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目(1 / 1)

陈广瑞他们果然没敢把被揍的事往外传,为了保全面子硬生生咽了这口怨气。

严晓青的伤也恢复了,她的性格比起之前稍微改变了些,虽然对待学生依旧严格负责,但少了责骂多了鼓励,而且人也比之前爱笑了,上课的时候偶尔还会和大家开个玩笑,课堂气氛更融洽了。

同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惊奇地夸严晓青,说她看起来比之前年轻有活力了。严晓青总是笑着说,因为我有一群好学生。

特别特别好的学生。

这个周五下午,班里气氛格外轻松,因为又到了两周一次放假休周末的日子。

“明天去看电影吗?”庄谦悄悄划着手机,“有部科幻大片上了。”

“去啊!”这种事周景星总是第一个响应,“看完电影再搓顿火锅,有时间还可以再打个球,完美!老谢,你明天有空没?”

谢予点头:“可以。”

家里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谢爸谢妈又多雇了几个服务员,店里现在已经能周转开了。

他看向路雪辞:“明天一起去吧?”

“我明天有事,”路雪辞说,“下次吧。”

周景星有点失望:“真有事假有事啊?不会是期中考试快到了,你想在家偷偷学习吧!”

“……这倒不至于。”路雪辞说,“是真的有事。”

“好吧。”周景星撇撇嘴。

——

新上的片子叫《探险者》,热度很高,每个场次的座位几乎都预定出去了,庄谦在手机软件上切换了好几家影院都是如此。

“早知道该提前订票。”他皱着眉翻,“市中心的这些影院一个座位都没了……城南有家星幕影院倒是还有位置,但我没去过,听说设备效果差点,屏幕也小。”

“差也差不到哪去吧,”周景星凑过去看了看,“就在这吧,我还挺想看这个电影的。”

“那我订了啊。”庄谦问谢予。

“几点的?”

“九点五十,电影俩小时,看完正好去吃饭。”

“那我打个车,”谢予说,“从这过去得二十分钟。”

三人早上九点出来碰的头,订完票打车来到星幕影院已经九点半了。这家影院看起来有些陈旧,大概因为建立的早,又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客流量少,所以后期没怎么翻修。好在里面的卫生条件还可以,三人取了票,找了处座位坐着等待电影开场。

“我去买爆米花和可乐。”没零食看电影不过瘾,周景星去前台买吃的,刚走了没半分钟就回来了,手里空着,一脸急切,“你们猜我在那边看见谁了!!”

庄谦看他这模样就猜到了答案:“……路雪辞?”

“对!”周景星说,“他昨天不是说有事吗,今天怎么来看电影了?”

说着灵光乍现,“我靠,他是不是和女朋友来约会的!?”

谢予突然站起来。

周景星和庄谦同时看他。

“在哪?”谢予问。

周景星连忙带路。这家影院人不多,所以周景星能一眼看见路雪辞:“喏,那边那个不就是……靠,那个和他说话的女的是谁啊?他真是出来约会的!?”

谢予定定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两道人影。路雪辞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外套,气质休闲,正在和旁边的女生说话。女生戴着眼镜,扎马尾辫,身上穿着橙色的工作服,看起来像影院的工作人员,年龄也比路雪辞大不少,不可能是女朋友。

他无声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庄谦一脸无语:“周景星你什么眼神啊?那明显是工作人员好吧,真服了你。”

“好像是哈。”周景星摸了摸头,“那也不正常啊,他想看电影为啥自己偷偷来啊,和我们一起多好。”

“他应该不是来看电影的。”谢予说。

“你怎么知道?”

“他进场没检票,而且是那个工作人员带他进去的。”谢予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我先不去看电影了,你俩去吧,中午再联系。”

说完拔腿向检票口走去。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靠,我也不想看了。”周景星好奇的抓耳挠腮,“我想知道我同桌偷偷来这到底为了啥!”

庄谦还能说什么,一推周景星,“走!”

两人追到检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谢予在问检票员:“不好意思,请问刚才进去的穿白外套的男生看的是哪场电影?他是我同学。”

检票员抬起头:“你说路雪辞呀?他是心目影院的讲述人,下一场要讲《忠犬八公》。”

谢予没太听明白:“心目影院?”

“我们这里有个‘心目影院’,也就是盲人专场影院,是免费给视障人士播放电影的。”检票员解释。

周景星更糊涂了:“盲人怎么看电影啊?”

“所以需要讲述人呀。”检票员笑说,“你们好奇的话可以去体验一下,往里走右拐,写着‘心目专场’的门厅就是。”

谢予道了谢,往场馆里面走去。周景星稀里糊涂的跟上去,满脑子的疑问:“我还是没明白,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影院啊,还有,路雪辞干嘛要来干这个?”

肯定是和路潇遥有关。谢予想。他没有擅自对周景星和庄谦提起路雪辞弟弟的情况,只问:“你俩不去看《探险者》了?”

