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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吴军后营(1 / 1)

“巫神在上,谁人能挂弯月之钩,佩星河之剑?”

军营一隅,铸剑炉旁,羿巫正仰望夜空,眼中映着如剑星河,似钩残月。胸前黑亮的皮甲映着身边跳动的炉火,甲面上绘制远古的凶兽图腾,张牙舞爪,吞吐烈焰。

“据传,九黎之首蚩尤神曾凿山作炉,劈石为金,引九泉淬器,终炼制成兵戈,装备军卒后战场之上攻无不克,无往不利,不曾想最后却惨败于手持石剑的黄帝,唉!兵戈之利终究不是战争的全部啊!”

羿巫闻声望去,眼中烈焰摇曳,火焰中一个精壮的男人正挥动手中铁锤,不断敲打着铁砧之上的甲片,火花飞溅,灿若星光。男人的双手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一块其貌不扬的赤热铜块,在他那柄沉重的铁锤反复敲打之中逐渐变得纤薄,铜片的形状竟也变得像他此刻胸口穿戴的皮甲,就是尺寸偏小,不足尺方。

“胸甲偏小了,巫,尔确定给我的尺寸没有错吗?”捶打的间隙,火焰对面洪亮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块好铜,若是加上锡铅等四金,可以用来铸造长剑,可惜啊!可惜!”

“长剑虽好,衣甲不坚也难在战场上活命!”羿巫突然想起了卫矢那副甲具,那个家伙能活到今日靠的就是身披坚甲。一想到那家伙喝着公子赏赐的烈酒,啃着公子赏赐的烤肉,一副饕餮摸样,羿巫心中就很难升钦佩之意,好酒美食落到他腹中简直跟丢给野狗没什么两样啊!最可气的是刚才让他多分自己几口酒水喝都不愿意,随便寻个理由便逃掉了。

羿巫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索然无味,他终于把心思放回眼前。

“我要的东西打造好了吗?明日我等可就要移军回姑苏了,风大师也会跟着回去吧?”羿巫审视着面前的巨大的石案,上面各式剑戟琳琅满目。有些是新打造的,还残留着炉火的余温;也有些则是陈旧之物,恐怕是要回炉再造;兵甲之重要甚至超过普通兵卒,遗弃伤重之人常有发生,但是军中从来都不会随便遗弃兵甲,他甚至看到了自己从楚人身上抢来的残破铜甲和铜剑。

想要在这堆兵甲中找到自己的东西实在不易。

“可曾沐浴?”火焰另一侧射来审视的目光,语气绝决,不容质疑。

所有的铸剑师都不会轻易允许外人靠近自己的工作之所,因为他们认为外人会带来不洁净的东西,影响自己的作品。面前的这个家伙尤其如此,有时就连公子也会被拒绝,羿巫更是不知被嫌弃了多少次,已然习以为常。

“自然已经沐浴,谁人不知风大师的规矩堪比王族祭祀天地呀!”羿巫看起来越来越洁净了,衣衫整洁,脑袋上顶着的发髻也像模像样,至少比军中大部分袍泽都干净吧!只要没有战事他都会取水沐浴,即使凛冬也未曾断绝。

“确定身上没有虱子污垢?”

“难道要巫此刻解甲脱去衣物查验?”羿巫说着便要开始解剑松甲。

“不必了。”

火焰对面捶打声止住,紧接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越过石案,逐渐逼近羿巫。很快着一股灼热之感扑面而来,热浪袭来,带着青铜与火的考验。

“巫,尔要的箭镞打造好了,看看可还满意!”

羿巫小心打量着被端到自己眼前的箭簇,顺便打量端箭簇的人。一个光膀子的七尺老头子就站在铁盘对面,炉火摇曳,映照出老人坚实的体魄,虬结的肌肉上汗水晶莹剔透,尽管黝黑的双臂常年只是抡动铁锤,但是没有人会怀疑他提起利剑时的威力。

老人的真实年龄羿巫并不知道,但是仅从他的面色来看,绝不过知天命之年,可是他那满头白发又昭示着面前之人已经垂垂老矣。眼前之人竟同时拥有夕阳的浑厚和朝阳的炽烈。那双深邃的眼眸更是藏着无穷的智慧,至少羿巫就从来不仅仅把他作为一名普通的铸剑师来看待,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一头白发却精力充沛的老人在公子眼中究竟有何等的地位,至少不比另外一个白发之人地位低。

铸剑师风烛,名不见经传,不比越国铸剑师欧冶子声名在外,因为他只为公子效命,羿巫甚至认为他跟越人欧冶子并没有什么差距,要是有,或许就是一些虚名?

