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043(1 / 1)

宿清焉下意识地想要追上扶薇,可是手臂被一个老人家拉住。

“清焉,咱们水竹县什么女人没有?何必非要和那样一个女人牵扯不清?”老人家苦口婆心,连连摇头。

越来越多的乡亲们围上来,把宿清焉围在其中,你一句我一言。

宿清焉再向绘云楼望去,已看不到扶薇的身影。

人墙将两个人隔开了。

扶薇面无表情地迈进绘云楼,身后隐隐传来水竹县的人向宿清焉七嘴八舌地说着她的坏处。

扶薇抬步往上走,没停留,直接去了三楼的卧房。

当初租了绘云楼一年,期限未到她便离开了水竹县,店家却早就外出游玩,扶薇没有通知店家,店家不知她走了,这绘云楼差不多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只是缺了许多东西,一眼瞧去,空荡荡的。而且几个月没主人,落了一层薄灰。

蘸碧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扶薇的神色,柔声道:“主子您先坐,很快就能收拾好。”

蘸碧手脚麻利地擦净了椅子上的浮沉,再铺了一层软垫,让扶薇先坐下休息。然后她便忙碌地收拾起来。

“把花影叫声来。”

蘸碧虽在擦拭衣橱,可一直观察着扶薇的脸色,闻言立刻应声小跑着下楼喊人。

花影很快跑上来。扶薇淡声:“如果宿清焉过来,就说我歇下了,让他先回家去看他母亲吧。”

“哦……好!”花影点头应声,去一楼守着。

不多时,蘸碧去一楼拿东西的时候,花影拦住她,疑惑问:“主子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见姑爷呗。”蘸碧道。

“不是……”花影皱眉,“我不理解啊!明明知道回到水竹县会遇到这些事儿,那干嘛还回来呢?干嘛要跟宿清焉回来呢?反正……主子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晚走不如早走啊!”

蘸碧叹息,语重心长地说:“花影,其实夜影卫中也不乏优秀的郎君,你若实在不想谈婚论嫁,短暂地处一阵也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花影眉头拧巴起来。

灵沼刚好经过,听了她们两个的对话,她哈哈大笑,取笑花影:“蘸碧说你傻,不懂男女之情呐!”

“你懂?”花影立刻呛声。灵沼这小丫头比她小十岁呢!

灵沼弯了弯眼睛,笑着上楼。蘸碧也寻到了要找的东西,抱着上楼。

独留花影在一楼瞎琢磨。她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得出结论——感情这事儿不讲道理不讲逻辑,麻烦得要死!

花影刚得出结论,身后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能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的,也只有宿家那两兄弟了。

花影转身,拦住宿清焉。

“我们主子休息了。”

宿清焉轻颔首,有些心绪不宁地继续往前走。花影重新拦住他,再道:“我们主子说了,您许久未归家,还是先

回家看望家人吧。”

宿清焉这才勉强挤出丝精神来看向花影,也才恍然扶薇这是故意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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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望着通向楼上的楼梯。

“她还有说其他的吗?”宿清焉温声询问。

花影摇头。

宿清焉隽眉皱起,立在原地,陷入思量。

花影仍挡在他身前。反正她是领了命的,若宿清焉想要擅闯,她就把他丢出去!

她正这般想着,宿清焉突然抬步穿过她身侧往楼上去。

花影一愣,脸色顿变,伸手抓住宿清焉的肩膀,要将他扯回来。

宿清焉脚步不停,肩头微动,瞬间将花影的手震下去。

花影吃痛收回手,掌心一阵麻意。

“抱歉。”宿清焉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大步往楼上去。

花影回过神,立刻追上去:“你站住!我们主子现在不想见你,你听不懂吗?”

她怒气冲冲地追上宿清焉,宿清焉已经驻足。他立在二楼书阁敞开的书阁门前,望向里面。

扶薇已经从卧房下来,正在书阁里。她坐在书案后,正低着头摆弄香料。

蘸碧给花影使了个眼色,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她一下,和她一起往楼下去。

两个月没住人,扶薇让人将书阁所有窗扇都大开,通通风。冬日的寒风灌进屋内,风不大,却带着卯了劲儿的寒意。

宿清焉望向扶薇好一会儿,她一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拾弄着香纂,没有抬头看他。

门口摆放着几个箱子,是还没有来得及收进衣橱的棉衣。

宿清焉走过去,从衣橱里拿了件裘衣出来,走到扶薇身边,将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雪白的绒毛轻轻抚触着扶薇的颈侧。

