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白明霁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那雨砸在瓦片上,像是要把屋顶砸穿一般,天将亮时雨方才停,怎么也睡不着了。

落雨的缘故,屋里四处门窗关得结实,有些闷,白明霁没去叫外间歇息的金秋和素商,起身走去侧面的一扇支摘窗前,推开窗扇,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丝丝清透凉意渗透皮肤,激得人精神抖擞。

一抬头的功夫,对面的书房内走出来了两道身影。

晏长陵。

见了三四回,唯有这回收拾得周正。

穿一件竹月色圆领衫袍,玉冠束发,手提一把佩刀,抬腿迈下踏跺时,腰间一枚玉佩随步轻荡,腰窄腿长的,还是那股恣意劲儿,领着他的侍卫,脚步匆匆出了门。

没穿官服,不像是上朝。

昨夜岳梁问他的话,她坐在马车内都听到了,按理说他私自回京,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也该第一时间应该进宫复命。

瞧那人的举止,显然没打算去面圣。

如今两人是自扫门前雪,谁也管不着谁,只要他不找死,连累到她,他做什么与她无关。

人走远了,白明霁回到了屋里,经过妆台的铜镜,往里瞧了一眼,昨夜虽及时敷了冰,半边脸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可见当时得有多难看,突然明白了昨夜那人被鬼追的脚步,和那道瞟到灯上去的目光。

多半是不忍瞧她,给她留足了面子。

再想起阮姨娘所受的耳光和那一袋子冰,大抵是母亲走后,第一个替她鸣不平的人,倒也不枉自己为他摊上了一桩命案。

瞧在这些的面上就此两清吧,不用他来感谢了。

赵缜的死,像是埋在地下的火|药,迟早得炸。

白明霁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大半日过去,并没驸马爷失踪的消息传来。

素商不免嘀咕,“瞧来这驸马爷人品也不好,这头惹了长公主生气,那头糊弄老娘,结果人没了,谁都不知。”

白明霁瞪了她一眼,昨夜杀了人,吓得双腿发软路都走不动,隔了一夜倒是不怕了。

素商就是那样的性子,来得快去得快,本是孟家的家生子,后来孟挽生了白明霁后,把人带来了白家,陪着白明霁一块儿长大,多少沾了点主子的脾气,胆子比寻常的奴婢壮。

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不能特意去打听。

为避嫌,主仆三人哪儿都没去,坐在屋里闲聊,听金秋姑姑说了昨儿世子爷一回来,院子里的奴才便来院子告黑状,素商气得倒仰,“这还用说,铁定是二夫人的手段,打量大房没人,手伸得比竹竿还长,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咱们娘子的婆母呢。”

话音刚落,对面廊下便来了人。

说谁谁到,最前面那人正是二夫人跟前的张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人手里抬了筐子。

张嬷嬷今日的态度与昨日全然不同,远远地便是一张笑脸,热情地道:“昨儿庄子的人摘了几框橘子,二夫人挑了些个头好的,派奴才给少奶奶送来,另还有些新茶,香片,少奶奶瞧着,用不用得习惯......”

女人靠男人而活,这话没说错。

上辈子白明霁哪里见过橘子。

晏家给她东西她拿着,不给,她也从没伸手要过,用度不够了,自己拿银子补。

母亲给她留了一份嫁妆,她如今也在赚钱,手头的银钱足够花一辈子,没功夫计较这些。

倒是晏家一堆的烂账。

侯夫人去世得早,大娘子嫁去了大启做太子妃,大房便只剩下了侯爷和世子爷俩,府上一直由二夫人掌着中馈。

那二夫人出身低,祖父好不容易中举,到了她父亲一辈又成了秀才,没什么家底,跟前的二公子死活不争气,除了斗蛐蛐,便是遛鸟。

二夫人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便时不时补贴娘家,想把娘家拉扯起来。

这位张嬷嬷,晏家出事后,昧下二夫人拿去娘家求救的钱,当成了自己女儿的嫁妆,给二夫人娘家的兄长做了续弦。

若二夫人之后还活着,两人见上面,也不知道谁同谁行礼。

有了昨儿的经历,素商哪里还有好脸色,“这庄子上摘来的橘子稀罕得紧,怕是不够分,二夫人还是先紧着别的院子,咱们少奶奶想吃了自个儿去买便是,烦请张嬷嬷抬回去吧。”

