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猜变强了。这是沈星的第一感受。
麦猜的剑更快了，一时也更难找到反击的破绽。
玩家可以打开的模拟铜雀台，不像正式铜雀台需要计算玩家的装备水平。在个人模拟时，两方的数据是完全一致的，和之前她与慕丹心切磋时一样。因此，并不存在麦猜的装备或数据压她一头。
沈星一来想改变自己的习惯避免麦猜认出，二来想试探麦猜的深浅，因此没有立刻拔剑。她反复防守伺机落毒，麦猜步步紧逼，因为大意而显得有些狂妄，几乎每一剑都往沈星的要害刺去。
“别躲啊，你到底穿黑穿白？”麦猜嘲笑她，连身上两层毒也不拂，再次向她面门点来，“玩不玩得起，拔剑啊！”
有机会了。沈星暗道。
七层的血海她没把握，近来和慕丹心切磋交手，加上反复的练习，她现在打出五层还是稳妥的。
“别轻敌啊。”沈星闪身躲过麦猜的剑。
毒还剩三秒，沈星计算。
“不需要。”
麦猜还相当自信，然而下一秒被沈星一剑猛地隔开。麦猜连忙防守，但还没调整过来的功夫，沈星已经又收剑换招，借着距离的优势药杖捣在麦猜期门，落毒的同时将之前的毒刷新成了三层。
下一步还有五秒。
沈星镇定自若，不等麦猜回剑已经再次拔剑，药杖鞘子强硬拨开麦猜的手，阻止麦猜解毒，同时剑也刺向了麦猜的肩膀。
“……有点东西？”
麦猜吃痛嘶了一声，肩膀被剑刃割破了一条口子，见势不妙连连撤退，想要重新和沈星拉开距离，但沈星没有给麦猜机会，紧追不舍。
——她现在是上风了，只要能拦住麦猜收剑，她就一定稳赢。现在哪怕只要她再打两层毒，就足以让麦猜重伤，彻底失去和她争胜的能力。
麦猜很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嗯，你有点东西。”麦猜重复了一遍，嘴上不饶人。
沈星万没想到，麦猜生生吃了她的第二剑，任凭剑径直穿过左胸也不阻拦，完全放弃了躲闪，回剑后解毒，迅速地用药杖猛击在沈星胸口，力量之大将沈星径直逼退三步，又再次拔剑扑了过来。
——同样是血海！
但这一次沈星成了被追击的一方，而麦猜身上现在没有她的毒。
如果麦猜能打完五层，她可能就会再次被麦猜压制。
拖延。沈星抵住麦猜的剑。
麦猜现在已经受了一剑，看位置非常重，力量流失会很快。稍稍估算一下，只要她不中剑，拖毒十之八九就能把麦猜拖死——
“可恶啊，我失误了。”
可沈星的预想还没来得及实现，麦猜已经脸朝下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头上还冒出了一个“胜败乃兵家常事”的特效，龙飞凤舞，仿佛烟花棒，呲呲作响。而铜雀台也消散了，代表着这一场对决的结束。
“我还以为你有多少血。”沈星松了一口气，叹笑道。
“是你血太薄了，公平模拟是按低的血量算啊，我还没习惯。”麦猜盘腿坐起来咕哝抱怨，掸掸身上的灰，沉默了两秒又望着沈星，压低些声音，有些恳切，甚至怯生生的，“不过，我说……你就是吧？”
沈星一时不好意思说谎，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猜到了，我就知道。”麦猜又蹦起来，喜形于色，“大哥就是低调，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还装，嘿！”
沈星哭笑不得望着弹出来的申请框。
【是否同意“aaa翼火猫_麦猜”激情拥抱您？】
现在拥抱都不够，还得激情拥抱。沈星点选了同意，并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
——在外卡中，玩家和玩家的触碰是受限的，因此所有互动相关的动作，都需要双方同意。
麦猜直接张手舞脚地跳到了她身上，像一只变异的人形考拉。
“不是……这动作什么时候出的。”沈星险些被麦猜拖倒在地。
“好长时间了，是限定，得抢着买，一般人没有。”麦猜松开手脚从她身上下来，语气带着炫耀，又正常地拥抱了她一次，仍然相当欣喜，“我说什么人这么狂，一张口还，‘要看看差距’。我就知道，你还不承认！”
沈星没多久就从麦猜的口中得知了麦猜这几年的全部情况：麦猜离开原来的俱乐部之后很快又创了业。现在麦猜开了翼火猫工作室，手下还有十几个小兄弟，做直播，做代打代练，加上比赛，每个月不少赚钱。