扶薇削香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

“他们和我说了许多。”宿清焉语气温和,听不出有异。

“你不会不信他们吧。”扶薇轻笑一声,带着丝嘲意。

“我总要来问问你,听你说。”

扶薇又是笑:“难道我说没有,你就信我不信他们?”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之人,合该是我最信任之人。”他字字朗朗,坚决且认真。

扶薇捏着手里的香料,不知道怎么再下刀。她将香料转了个方向,从另一头重新开始削。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扶薇仍旧笑,“我和你弟弟,什么都做过了。”

“还有,你刚拿来的这件裘衣,正是你弟弟做的。会不会觉得眼熟?那些你不敢杀的狐狸,被你弟弟做成了裘衣。”

宿清焉视线落在扶薇身上的这件白狐裘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忽然之间的沉默,让书阁陷入僵局。时不时刮进来的寒风,再添了几许寂寥萧瑟。

良久,宿清焉抬步。

扶薇以为他要走了,他却

在扶薇身边蹲下来。他伸手,握住扶薇的手,将她手里总也削不完的香料拿开。

“薇薇,我想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他轻轻地问,声线低浅,仿佛风一吹就散。

扶薇终于抬起眼睛望向他。

他还是用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眸望着她。他一片赤子之心,也要她坦诚相待。

扶薇以前经常逗弄宿清焉,甚至喜欢对他撒娇,痴缠着他。她以前可以对宿清焉花言巧语说尽海誓山盟,可今朝望着他的眼睛,那句喜欢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她将目光移开了。

半晌,宿清焉松开她的手。他直起身,缓步往外走。

扶薇听着宿清焉下楼的声音,笑了笑。

她心想宿清焉确实是个君子,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丑闻,他居然还能维持君子风度,彬彬有礼。不质问也不发怒。

这样也好,她原先还担心宿清焉气急败坏的质问。原是她想多了,并没有这一遭。

窗户开得久,寒气太多,再厚的裘衣也不管用。扶薇偏过脸去,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咳得疼了、卷了,自然也就不咳了。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靠着椅背。

又过了半个时辰,到了用膳的时候,蘸碧和灵沼端着饭菜送进来。

扶薇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却怔了怔。她重新审视桌上的几道菜。

“谁做的?”她急声问。

灵沼的一双杏眼一下子亮起来,惊奇问:“主子,您一口就能尝出来是姑爷做的?姑爷做好了饭菜才走的。”

扶薇陷入迷茫。

宿清焉什么意思?将君子之风继续到底吗?

宿清焉到了家,远远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他快步走过去帮忙。

“母亲,你去歇着吧。我来。”

他对梅姑微笑着,“这段时日让母亲担心了。”

梅姑望着宿清焉的眉眼,轻轻点了点头,眼里却浮现了一抹黯然。

她很快将眼中的低落赶走,慈声道:“收到你的信了。你好好的就行。你顾叔来了,带了好些东西来。今年在咱们家过年。现在正在后院呢,你去陪他说说话。”

“好。”宿清焉答应,先将盆里最后的两件衣裳挂起来,才转身快步穿过走廊,往后院去。

顾琅大大咧咧地坐在长凳上,半眯着眼瞭望着落日。酒壶放在他身边,几乎被他喝光了,酒味儿飘到了他身上。

“顾叔。”宿清焉搬来一个木椅,端端正正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顾琅看着他这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脱口而出:“你还真像你爹。”

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瞬间醒了酒。

宿清焉意外地看向顾琅,诧异问:“顾叔见到我父亲?”

顾琅笑了一下,反问:“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

宿清焉摇头。顾琅是宿流峥的师父,他与顾琅接触本来就不多。

“我是你父

亲的弟弟。”

宿清焉愕然。他虽知道顾叔一直喊母亲嫂子,可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按年龄排的称呼,竟真的是嫂子?

梅姑端着一壶茶水走到后院,她将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瞥一眼快空了的酒壶,说:“别喝酒了,吃茶吧。”

顾琅深看了梅姑一眼,转头对宿清焉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父亲大名吧?你父亲姓顾,单名一个琳。记住了!”