张嬷嬷脸色一阵尴尬。

往日这类东西,确实没送来过竹院。

这不世子爷回来了,自然与往日不同。

见张嬷嬷下不了台,白明霁唤了一声素商,“抬进去。”再看向张嬷嬷,“东西我收了,替我多谢二夫人。”

上辈子孟挽有句话说的没错,自己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没人敢与她打交道的下场,全因她万事算尽,道理面前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辈子她尽量学。

学着怎么做人留一线。

张嬷嬷如获大赦,忙让人把筐子抬进屋,自己跟在身后,趁素商和金秋姑姑一个不注意,肥胖的身子一扭,硬生生地挤进了门槛。

她倒要看看,这固若金汤的屋子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人人都知道当初孟老爷子得了圣上一笔不菲的赏赐,这份赏赐随着孟家大娘子到了白家,后来孟娘子一走,这笔钱财又落到了白明霁手上。

成亲当日,单是嫁妆便是三副,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然而让她失望了。

这屋子的摆设,还不如二夫人屋里的奢华。

整个屋子,就数堂内摆着的那杆银枪最为显眼,昨日不觉,如今这一瞧,只觉枪头阴森锋利,看得人背心发凉。

“嬷嬷要喝茶吗?”白明霁冷不丁地站在她身后。

张嬷嬷心肝子都抖上了,回头赔笑道:“少奶奶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奴才哪里敢讨少奶奶的茶喝,奴才这就回去同二夫人交差,往后少奶奶有什么可缺的,随时遣人来。”

说完一溜烟儿地回去了。

金秋姑姑看着那道脚底抹油的背影,感叹道:“瞧来娘子昨儿那一枪,没白扔。”

这等子跳梁小丑,与白家那些腌臜人的手段比起来,差远了。

不过有件事张嬷嬷说对了,娘子已经嫁入了晏家,往后的心思都该放在晏家才对,昨夜见过世子爷一面,今日一日都没见到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夜里还回不回来。

快到傍晚,金秋姑姑小心翼翼地问白明霁,“娘子,世子爷今儿会来过夜吧,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

新婚当夜世子爷便走了,如今人好不容易回来,头一夜就宿在了书房,虽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一批,没人敢乱嚼舌根,可长久下来,纸包不住火,娘子迟早会成为笑柄。

白明霁皱眉,她怎么知道。

但人回来了,她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自由,屋子也不是她一人的,他进来睡,她还能把他赶出去。

准备,能准备什么?

他来了再说吧......

天色暗下来,素商掌了灯,还是没见到人影,八成是不回来了,白明霁去净室洗漱,谁知人正泡在池子里,突然听见外面素商唤了一声,“世子爷。”

周身上下没个遮挡,白明霁吓得抱住胳膊,半晌没听到动静,才匆匆忙忙起身,穿好衣裳,顾不得头发上的水便走了出去。

晏长陵正坐在她的蒲团上。

蒲团是她花了十两银子,从京城最有名的绣娘手中买来,上面绣了一枚平安符,栩栩如生,遇水不化,也不会腐烂,有了这个,她不用每月去寺庙。

如今被他一坐,福气到了他身上,得重新再做一个。

晏长陵听到动静便转过了头,跟前小娘子似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张面孔如同芙蓉,脸颊被水汽晕出了两抹雾蒙蒙的桃粉,满头湿发还在滴水,水渍浸湿了她两边肩头,隐隐能瞧出底下一抹春绿颜色。

晏长陵瞥开目光,端起跟前金秋姑姑刚备好的茶盏,掩至嘴边,轻轻一吹,也没当真饮,客套地道:“打扰到你了?”

“还好。”

晏长陵:......

娘子这直肠子的毛病,对谁都一样,一旁金秋姑姑趁着替她擦头发的间隙,忙同她使眼色。

白明霁不明所以,猜着多半是自己的态度不对,不该为了十两银子同他摆脸子,走去坐在了他对面。

所幸世子爷是个健谈的,又挑起了话题,“住得还习惯?”