周景星:“我现在对这个心目影院的兴趣更大。”

庄谦:“我也挺好奇的。”

三人达成共识,一头扎进心目专场影厅。

影厅不大,里面坐着三十来个观众,看其形貌打扮,应该都是盲人。两三个穿橙色志愿服的影院人员在忙碌着,路雪辞赫然站在荧屏前,上身也套了件橙色的志愿服,正在调试话筒。

谢予三人悄悄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灯光暗下,电影荧屏亮起来,影片开始播放,路雪辞拿起话筒:“故事发生在山城重庆。起伏的青石坡、嘉陵江边纳凉的人群、冒着辣味的厨房,处处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息……”

路雪辞平时话不多,声音也清凌凌的,但他在解说电影的时候却细致而耐心,音色也温和了许多,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场中观众们闭着眼,通过电影的音效台词和路雪辞的讲述描绘来“看”电影,他们的神情随着情节变换而改变,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显然已经完全投入进去。

“这天,陈敬修在坐班车上班的途中捡到了一只中华田园犬,这只小狗胆子很小,钻进车子底下怎么也不肯出来。陈敬修从包里拿出肉干诱哄它,它耸耸鼻尖,湿漉漉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肉干,最终忍不住诱惑从车底探出头,被陈敬修一把抱了出来。”

“好可爱呀!”有个女孩忍不住问,“哥哥,狗狗是什么颜色的呀?”

“土黄色的。”路雪辞说,“只不过钻进车底蹭了一身泥,变成小花狗了。”

小女孩笑起来,“太可爱啦!”

路雪辞也笑了笑,目光看着荧屏,将盲人观众们无法看到的画面一一用生动的语言描绘出来:

“陈教授把小狗偷偷带回了家,但他的妻子不允许他在家里养狗,教授又是个怕老婆的人,于是悄悄把小狗藏在家里的阁楼上。小狗不老实,在阁楼里翻箱倒柜,还打翻了一盒麻将。陈教授见它嘴里叼着一个麻将块,就据此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八筒……”

电影两个多小时,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断的讲述,大概要说几万字不等。而且要想精准地掌控情节和描述画面,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一部电影至少要看两三遍,才能在讲述时做到细腻流畅。

影片降到尾声,许多人为八筒的忠诚和等待流了泪。电影结束,场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为这部精彩的影片,也为为他们讲述电影的人。

路雪辞的嗓子已经微微哑了,工作人员帮他倒了杯水递过去:“雪辞,讲的太棒了!”

“谢谢。”路雪辞喝水润了润嗓。

“哥哥,你讲得真好!”电影途中问小狗颜色的那个小女孩也走过来,她的眼球只有雾蒙蒙的白色,还不受控制地不断翻动,看上去有些吓人,但神色却纯挚可爱,“妈妈说要给我买只导盲犬,我也给它起名叫八筒好不好?”

“好啊。”路雪辞带着笑意回答,“希望你们成为好朋友。”

“我会的!”女孩冲他挥挥手,牵住身旁同样看不见的母亲,“哥哥再见!”

母女二人牵着手相偕离去。她们走的很慢,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对于视障人士而言,“看”电影算是一种奢求。他们看不到画面,只能凭声音去猜测,一场电影看下来云里雾里,可能连谁是谁都难以分清。但有了这种方式,至少可以让他们“看”懂一场电影,让他们知道,自己也有享受生活的权利。

影院的观众接连站起,有的拄着盲杖,有的扶着家人的肩膀,讨论着电影情节,有说有笑地退场了。

路潇遥等和哥哥说话的人都走了才走上前去,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哭了一场。

路雪辞摸摸他的头:“要给你买只小狗吗?”

这个话题他们之前也讨论过几次。路雪辞觉得路潇遥自己在家太孤单了,虽然每天有专门的老师会去家里授课,自己放学后也尽可能地陪伴他,但同龄的能在一起玩耍的伙伴却太少。如果有只小狗陪着,路潇遥应该能更快乐一些。

路潇遥还是有点犹豫,最后摇摇头:“不要了吧,狗狗如果有一天离开了,我会哭死的。”

路雪辞尊重他的想法,“好,那就不要了。中午在外面吃吧,想吃什么?”

提到吃的,路潇遥的情绪明显好起来了:“我想想,我们去吃烤鱼吧——”

“不好意思,你们是……?”

工作人员打扫卫生,见后排坐着三个迟迟不离场的男生,忍不住询问。

路雪辞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微微一怔。

谢予低低同工作人员解释了两句,随后往这边走过来。

“市中心的影院订不上位置,我们就到这来了。”谢予对路雪辞说,“没想到看见了你。”

路潇遥听出了他的声音,高兴喊:“谢予哥哥!”

“遥遥。”谢予也笑着和他打招呼。

庄谦和周景星也过来了,路雪辞介绍:“这是我弟弟,路潇遥。”

庄谦和周景星明显都很吃惊,但什么都没问,连周景星这么神经大条的人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十分热情地和路潇遥打招呼:“弟弟你好啊!我叫周景星,是你哥哥的同桌!”

“你好!”路潇遥见到哥哥的同学明显很高兴,“景星哥哥,谢谢你在学校里照顾我哥。”

周景星一听哪里敢接这话,连连摆手:“不不不,都是你哥照顾我。你哥人可好了,我找他给我讲题从来不嫌我烦。”

路潇遥听别人夸自己哥哥更高兴了,对大家道:“我哥的性格其实很好的。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真的很好很好!”

路潇遥生怕路雪辞这种脾气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于是逮着机会极力地推销他哥。

“我知道。”还没等周景星开口赞同,谢予已经认真回答。

路雪辞有多好,他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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