说完,顾琅去看梅姑脸色。

梅姑正在倒茶,没什么反应。

宿清焉却陷入了沉思。他恍然自己居然不记得自己父亲的名字。

宿清焉心中时常生出些恍惚,总觉得自己经常忘记些什么,好似自己的人生记忆是残缺的。

这种残缺总是在某个不经意间让他心口空洞地凿疼一下。

可他困在笼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镜花水月看不透。久而久之,这种残缺变成了习惯,他也慢慢变成了没有好奇心的人。

梅姑又转身进屋,去拿些果子零嘴去了。

顾琅问:“喝酒还吃吃茶?”

宿清焉微笑着自己去端茶,温声道:“清焉酒量不佳,就不饮酒了。”

顾琅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梅姑没看着,将他的那杯茶悄悄倒了,然后又抱着酒壶喝起酒来。

宿清焉问:“顾叔,我想请教您一件事情。”

“说。”

“流峥……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琅眯了下眼睛,好笑地望着宿清焉,道:“另一个你。”

宿清焉问:“自十岁之后,我与弟弟再也不能相见。我和流峥,如今可还是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啊。”顾琅长叹,“当然一模一样。”

他再望着宿清焉的目光里,逐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眼前浮现那两个孩子曾经相伴的身形。一时之间,顾琅也说不清自己在心疼宿清焉还是心疼宿流峥。

他犹豫了一下,才半笑着问:“清焉啊,你想不想见你弟弟?”

宿清焉点头。“若母亲应允,自然欢喜。”

顾琅还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这十几年,他们陪着来演这一场戏,所求不过这个孩子还能好好地活着。

梅姑端着果盘从屋里出来,道:“这几年,你走南闯北总见不到人。今年肯留下来过年可真不容易。”

顾琅笑着摇头:“老喽。这人老了就想安顿下来嘛。”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却道:“母亲,今年过年我们出去游玩吧。”

梅姑颇为意外地看向他,他总是循规蹈矩,骨子里有很多讲究。比如除夕守岁之事,竟也能接受不在家中过了?

宿清焉心中有顾虑,说:“母亲,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您说。”

顾琅大笑着站起身:“好好好,我出去溜达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忘了拿他的酒,走回来抱着他的酒壶猛灌了一口。

“人生

啊,难得糊涂啊——”顾琅抱着酒壶懒散地往外走。

宿清焉目送顾琅走远,才转头看向母亲,正色道:“我想接薇薇回家,可想着确实需要先回家与母亲说一声。”

梅姑沉默下来。

“或者,今年让流峥留在家里陪母亲和顾叔过年。我和薇薇出去走走。”

“母亲,我一回来,乡亲们就对我说了很多薇薇和流峥的事情。”宿清焉停顿了一下,“那些事情我已知晓。还望母亲日后不要再向薇薇提及。”

“母亲,流言如刀。她若留在这里,难免伤心。”

梅姑困惑地看着儿子,心中一片复杂。她很多时候不能理解宿清焉。比如她就理解不了宿清焉此刻的冷静。

“清焉,”梅姑试探地问,“你就不生气吗?”

宿清焉垂下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梅姑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竟是不知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

“你们小的时候,母亲独自带着你们两个。那个时候幸好你宋二叔,还有顾琅时常帮扶。那些扔到孤儿寡母身上的流言确实像刀子。”梅姑说,“随你吧。母亲一向都是随你。只盼着你随心所欲,每一日都能欢喜自在。享受活着的每一日……”

“母亲,”宿清焉皱眉,“这些年,您着实辛苦了。”

梅姑柔笑着摇摇头。“自己选的路,就算吃些苦,也是幸福舒心的。”

“母亲这些年当真舒心?”宿清焉问。

“当然!”梅姑回答得决然。她从不后悔选择这样一条路,再苦再痛的日子,可因为是自由的,便是快活的。

梅姑从往昔的回忆了回过神,怅然地起身:“今天你回来,你顾叔也在。晚上多做几个菜。”

宿清焉亦跟着站起身,笑着说:“今晚我下厨。”

梅姑摇头:“我做就行了。你啊,去把你叔叔拽回来,别让他在外面吃多了酒耍酒疯。”

宿清焉颔首答应。他沿着顾琅离开的路,一路找过去,在一片小路旁找到顾琅。

这里等到夏日的时候,树荫遮日,是极好的避暑之地。然而如今寒冬时节,挂着阴森森的风。顾琅躺在小路旁的石板上,呼呼大睡。

酒壶歪倒在地,最后的一点酒沿着石板尽数洒落。

“二叔。”宿清焉搀扶起顾琅,“回家了。”

顾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手臂挥舞着。他以为自己手里拿着剑,硬是要比划一番,还要问:“流峥,为师剑法不错吧?”