风烛见羿巫接过箭镞,接着便回身继续敲打铁砧上的胸甲,巨大沉重的铁锤居然能在他的手中敲打出指甲盖大小的鳞片。

“甲片很快就能完成,稍后片刻!”

羿巫没心思欣赏风烛精湛的手艺,此刻他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手中的托盘之上,数十只崭新的箭镞整齐的摆放着,仅仅看着手中的箭镞便好像打了胜仗一样,让人心旷神怡,想放声歌唱。

“风大师的手艺越发精湛了!”羿巫一个个的小心检查铁盘中箭镞,暗金色的铜质箭镞还散发着炉火的余温,金光流转的三棱箭翼还未开锋,一旦开锋便可吹毛断发。这可是好东西啊!三翼箭镞是箭中奇物,一旦射入身体,便再难拔出,即使拔出也要撕下一大块皮肉,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不过这种三棱箭翼战场上并不多见,只是因为打造起来太过困难。

“风大师的恩情巫铭记在心。”羿巫躬身行礼,他是打心底里敬重眼前的这个老人,虽然他的规矩很多,平日并不讨人喜欢。

“这是你要的金钩。”羿巫一抬头,风烛突然又抛给他一块麻布包。

羿巫接住布包,入手沉甸甸,隔着麻布一摸便知道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剑钩。他本想回营帐再好好把玩,怎奈心中实在欢喜,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打开麻布包,只见一只精巧绝美的剑钩躺在其中,形如天上弯月,色如璧上赤金。

“公子才能用金钩,我们能用上铜钩就不错了,好在远远看上去也是金光闪闪。”羿巫放在炉火前仔细端详手中的铜钩,烈焰摇曳,更显剑钩华美。

“没错,铜里一般参杂锡铅等金属,当锡铅含量较少时,铜便如金子般闪耀,是为赤铜,不过!”风烛手上铁锤一顿,接着感叹道:“在战场上,这一抹金光也会为你吸引更多的箭矢。无论是跟楚人的战争还是跟越人的厮杀,皆是不死不休,晦日一战,不就在战场上击杀了两位国君和一位大夫吗?没必要为了那么一点荣耀就增加自己丧命的机会!成为箭靶可不是你的作为啊。”

羿巫不以为意,挂金钩佩宝剑可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不曾得此荣耀。但是他心底隐隐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也许不肖数年他就可以挂真正的金钩了,羿巫有种感觉,他们跟楚人的战争越发激烈,而且相比以往胜利越发多了,战阵之上功成名就的机会越来越多,巫神已经站在了吴人这一边。

“好的箭镞应该配好的羽稿,正好老夫这里就有。”风烛的声音再次响起,羿巫抬头正好迎上他闪光的双眸,此刻竟死死盯着自己腰间的长剑。“老夫知道你是给那个同里的小子打造的甲衣,老夫可以再送你一柄短剑,只要你拿一点东西来交换。”

风烛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像山中的野狐狸,藏着诸多心思。

羿巫心头一颤,目光骤然紧缩,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佩剑被斩断,卫矢他们在那之后便闭口不言当日经历,但是他却无法瞒过所有人,面前的铸剑师风烛恰好就是知情人之一,因为他的剑就是被风烛给重铸的,风烛一见到他的断剑就如同野狗见到了肉骨头,盯着看了半日,然后就开始追问他剑断于何人之手。

“风大师,请恕巫不能详述,这是巫与那个人的约定。”羿巫下意识的抱住佩剑,唯恐被这个老头子给索要回去。

“唉!可惜不能得见那人那剑。”风烛手上铁锤继续敲打,击打声越发频繁。

羿巫看了看手中的箭镞,犹豫片刻,开口道:“巫只能说那把剑很特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剑身细长轻薄,剑纹很是奇特,好像谷涧深渊,层层叠叠。”

