下海外的事业刚刚开始，国内还有君家虎视眈眈，偏偏白家子嗣单薄，比不得君家儿女成群。平日看着风光，实际上也算是内忧外患，一旦等我这个老头子闭眼蹬腿，白家就只剩下子轩一人支撑，他要面对什么样的辛苦和孤独，我根本无法想象。”
一口气说到这，白老先生闭了闭眼睛，不得已长叹口气：“白家没打算挟恩图报，刚刚爷爷说的也是糊涂话，丫头你不用往心里去。只是在我平生所见的人里，唯有你的天赋不在白子轩之下，假以时日好好培养，或许成就也不会在那小子之下，这在普通人中非常难得，不忍心眼看着你荒废天赋，也算是我一片爱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