“二叔,我是清焉。”

顾琅好似没听见。他笑了笑,跌跌撞撞往回走。宿清焉赶忙过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想到年,叱咤疆场斩杀无数敌贼宵小……哎呦。”他一个没踏稳,重重跌了一跤。

宿清焉无奈地失笑,赶忙将人扶起来。不管他再怎么胡言,宿清焉也没松开他,一路将人扶回家。

他一路上胡话说个不停,惹得宿家隔壁的宋家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宋能依小跑到父亲身边,说:“爹,你再不加把劲儿,梅姑就要跟别人跑了!”

宋能靠在一旁嘿嘿直笑:“咱爹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二十多年了,还没让梅姑成为咱们后娘啊!”

宋二斜着眼睛瞪他们俩姐弟一眼:“滚!”

宋能依和宋能靠对视一笑,嬉笑地走开。

宿清焉给顾琅灌了壶醒酒茶。他无奈摇摇头,道:“母亲,听说二叔以前当过兵。当兵的时候他也这样喝酒?”

“他以前滴酒不沾。”梅姑恍然道。

宿清焉点点头:“看来我这酒量是随了父亲家里。”他又问:“二叔起先滴酒不沾,后来又为何饮酒?”

梅姑却不愿意不回答了。

她说:“再灌他一壶,把人喊起来吃饭。天冷,没多久这饭菜都要凉了。”

宿清焉将顾琅弄醒,再陪着母亲和顾琅用晚饭,最后又把身上一身酒气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经过顾琅这么一折腾,当宿清焉走出家门时,已经很晚了。

冬日本就天色黑得早,今夜天幕阴沉,既无星星也无月。宿清焉快步走在去绘云楼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迎面走来两个晚归的村里人。他们两个人一边抄着手走路,一边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你说宿清焉那个傻子还会要绘云楼那位?”

“说不准。要是正常男人,怒发冲冠杀人都是可能的事儿。可是宿清焉嘛……那个呆子不好说。”

“宿清焉是个愚善的,可他弟弟宿流峥却不是个好东西哇。趁着他兄长刚死就和嫂子勾搭一起,真是不像话啊!”

“你说……会不会宿清焉大气原谅了这对奸.夫.淫.妇,但是宿流峥那个混头见色起意杀兄夺妻啊?”

另一个男人突然笑了两声,语气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说不定俩兄弟感情好,两夫一妻,三个人一个床上玩得才花啊……”

天色黑,宿清焉直到走到他们身边,他们才模糊看见人影,却也没看清宿清焉的脸,没有将他认出来。

这两个晚归的人已经走远,宿清焉却驻足,他立在原地垂着头,半闭着眼睛,忍受着一抽一抽的头疾。

头疼逐渐难以忍受,更是疼得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好半晌,他慢慢抬起头,一双阴沉的眼睛望向绘云楼。绘云楼的窗口亮着灯。

柔黄.色的一抹光落进宿清焉的视线里,又飘进他心里。因疼痛而跳动的心脏突然得到了安慰。

与此同时,难以忍受的头疾也消失。

宿清焉长长舒了口气,快步朝着绘云楼走去。

扶薇想见的一定是宿清焉,所以他只能是宿清焉。

宿清焉有想要见扶薇的执念。宿流峥也有执念,宿流峥的执念亦是让宿清焉与扶薇相见。

绘云楼的大门没有锁,宿清焉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

屋内,花影正无聊地擦着她的刀。她闻声抬头,看见宿清焉,有心想要追问宿清

焉今日是怎么做到将她的手弹开的,那到底是什么厉害的功夫?

花影摸了摸鼻子,知道现在不是抓住宿清焉问东问西的时候。

她目送宿清焉上楼,仍旧坐在椅子里没动过。

角落里的灵沼瞧着嘴角笑:“花影姐姐怎么不拦人了?”