风烛沉吟良久,终究再无多言,待放下铁锤,便将敲打完成的铜甲浸入冰冷泉水之中。羿巫松了口气,这个老头子手艺没得说,这么快就打造好了一副胸甲!趁着甲片冷却的功夫风烛很快收拾好工具,接着随手拾起一把铁案上的新剑,手指轻弹,剑身震颤不止,但是声音并不清脆。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便随手丢弃一旁。

“大师,当心伤到宝剑!”羿巫迅速出手捡起长剑,手中这把剑可比他腰间那把好太多了,剑身上的暗纹整齐精致,剑锋也锐利异常。

“多好的一把剑呐!”羿巫小心拿衣袖擦拭剑身上的尘土,待铜剑重新变得闪亮,然后恭恭敬敬的放回案上。“以巫所观,风大师的手艺不比那越人欧冶子差!”

风烛道:“我们不一样,老夫永远都无法企及欧冶子的技艺。”沉思片刻,接着道:“老夫听闻越国进献的宝剑已将在路上了,估计已经快到姑苏,正好庆贺我军此战大胜楚国。”

羿巫能感觉到面前老人的落寞,那健硕的身形仿佛摇摇欲坠,越人献剑于越国而言是求和,是耻辱,于欧冶子而言却是莫大的荣耀,此一事便将欧冶子的名声推至巅峰,旁人再难企及。

羿巫试着安慰道:“风大师可没有欧冶子那么多时间去钻研技艺,否则怎么会落于越人身后。”

“即使从此刻起老夫便隐居山谷潜心研习铸剑也不行,铸剑一道老夫已经走到头了,再难前进。”

羿巫连忙提醒道:“公子可离不开大师,吴国三军也离不开风大师,在巫看来,此次与楚一战风大师的功劳当数第一。”

风烛半晌无言,目光移开自己的作品,接着小心封上炉火便披上衣袍走出剑庐,此时他的手中已经提着一个装水的竹筒,拔开塞口,立刻酒香四溢,竟然是王城最好的姑苏红。

“风大师,公子果然待尔不薄!”姑苏城第一美酒——姑苏红,据说是酒家选用上好的谷物酿造,当需要饮用时再混上上好的果酒,静置时酒清澈如山泉,饮用时稍稍晃动便成了浅红色——姑苏红之名便由此而来。

酒烈而不冲,回味甘甜,仅仅是闻其味都让人沉醉。

不知为何,此刻饮酒的风烛再也没有一点居于云端的尊贵之感,就好像那些关在军营中战败的楚国贵族,他的落寞没有表现在面色之上,只在眼神之中。羿巫实在不明白,风大师的成就和地位是他做梦都不敢触及的禁地,公子待其为座上宾客,就连大王都慕其盛名,多次向公子索要,公子却从不肯舍弃这个老头子。

“大王得胜回城,可真是意气风华啊!此次鸡父一战彻底击溃楚七国联军,多少年没有打这么大的胜仗了。大王一高兴可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听说连参战的奴隶都有份呢!”风烛一边灌酒一边感叹道。“如今的吴国早已更胜往昔!楚人怕是不敢再轻视我们了。”

羿巫立刻应和道:“当然了,我等吴人何曾这般大胜楚人,大师是没有见到那些被俘虏的楚国联军贵族,后营都装不下了,一个个好像栏里待宰杀的豕狗,真是痛快!”羿巫手里正好提着铜剑,便忍不住击剑而啸,片刻不见风烛老头应和,便悻悻然心思转到了别处,小声提醒道:“风大师或许不知,巫曾听闻大王原本没有打算赏赐三军,是公子进言,当在此得胜之际,与军同乐。就连今夜的狂欢也是公子特意下的令,幸好大王已经提前回了姑苏,否则大家伙儿哪儿有这么好的机会像以前那样作乐,那个伍员也是的,他在军中推行新令,可把大家伙给憋坏了!”

