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晴(九)(1 / 1)

从回忆里出来,程让还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的脸结结实实挨着地面,叶淮出来时还险些踩了他一脚。

江荼俯身将长刀重新插回刀鞘中,动作忽地一顿。

他伸手揪住程让的后领,将程让从脸朝下翻了过来,尔后冰冷的手探入程让胸口衣物。

掏出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字迹潦草,一看就没用心去画,江荼平日对这种丑东西第二眼都不稀得瞧,此刻却凝眸注视半晌。

良久,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感情的弧度:“...来去山派。”

叶淮在一旁缩起脖子,他从未见过江荼身上如此恐怖的杀意,和面对劲风门或者千瓣莲佛时都不一样,带着隐隐怒气。

江荼生气了。

为什么?

叶淮往那张符箓看,很快知道了江荼生气的原因:“...多福村...!”

这张符箓与多福村中被撕毁的那张一模一样!

来去山派和多福村、和千瓣莲佛有关!

他想起王盼娣曾说,村长一烧符箓,宝人参就会一夜之间消失。

叶淮咽了咽口水,掌门殿的陈设在他眼里,一瞬间都变成了千瓣莲佛的鬼手,皓日当空,只觉得脊背冷津津的。

符箓是从程让身上摸出来的,和多福村联络的人会不会就是程让?

想到王盼娣的可怜遭遇,叶淮原本对来去山派的一点点愧疚荡然无存,紧接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来去山派宁肯得罪劲风门也要保护他们,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口中,济民的祖训么?

会不会其实另有所图?

“恩公...”叶淮下意识靠近江荼,寻找安全感。

江荼抬指轻抵唇瓣:“嘘。”

叶淮迅速噤声。

下一刻,地上的程让呻.吟一声,捂着鼻子坐了起来。

他懵懵地眨了眨眼:“我怎么躺地上去...我记得我刚刚好像看见了红色的花...”

江荼道:“您操劳过度,这两天多休息才是。”

程让狐疑地四处看看:“不对,我刚刚绝对看见了红色的...”

江荼语气肯定:“您一定是太累了。”

“...”程让没找到能够佐证自己想法的证据,被唬得一愣一愣,“我...都累出幻觉了...?”

江荼给予他一个确信的眼神,话锋一转:“您听说过多福村么?”

他其实有很多试探程让的方法,但江荼不想浪费更多时间,与其屡屡试探打草惊蛇,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抓住七寸,让蛇无处可逃。

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很难掩饰第一反应。

程让“啊?”了一声,并没有多少迟疑:“当然,多福村是南涂县的一个偏僻村落,靠近乱葬岗那块,江公子问这个做什么?...您是从多福村来的?”

江荼摇了摇头:“只是路过那处村庄时,恰巧遇到了劲风门的追踪,被程协长老所救。”

程让不疑有他:“南涂县这么大,小协偏偏能够与江公子相遇,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程让的反应并无破绽,江荼注视着他傻呵呵嚷着“有缘”的眉眼,并未全信,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当真是有缘。”

若说先前他只觉得古怪,那么符箓的出现便是如一只手搅浑池水,同时也是抽丝剥茧的最后一步。

来去山派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多福村、劲风门、包括来去山派本身,都是棋盘的一部分。

既然背后布棋的人想将他们留到最后一刻,那么江荼也不介意留下观棋。

但他很不喜欢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

所以他准备直接掀了棋盘。

江荼迈步,漂亮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凑近程让时长发轻轻蹭过他的面颊。

程让脸颊一红:“江、江公子...”

江荼道:“安静。...”

他在程让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因为刻意压低了嗓音,叶淮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只知道程让起初的羞涩一点点消失,最终变作满面凝重。

江荼说完了话,抽身而去毫不留情:“掌门,希望你是真的不知道,而非不忍动手。”

程让低垂着眉眼。

江荼不再多言,拱手作揖:“有劳掌门。”

...

就这么风平浪静过了几日,还剩一日就是掌门擢铨。

江荼带着叶淮在来去山派漫行,这些天他几乎踏遍了来去山派每一处角落,包括天河结界的边界。

自然,是和程让一起。

三人形影不离,引起门中诸多非议。

一道不屑的目光落在江荼身上。

“掌门可真有雅兴,还能在这里散步,”说话的又是齐净远,“你可知道劲风门今日向上界呈书,以来去山派强占这小炉鼎为由,请求将来去山派逐出仙谱,永世不得重归中界?”