花影瞪她一眼:“你当我傻啊。”

顿了顿,她再补一句:“黄毛丫头……”

宿清焉走到二楼,扫了一眼书阁,书阁里一片漆黑,知扶薇不在这里,他脚步不停,直接往楼上的卧房走去。

扶薇卧房的门半开着,蘸碧刚送了炭火盆进来。她检查了窗户,往外走,迎面遇见宿清焉。

“姑爷。”蘸碧微微提高些音量。

宿清焉轻颔首,经过蘸碧迈进屋内。

蘸碧于他身后,轻轻将关门关上。

屋子里,扶薇懒倦地靠着美人榻一侧,几个软枕叠起来被她靠着。她半垂着眼,手里拿了一卷书在读。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她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衣裳贴着她的腰线裹着她的身段,显出她过分纤细的腰身。

宿清焉拿了把椅子,放在扶薇身前。他在她面前坐下,拿过扶薇手里的那卷书,低眉看了一眼,开始给她诵读。

他温润柔和的声线,一下子让扶薇想起很久之前,两个人甜蜜相伴时他为她读过的故事。

宿清焉读完这一页,不得不停顿一下,翻到了下一页,才能继续读。

“你别读了。”扶薇叹息,“我听不进去。”

宿清焉习惯性地将正在读的一句话读完,才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摊开读到一半的地方,倒扣在桌上。

他抬眼望向扶薇,对她温和地笑:“家里来了客人,耽搁得久了些,所以才过来。”

“你过来做什么呢?”扶薇脱口而出。

“接吾妻归家。”

扶薇微怔,然后她盯着宿清焉逐渐皱眉。她不喜欢宿清焉这个反应,心里逐渐生出些恼意。

“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就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扶薇越说越生气,“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感恩戴德了?呵,可笑!”

“抱歉。”宿清焉轻声。

扶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真是个傻子吧?不仅不生气不发火,还要道歉?

“这两个月,我实在粗心,忽略了你总是做噩梦。也总是没注意你不停推迟回水竹县的时间,竟是没看懂你不想回来。”宿清焉抬起眼睛望着扶薇。

扶薇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心疼。

简直是见鬼了!太可笑了!

宿清焉慢慢抬手,掌心轻轻覆在扶薇的手背上,见她没有推开他的意思,才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温和的声线里噙着丝心疼:“这两个月,你是不是一直都困在担忧和焦虑中?甚至害怕?现在想来,我忽略太多。我该早一些发现这些的。”

扶薇盯着宿清

焉,已然无话可说。

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扶薇做事鲜少后悔,以前也不觉得多少愧疚。今朝心里的无措,让她反应不过来,竟是一时之间失语。

“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让你信任。”宿清焉沉声,“薇薇,你该早一些告诉我那些压在你心里的事情,告诉我你的担心和顾虑。”

“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不会执意带你回来,让你忍受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我向来厌恶那些对女子的恶意编排嬉笑中伤,竟不想有朝一日,不能护住自己的妻,让你也忍受这些。”

扶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可他们没有骂错。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什么事实?”宿清焉微微用力地握住扶薇的手,“事实就是,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包括你,你也以为我死了。既然我死了,你和别人在一起又错在哪里?”

扶薇拧眉抿唇。她望着宿清焉这双一片清澈坦然的眼睛,竟然一时之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莫名其妙地竟隐隐被他说服。

宿清焉慢慢舒出一口气,再道:“所以我问你,还喜不喜欢我。”

“你别问了。”扶薇转过脸去,不肯回答。

“好,我不问。也不需要问了。”宿清焉道,“若连你的心意也感受不到,我将是这世上最蠢笨之人。”

扶薇垂下眼睛,半笑地轻声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总是想起重逢那一日,你朝我奔来的样子。你的喜悦,你的温柔,还有那些朝朝暮暮相伴的日子,我纵是榆木脑袋铁石心肠,也可以感知到你的心。”

“薇薇,转过脸来看看我好吗?”

扶薇缓了好久才转过脸,皱着眉看向他。她说:“宿清焉,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宿清焉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可是我也有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担心我不在的那段日子,你喜欢上了流峥。”

扶薇立刻道:“他哪里都不如你。”

言罢,她又觉得自己这脱口而出的急样,有些失态,更是失了她往日的高傲。她抿起唇,不吭声了。

“因为……他和我长得一样吗?”宿清焉问。

扶薇心中一动,惊讶地望向宿清焉。

他居然猜到了吗?

宿清焉没有错过扶薇脸上的所有细小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宿清焉轻轻摇头。

“薇薇,不要这样。”

“若有朝一日我真的遭遇不测,我宁愿你喜欢上别人,真正心生欢喜地与旁人认真开始一段崭新的感情,也不希望你去寻一个像我的人,困在过去里。”宿清焉捧着扶薇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贴了贴。

“你这样,让我心疼。”

扶薇终于骂出来:“宿清焉,你就是个傻子!脑子有病药石无灵治不好的那种傻子!”

