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天幕慢慢的压下来，视野里的颜色都变了样，尉晚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视网膜出了血。
到处都是赭石色，本来是绿色的竹子、本来是蓝白色的天空、本来是肉粉色的皮肤——尉晚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我脑子出问题了吗？
啊啊。
振翅声……又是这熟悉的振翅声，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羽虫，它们头尾相连着，毛茸茸的细长的腿缩在胸腹前，洒下了白色的亮晶晶的粉末。
突然一只羽虫直直的砸在了尉晚的脸上，他看着地上已经僵硬不动的羽虫，又抬头往上看，刚才掉落的尸体犹如一种信号，所有的羽虫都径直俯冲下来。
它们砸在尉晚的脸上，紧抓着他的头发，缩在其间，不顾他的挣扎往口中、鼻孔、耳洞中爬行，尉晚只觉得身体一阵酥麻，柔软的犹如棉花的羽虫顺着他的耳道爬进深处去，他咀嚼的口中没来得及咽下的……
“呕！呕——”
尉晚惊醒时不断的干呕着，他拼命的抓着耳朵，不断的揉搓着耳廓，没几秒又掐自己的脖子，他用手压自己的舌苔，企图吐出些什么。
“呕……”
那些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尉晚抱着自己的头，身体不住的发抖，他立刻把手伸向枕头底下，摸到御枷木的时候被烫的缩了一下，他拿着吊绳看泛着莹莹光芒的木片。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尉晚深呼吸着，紧绷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他重新盖好被子，皮肤上汗液的蒸发让他好冷。
乔韦恩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微微偏着头听里面渐渐变小的动静，眼睛自然的看向了钟表，分针转了半圈，乔韦恩才如梦初醒般的走回卧室。
鹤尾区，6:10a，公寓。
“起来，吃饭。”
尉晚不满的哼了几声，拉上被子接着睡，他仅仅闭着眼睛企图掩耳盗铃，可是乔韦恩不吃这一套，他直接不轻不重但声音足够大的连续敲门。
“快点，吃饭。”
尉晚皱着五官不耐烦的坐起来，随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脚已经在地板上找拖鞋了，他随手抓了一件睡衣披上。
“怎么突然叫我吃早饭，师傅？”
乔韦恩把一叠豆腐端出来，示意他洗漱去，尉晚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抹抹脸。
“新学的菜谱，给你试试。”
“小葱拌豆腐？”尉晚戳了戳乳白色的豆腐块，咬着筷子笑了一下：“哎哟，还有煎蛋、火腿和云朵面包，真是辛苦师傅了……”
乔韦恩把热水倒进杯子里给尉晚冲了杯热牛奶，他用勺子搅拌几圈就放在了尉晚手边。
“怎么突然做饭了？”
“想着给你转换转换心情，这里有包子和油条，还有小米粥。”乔韦恩拿着包子啃了一口：“今天你没什么事情要做吧？”
尉晚轻轻的点点头：“没啥事。”
“你去母灵街看看吗？那边出了事，被闹市接手了，可能会遇到那小子，你也去凑凑热闹。”
“又怎么了？”
乔韦恩嘬了一口粥，夹了一筷子小葱拌豆腐，脸上看不出有这么表情：“百毒趁机溜了进来，十王司部分地方防范不当，有些人被革职了——死了不少人，但是都是当地居民，都是妖精。”
“这玩意儿不挑人类下手吗？”
“哈哈，百毒进食的时候可不挑，只要能吞进嘴里，什么都敢尝试——就像鹈鹕。”
尉晚咬包子的表情僵了好久，他有些吃不下饭的放下了筷子，嘴里嚼着的食物瞬间变了味他咳了几下：“我想和您说件事，师傅。”
鹤岗区，6:47a，公寓。
谢必安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资浥铭的额头，结果发现自己的手阴凉，很难确定资浥铭是微烫还是高烧，他起身去客厅找医疗箱。
他记得资浥铭的某个抽屉里放着很多药。
翻了一圈，他只从茶几下面的格子里拿出了几袋消炎药，他站起来看了一会，决定去趟药店。
“能听到我说话吗？少爷？小资？”
资浥铭几乎没意识的哼哼几声，眼睛一直没睁开，他眉头一皱，偏了个头。
谢必安再次把毛巾浸了凉水敷在资浥铭的额头上，确认过他真的没醒后开门出去了。
早晨的街道很多三三两两的人，两边的店铺只有快餐店和便利超市刚开门，药店不算太远，谢必安走的很快，发尾被风吹的飘荡。
“请再给我一支体温计……还有散热贴。”
“好的。总计五十八元——这里有塑料袋，我帮您装起来吧。”
“谢谢。”
谢必安又急匆匆的推门离开，半路上下起了小雨，谢必安想起资浥铭卧室的窗户没关，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有点烫，慢慢喝。”
资浥铭被捏着面颊很不舒服，他用力扯了一下谢必安捏着自己的手，怒道：“走开……别碰我……”
谢必安被软乎乎的拳头砸中，他把资浥铭的手拨开，慢慢哄着：“吃药了。”
资浥铭企图用被子把脸盖上，却让谢必安抢先阻止，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起身把资浥铭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舒服些。
“嘶……你谁啊……嗯？谢必安？”
“清醒了？”
资浥铭皱着眉，右手狠狠地揉着太阳穴：“头怎么这么疼……我想躺着……”