程让点头:“知道。有本事就来抢,没本事,就、闭、嘴。”

“闭嘴”这两个字时几乎是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要闭嘴的不是劲风门,而是齐净远。

齐净远当然察觉到了,顿时咬牙切齿:“程亦谦!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当了掌门就能胡作非为了?老掌门在世时就一直属意少辅继位,你的位子怎么得来的、老掌门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砰!!

齐净远话音刚落,程让猛地揪住他的领子,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将齐净远从地上提起。

他愤怒地大吼:“你他*的再说一句试试?!”

程让连吼了几句脏话,江荼皱眉轻捂住叶淮的耳朵。

叶淮不明就里地眨眨眼,声音听不见了,就用眼睛看。

程让的修为明显甩出齐净远数条街,人又高大健壮,齐净远在他手里就像个鸡崽子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和齐净远一道的修士想要上前阻拦,然而爆裂的灵压轰然压下,他们被程让重重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齐净远脸涨得通红:“程亦谦...你想...同门相残?”

程让继续施压:“是又如何?”

眼看着要出人命,叶淮仰头看向江荼,琥珀金的眼眸中写满疑问: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江荼掰正他的脑袋。

视野中出现一个奔跑的身影,是闻讯赶来的程协。

“师兄!我听人说你们在吵架...你在做什么?”程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灵力从他身上与程让撞在一起,瞬间抵消。

程让看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将齐净远丢在地上:“我是卖你的面子,小协。”

齐净远咕噜噜滚了几圈,倒真是很远,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不停。

程协赶忙将他扶起:“是,我明白,...师兄为何动这么大的火?”

齐净远梗着脖子指向江荼和叶淮:“咳咳、你为了这两个外人,要拉着整个师门陪葬是不是?”

矛盾莫名其妙转嫁过来,江荼挑了挑眉,不言语。

与齐净远同伴的修士们纷纷从地上爬起:“程让,你倒是说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你是想吞占这个炉鼎吧?劲风门不惜撕破脸皮也要将人抢回去,这个小炉鼎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可真恶心!”

齐净远也道:“程、咳咳,程让!我看你还能在掌门的位置上坐多久,明天就让你卷铺盖...”

程让拔刀而出,抵在齐净远鼻尖:“你再说一句,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齐净远扭过头抓住程协的手:“少辅救我!”

程协伸手摁住程让的刀尖:“师兄息怒!”

程协喘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江荼和叶淮,报以一个安抚的微笑,又重新对着程让道:“是因为劲风门的事么?师兄,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解眼下的困境。”

不等程让开口,其他人立刻聚过去,先阴阳怪气程让,再夸赞程协:“有些人只会添麻烦!哪像少辅,事事为了门派着想。”

程让瞪他们一眼,面对程协时态度软了许多:“是什么办法?”

程协诚恳道:“小公子如今尚未筑基,若能拜入来去山派,来去山派就有了久留二位的理由。”

江荼的目光如冰凌落在程协身上。

程协眉眼低垂,整个人没有半点攻击性:“修真界有不成文的规矩,若一日无师,便一日无法在修真界立足,如今劲风门这么一闹,不止中界,就连上界都会对小公子颇为关注。”

“若小公子拜入来去山派,不仅能彻底摆脱炉鼎的头衔,背靠来去山派,从此也无需再担忧被人觊觎。我知江公子放心不下,您也可留在来去山派,假以时日,以您的能力,一定能列席长老...”

程协的声音温雅,天然带着让人信服的魅力。

就连叶淮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竟开始认为留在来去山派,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胸口突然一烫。

叶淮自恍惚中回过神来,江荼送给他的长命锁正在急剧升温,将他从诡异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不对,太不对了,叶淮心中警铃大作,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程协,怎么会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而且长命锁...江荼说过,只有遇到了危险,才会发烫。

他们正在来去山派中,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叶淮的目光落在程协手上,只见那只手始终是紧紧攥着,极其浅淡的灵力随着程协的话语而缓慢波动着,不断钻入众人的耳蜗。

难道他觉得程协的话很有道理,是因为程协手里藏着的东西?

叶淮惶恐不安地去看江荼,江荼将长命锁给了自己,会不会就在那东西的影响下听信了程协的谗言?

不要!不可以,他早就非江荼不跟,绝对不要拜入什么来去山派,更不要和江荼分开!

程协的话还在继续,甚至向江荼展露一个笑颜:

“等掌门擢铨过去,拜师典仪便会提上日程,诸位若觉得这办法可行,我便即刻将小公子的名字列进去。”

话音落下,波动的灵力猛力钻入江荼耳中!

与此同时,叶淮急中生智,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搂住江荼的腰:“...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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