她飞快将脸偏到一旁去,暂时不想去看他了。她知道自己红了眼睛。可是她从不愿意在人

前落泪。

她绝对是不会哭的,绝对绝对不会在宿清焉的面前掉半滴眼泪。

“而且这对流峥也不好。”宿清焉道。

宿清焉皱了下眉,意识到不该提流峥,他心里也不太愿意在扶薇面前提宿流峥。

他转移了话题:薇薇,你总是觉得是你赖上我,逼我与你成婚。可是我宿清焉不是那样随便的人,不是一些逼迫就能低头的人。⑺_[(”

“薇薇,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并非什么君子,也会见色起意。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尝到了心动是什么滋味。”

扶薇笑出来:“我去找你写家书那日?我遮着脸,你看清我长什么样子了吗?”

她终于笑了。

宿清焉心口跟着一松。有些话,他需要和扶薇说清楚,可怎么顾虑着她的感受说出来才更重要。这才从椅子里起身,在美人榻边缘坐下,更挨近她。

“不是。你走过长街朝我走来让我给你写家书那一日,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你刚来水竹县的那一日。”

扶薇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她努力去回忆,却一时之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来水竹县那日的情景,她一路南下走走停停去过很多地方,水竹县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个,自然不可能记得来时的情景。她更不记得在那一日有见过宿清焉。

“你坐在马车里,风吹起帘幔,春风拂过你的眉眼。”

扶薇默了默,问:“就这样?”

“就这样。”

扶薇又笑了一声。

宿清焉也跟着笑起来:“我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站在人群里,感谢春风带我一睹芳容,悄悄将你的眉眼记下。归家之后,给你画过小像。原以为再无交集,直到那日你朝我走来。”

“小像呢?”扶薇问。

宿清焉摇头:“原本在厢房柜子里,毁在那场大火里。我回去抱并蒂莲时,也去找过,却发现已经被烧毁了。”

“原本没打算告诉你这些。”宿清焉又说。

“为什么?”

“担心你会觉得我是个俗人。”

扶薇的手已经被宿清焉握在掌中许久,扶薇终于动了动,主动去回握他。

宿清焉感受着她的态度转变,微笑着问:“那几个软枕靠着还舒服吗?”

扶薇回眸望了一眼身后倚靠的软枕,回过头来,朝宿清焉摇头。

宿清焉轻笑,朝扶薇伸出另一只手。扶薇略犹豫了片刻,将另外一只手递放在他掌心。

宿清焉微微用力,将扶薇拉起身。扶薇一下子偎进他怀里。她顿了顿,没有后退,由着自己轻轻靠着他。

宿清焉的手掌穿过扶薇的腰侧,撑在她的后腰,将人往怀里压了压,再慢慢上移,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着。

扶薇垂着的手,慢慢抱住宿清焉。

“清焉,我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你。”她声音轻轻的,好似自语的呢喃。

宿清

焉听见了,他认真地点头?[(,说:“没关系,积少成多,薇薇以后会越来越喜欢我。”

扶薇在他怀里笑。起先只是弯了弯唇,而后笑出来声来,细腰在宿清焉的怀里微摇。

她更用力地抱住宿清焉,又将脸埋在他怀里,仔细去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这一刻,扶薇忽然改变了注意。

带他回京吧,日后朝朝暮暮皆不分开。宿清焉这个软肋她认了。过往走过多少荆棘、遭遇过多少苦难,她不曾惧过。今朝为何要惧?现在和以后,她都不会畏惧。

她会保护好他。

两个人安静地相拥。外面的寒风吹在窗扇上,哗啦作响。可寒意被挡住,它们溜不进来。室内仍是一片温暖。

良久,扶薇重新换成以前向他撒娇的语气。

“我要小像。”她在宿清焉的怀里仰起脸,声音柔软,“郎君现在就给我画。”

“好。”宿清焉对她笑了笑,松开抱着她的手臂,站起身。

扶薇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

宿清焉回头看她,问:“不要了?”

“要。”扶薇松了手。

“卧房里有笔墨吗?”宿清焉询问。

“我也不知道。”扶薇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那些箱笼还没收拾好,你找找看。”

“好。”

宿清焉抬手,长指拂过扶薇脸色微乱的青丝,才转身走向箱笼,在里面翻找着笔墨。

宿清焉看见一个盒子,很像装笔墨的。他将其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画像。

他慢慢将其展开,发现画的是扶薇。

他没见过这幅画,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幅画像是宿流峥给她画的。

宿清焉,你当真完全不介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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