谢必安又把资浥铭放平躺着，问：“昨晚你是直接回家了么？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正常的事？”
“……没有。”
“我相信。另外，少爷，你发烧了。”
资浥铭的眼睛被揉太阳穴的右手挡着，谢必安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嘴唇张了张，但是没有出声。
“箜篌先生托我来的，说让我慰问你。”
资浥铭一听这话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没几秒又觉得总哭有点矫情，就抹抹眼睛，移开了目光。
“还有事？”
“嗯，大姐找过我，把我骂了一顿，所以你不要生气了——或者你再骂我一顿也行。”
“呵，我没有闲空骂你。”资浥铭皱着眉坐起来，朝谢必安伸出手：“把药给我吧。”
喝了退烧药，隔了十几分钟又吃了一顿消炎药，资浥铭喝完一大杯热水，伸手去开旁边的窗子，他看着外面下起了雨，伸手接了一下。
“少爷，还是进来吧。”
“别叫我少爷，我有名字。”资浥铭回头瞪了谢必安一眼，满不在乎的接着用手淋雨，他闭上眼，感觉雨水中泛着荧光的脉络融进自己的血液，他看着铅灰色的天幕，眼角流下了几滴眼泪。
“少爷，你还发烧呢。”
“他怎么处理的？”
谢必安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但是处理干净了。”
“不愿意告诉我？”
“是。”
资浥铭从床上下来，昏昏沉沉的走向浴室，没有看跟在自己身后的谢必安一眼。
“我要洗澡，你在这杵着干嘛？”
“怕你出现危险。”
资浥铭静静的看了他几秒，放好热水后就脱干净衣服泡进去，他没有关上玻璃门，也一言不发。
室内马上就雾霭袅袅，谢必安觉得很热，他攥紧了双手，手心沁出的汗打湿了手套。
瓷白的浴缸里泡着苍白的资浥铭，谢必安看着，突然觉得他会像水一样蒸发，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
“因为我没有选择。”
“你也可以去轮回转世，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资浥铭拨开帘子，看着墙上关的严实的小窗，伸手抹了抹上面薄薄的雾气：“你还有什么留恋的吗？”
“已经没了。”
“你还有多少年才能离开？”
谢必安在心里细细的算了一下，但是有些犹豫的开了口：“我还是想一直做这份工作。很适合我。”
资浥铭仰躺在浴缸里，他看了一眼谢必安，突然就沉进了缸中，扑通一下，水漫了一地。谢必安被吓了一跳，他一步跨到浴缸旁，伸手去捞资浥铭，却被他狠命一拽，谢必安上半身跌到浴缸里，呛了一口水。
最后资浥铭被谢必安抱出来，他眼里都是不解，他抽出一条浴巾裹在资浥铭身上，抬手抹了抹他的脸和贴在脸颊旁的头发。
“你这么做是有什么深意么？”
“不知道，想这么做的时候身体就沉下去了。”
资浥铭被呛得眼圈红红的，他裹紧浴巾，推开谢必安出去了，他坐在床边，眼睛看着窗外下起的雨，玻璃上都是细小的雨痕，看着像是蜘蛛网。
“要喝点水么？”
谢必安湿漉漉的进来，头发滴着水，上衣滴着水，这一路的地上都是水痕，资浥铭转移视线看向了他的脸，突然笑了一下。
“托你的福。”谢必安意识到这人在笑什么，他耸耸肩，脱下了外套：“不介意我晾衣服吧？”
阳台上的衣服多出了几件，谢必安光着上半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交叉着双手，眼睛盯着阳台，好像是侧耳倾听窗外的声音。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谢必安穿上资浥铭递过来的一件上衣，虽然这是他在衣柜里挑出的最大号的衣服，但是谢必安穿在身上还是显得有些紧绷。
“是你的肌肉太多了，算了，也不是我穿。”
谢必安看着裹着浴巾的资浥铭在客厅瞎转悠，忍不住提醒道：“你还发着烧。”
“我没事，我不是人类，没那么脆弱。”资浥铭坐到他身边，紧了紧滑下肩膀的浴巾，看着他：“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处理他的。”
沉默了一会，谢必安起身去打开冰箱：“这些东西只能简单的炒个菜吃。你冰箱未免也太可怜了。”
资浥铭坐在餐桌前，手里捧着个杯子喝水，他看着谢必安拿出肉菜去厨房，清洗蔬菜、切割肉片，这些声音久违的进入了他的耳朵。
“上次是大姐来给我做饭。已经很久了。”
“你平常吃什么？”
“这里有很多店，我还没有吃完。”
谢必安停下动作转身去看资浥铭，他本想说教，但是又止住了话头，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些越界，他选择了沉默，资浥铭也没说什么。
“我也可以不吃饭，但是身体难免会有些难受，放心好了，我现在连一家店的半面菜单还没有吃完。”
“得有人照顾你，比如箜篌先生。”
“得了吧，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你怎么不住在母灵街？”
母灵街，那是妖精的居所。资浥铭心里想了想，自己算不算是妖精呢，或者……是仙人？
能变化，有灵力，这到底是一些技能。
蘑菇虾滑，炒青菜，蔬菜瘦肉粥，还有一叠切开两半的煮鸡蛋。
资浥铭看了看，觉得有饱腹感了。
“看来小矮子平时吃的很好嘛。”资浥铭夹了一块蘑菇虾滑吃，软嫩弹牙，“你不吃么？”
“我得走了，十王司还有公务要处理”
谢必安走到门口打开门，身后突然软绵绵的飘来一句话，他静了几秒，脸色一沉：“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