这回白明霁态度极好,笑了笑,还点了下头,“挺好。”

可从金秋姑姑的表情来瞧,她似乎又答错了。

一旁的素商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生怕姑爷被娘子气跑了,盘算着要不要自己出去,先把门给反锁上,来个瓮中捉鳖。

只要姑爷与娘子过了今夜,生米煮成熟饭,往后相处便没这般尴尬。

人还没都在门口,门外倒是先传来了一道嗓音,拖着声儿道:“世子爷,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世子爷都得去见侯爷。”

听声音是晏侯爷身边的小厮。

这回屋内几人都明白了,合着世子爷今夜是过来躲人的。

那巧了。

各有各的目的。

晏长陵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抿茶。

等外面彻底没了声息,才抬起头朝白明霁望去,微弯的眼睛里映出身旁两簇灯火的光芒,像是被人打散全碎在了里头,成了一汪星海。

前几回没这般近距离瞧过,白明霁心头一跳,正想着哪有男人长这样的,妖孽得像个妖精,便听对方道:“我今夜睡这儿。”

“啊?”本也没什么,从他进来的那一刻,白明霁心头就做好了准备,被他突然这么一客套,惹得自己也失了态,耳尖不由生了红。

睡便睡,为何还要同她说,低头也去找茶盏,轻应了一声,“哦。”

金秋姑姑和素商则是一脸欢喜,见晏长陵还未更衣,赶紧出去让人再备水,又去寻换洗的衣裳。

忙乎完,把人送进净房,回头见白明霁还坐在那悠闲喝茶,金秋姑姑急得头大,上前唤了一声祖宗,“新婚夜不过是晚了半年,并不是消失了,赶紧收拾好了,进里屋去。”

规矩她懂。

可......

上辈子她过得好好的。

要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寡妇日子还好,体会过了,且已习惯了,再让她倒回来伺候人,浑身就不得劲儿了。

坐回床上,干等着。

百般无聊,盯着跟前燃烧的玉烛,看着那火光笔直往上窜,偶尔冒出‘呲呲’一声,火苗如同伸了个懒腰,又直了起来。

一双眼睛都快盯出重影了,净房的人终于肯出来了。

身上的对襟长衫不仅系好了衣带,连头发丝都绞成了半干,许是没料到她会坐在这儿等,愣了愣,说了一句听进人耳里极为假模假式的话,“怎么不先睡?”

得了这话,白明霁没再犹豫,为了给他腾出地儿,甘愿让出外侧的位置,移到了里侧,被褥也分了一半铺在他这边,躺好后便闭上眼睛。

过了半晌,身旁的床榻微微一陷。

很快,烛光也灭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被褥另一侧传来,惊蛰天又落了半月的雨,夜里有些冷,一股凉气从掀开的被褥缝隙里钻进来,刚在她身侧打了个璇儿,紧接着一波热浪又从对面人的身上汹涌地翻滚而来。

颇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白明霁吸了一口气,没动。

半晌都没听见动静,白明霁眉头轻蹙,他到底要不要动?

不动,她就睡了......

正要翻身过去,身侧的被褥忽然被人一压,没等她反应,人已经翻了过来,手肘撑在她身侧,黑漆漆的眸子盯在她眼睛上方,在夜色中像极了一头狼,白明霁一惊,下意识捏紧了被褥,圆瞪着眼睛,脱口而出,“你做甚!”

“还以为你不怕呢。”

那人轻笑一声,人翻回去,重新躺好了,白明霁还能感觉到心口在“咚咚——”乱跳。

终于回过神。他刚干了什么?

戏耍了她。

上辈子二人虽做了一年的夫妻,却全然陌生,白明霁压根儿不了解这位世子的秉性,如今知道了,是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抓了身上的被褥,翻过去脸朝里侧。

刚闭眼,突然察觉到被她卷过来抱在怀里的一团被褥,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往后退。

白明霁:......

白明霁有些不敢置信,他是在同她抢被褥吗。

这是她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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