“其实我当时还挺难过的，但没办法，非走不可。而且后来我再回去，他们队伍说没位置，教练不想打带青玉的战队了。教练说，操作困难，一旦走了一个青玉，另一个青玉很难快速补进体系；伤害收益不如带百蛊，纯辅助又不如乐楼，我回去只能换职业，要么就做代打打手。”麦猜凭空掏了个金光闪闪的秋千，噗噗两声把底座扎在地下，坐在秋千上面一直晃荡，“我才不干。”
“那当初为什么非走不可？”沈星有些疑惑。
“我升学考呀。”麦猜真诚，“国家规定升学考当年不能集训，不管我考完还读不读书都不行。”
“……你几岁？”沈星大惊。
“我今年过完生日二十一。”麦猜也有些意外，“我忘记了，之前没讲过吗？”
沈星推算了一下，更为震惊。这样看来，她认识麦猜的时候麦猜才十二岁，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哥。
难怪精力过剩到有点多动，也难怪一直很自然喊大哥。
“你没满十六就玩游戏。”沈星半天才回出一句。
“没关系，当时有俱乐部给我搞破解版，我连时间限制都没有。”麦猜嘿嘿地笑，“那你多大？”
“比你大几岁。”沈星转到麦猜身后，给麦猜的秋千推了两把，又问，“说来你觉得秦秉文这个人，怎么样？”
“秦振鹭嘛，不怎么样。”麦猜像被刺了一下，又不忿起来，“我早晚得赢她，那个疯狂老鸡婆。”
沈星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可讨厌，反正我不喜欢她。”麦猜又呱嗒呱嗒地不断念叨，“我和她本人也见过几次，她明明挺和善，挺漂亮，但我感觉她特假，你明白我意思吗？我也不知道她哪里不对，但就是不想靠近她。我队员有不少人喜欢她，我不行，我受不了。每次看见她，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不想和她对视，她给我的感觉好像我之前的班主任，区别就是那大红的嘴唇。”
“我大概能明白。”沈星好奇起来，但稍有意外，“你和秦振鹭很熟悉吗？”
“一般，除了比赛，我们也给她游戏不少带量，比如直播啊推广啊，比赛也出人，有时候还要给他们员工当陪练。我是工作室老板，我得和甲方接洽嘛。”
“说来你确实很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是老板了。”沈星衷心地夸奖。
“不足挂齿，忽略不计。”麦猜假意自谦，话里明显十分得意，“我和她签了五年协议，我们工作室不做竞品，只做江湖久矣，她每个月给工作室每个人保底五千，不做事也给，这个待遇相当不错了。这么看的话，她某种程度上其实也算我老板？嗐，但完全不能阻止我——梭，她，坏，话。”
“疯狂老鸡婆每年都参与比赛吗？”沈星一本正经问。
“对，每年一次那个规模最大的问战巅峰，其它零星的小比赛她不参加。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闲，我管着一个工作室都快没空训练了，她怎么比我还有空？离谱，要不是当场看过她示范操作傀儡门确实干脆利落有点东西，我甚至就觉得她是代打，毕竟比赛不直播选手本人外形，只做个面部识别又不难。”
麦猜挠挠头，又数着手指继续道：“今年比赛也快开始了，1v1如果我组别幸运，就又能碰见她。但如果半路遇上血影的蒜泥生腌——就现在血影那个第一，叫蒜泥生腌——那我就会输。血影机制太克制青玉了，先手刺客，同水平就是打不过。这个我确实没办法，就像我们克制屠灵一样。大哥你今年能参与吗？现在报名还来得及，我可以和赛事方说你是沈月流，不用看积分也能报。”
“不不不，我不参加，我就是上号来看看。”沈星被麦猜一通机关枪似的话弄得晕头转向，脑子里几乎只剩下鸭血蒜泥生腌，连忙拒绝。
“你就只看看啊。”麦猜失望道，“我还以为你能帮我揍那个老鸡婆。”
“没关系，我觉得你再遇见她肯定赢。”沈星鼓励道。
“对，那肯定。我刚刚确实是大意了，没发挥出来。咱俩再打两回，你看看我现在实力。”麦猜再次自信道。
“没问题。”沈星求之不得。
“啊，不对，不行！”麦猜刚下秋千突然又一拍脑袋，“我得先回趟门派，大哥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是什么限时任务吗？”沈星了然。
“是，我刚做了一半就过来了，现在去做完。这是前两天刚开始的，是之后大更新的前置任务，还是青玉背景的，你也来得及做。”麦猜点头，“全做完给一根剑穗和一条抹额，挺漂亮的，不做白不做。”
“我一般不做这种任务。”沈星笑道，“你去吧。”
“做呗，这个挺特别的。”麦猜怂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个老玩家叫灵心，之前排名挺靠前的，我和她还在铜雀台打过配合。但你除了1v1不打其他模式，可能没见过。”
“我记得她。”沈星奇怪于麦猜突然提及灵心，“她怎么了？”
“她应该是公司的人，反正那次三月停服重置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她现在被做成npc了，是青玉大师姐。”麦猜道，“和她相关的剧情和人物关系都特多，她简直是青玉的亲女儿，这次更新也是她的剧情。我没细看，反正就跟着导航做，一周拿奖励。”
沈星完全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怔了怔。
如果麦猜说的没错，那么灵心很可能已经去世很久了，而不是什么游戏中新做的npc假人。
“我跟你去看看吧。”沈星沉默片刻后道。
“她现在叫慕灵心。”麦猜补充。
沈星起初还没觉出什么问题，但过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慕，不像张王李赵刘，慕不是个常见的姓氏。
“她姓什么？”沈星眉头紧皱。
“慕啊，慕……慕斯的慕。”麦猜茫然反问，“怎么了？”
沈星走马观花快速查阅了所有慕灵心已有的故事。
果然，慕灵心这名字并不是某种巧合。
她感到自己几乎猜到了所有原委，也许有些细节会有所出入，但大抵八九不离十。
这让她除了愕然，还带了如鲠在喉的，不受信任的愤怒。
在有记载的剧情中，也就是这个世界几乎所有角色的内置记忆里，青玉大师兄本来是慕轩。慕轩是慕灵心的血亲哥哥，两人幼时便在青玉修习，天赋过人。而慕轩后来自青玉叛逃，成为十方阙的鹰犬爪牙，为江湖不齿。因此，慕灵心接任大师姐后便一直难以服众，慕灵心所有相关的故事也就自此而起。
慕轩本人从没有出现在外卡这个世界之中，但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个符号。
毫无疑问，慕灵心一定和慕丹心是相识的人。
看名字推断，很可能是家人。
麦猜说，慕灵心是“青玉亲女儿”，与他人的瓜葛千丝万缕，不难猜出这是慕丹心保护慕灵心的手段之一：慕灵心越难删除，在那个内卡中就越安全。如今慕丹心敢直接叛逃，必然是已经确定了，公司不会轻易动慕灵心的数据。
那么慕丹心当年突然和她失去联络，甚至加入秦氏集团，一定也和慕灵心有关。只不过推断不出是慕灵心突然离世，还是慕丹心主动移交了慕灵心已有的电子骨灰。
这明明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可她甚至过去连慕丹心有个妹妹都不知道。
甚至她前不久提及灵心时，慕丹心也一字都不解释，就像不认识一样。
慕丹心到底对她隐瞒了多少事，为什么隐瞒？
她并不担心慕丹心会坑害她，她仍对慕丹心有所信任。那天慕丹心拼了命要把真相交给她，血淋淋的伤口总不会是假的，断掉的肋骨不是假的。
她完全不想做任务了，更没有去找外卡中这个慕灵心幻影的心思。她只想三天快点过去，然后和慕丹心痛痛快快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重见慕丹心之后，本以为，且笃定地以为，她是慕丹心最信任的人，可现在她只觉大错特错。
她只觉自己很可能只是个被慕丹心算在计划里的，可以协助他的外人罢了。虽说即使这样，她也愿意继续为那些逝者铤而走险，可意义上终究有微妙的差别。
她愿意做他的战友，披甲执剑，性命相托；而不是他的棋子，被茫然地使唤来去，在迷雾中愣头愣脑地冲撞。
何况，她本以为他们那样互相了解，互相明白。
他凭什么擅自揣测她——到底凭什么，以为她会因为真相而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