风烛似乎不太喜欢与人靠的太近,不由得向一旁侧身。

“尔作为公子的近卫,怎么会没有获得赏赐?来看老夫竟然都不带美酒!是不是把公子赏赐的美酒都藏起来了?”风烛手指敲击着铁案,一脸不悦。

“唉!军中大部分物资都被左军的公子掩余给捞走了,就连从楚国联军抢掠的财物也被分走了大半,又要进献大王,所以最后落到我们军中的便所剩无几,公子一向体恤兵卒,把所有的酒肉财物都赏赐了下去,我们近卫反而没落得什么,就连这几口酒水也是刚才巡视到卫矢那小子的营帐讨来的。毕竟不能跟风大师相比,无论我们怎么样,风大师的酒水可半点不会少呀!即使公子不喝也会先给尔送来。”羿巫说着便不停的咽口水,姑苏红的醇香实在太过诱人,他一年也喝不到几回。

“风大师,喝姑苏红要边饮边晃,让酒水充分混合,这样才最美味。”

风烛瞥了羿巫一眼,鄙夷道:“想喝就开口讨要,不要像那些北国士子一般,尔现在的样子让人作呕!”

“呵呵呵——”羿巫闻言再不犹豫,轻笑着便夺过风烛的酒筒,痛快的灌了一口酒水。

“好酒——”

然后便恭恭敬敬的递回给风烛。

风烛同样灌一口酒水,接着问道:“巫!大家都在庆贺,准备明日还家,尔有何打算?”

“应该是随公子返回姑苏城,听闻公子入冬后将另有要事交予我等,等会儿到公子帐下便知了。”

“能成为公子的近卫,必定是被巫神眷顾啊,好好为公子征战四方吧!即便日后再次被大王打散,也勿要忘记公子的恩情。”

剑庐前,羿巫和风烛轮流饮着一筒姑苏红,以天上星河弯月作陪,以远处欢声笑语作乐,不知不觉间便论及上月的吴楚之战。

“公子还真是英明,居然想到用那些不习战阵的囚徒为诱兵,诱兵攻击胡沈陈三国联军。他们竟然相信自己所面对就是我吴国精锐,冲阵不久刑徒即散乱退却。这下那三国军队怎么会不追击,毕竟战功就在眼前了,哈哈——”羿巫猛灌一口酒水,击剑笑道:“这下可就冲进我们的伏击圈里了,大王和公子率领三军从三面突然出击,一战击溃三国联军呢!连他们的国君都没能跑掉,像瓮中鱼儿一样被捕杀!”

“据说仅此一战便有两位国君一位大夫被斩杀。”羿巫并未赶上晦日一战,等他们赶到鸡父的时候,大战已经进入尾声了,为此卫矢颇有怨言。“谁也没想到公子居然在晦日出击,想那楚国也是这般考量,甚至都未列阵,等大王率领三军击溃楚联军的前军,那些溃散的逃兵立刻就让后面的楚国军队陷入恐慌,我军乘胜进击,大败楚国呢!”羿巫说的兴起,不知手中酒筒已经被风烛夺走。“楚国的那些属国也太软弱不堪了,战场之上首先溃败,他们就像田中杂草,劲风袭来,风往哪儿吹,人往哪儿跑,他们的溃败可是帮了公子大忙。”

“不过——”羿巫见风烛灌了一口酒,便趁势接过酒筒,小饮一口感叹道:“这楚国的军队是越来越弱了,前几年在边邑钟离还打的各有胜负,哪像此次数万大军就那么溃散了。”

风烛的表情却并不那么轻松,沉吟道:“战争可不比打猎,若非楚国令尹阳匄病死军中,楚七国联军军心涣散,哪里会这么轻松便可取胜!公子曾言道:‘诸侯随楚国者众,胡沈等国却皆是小国,随楚又惧楚,不得已而战,国君年幼骄浮,大夫力壮但愚顽。至于那顿许蔡三国,皆憎恨楚国政令,楚国令尹一亡,联军士气即刻涣散,领军司马薳越出身低贱,难以服众,军队政令不一,七国同战而不同心,楚国可败。’唉!公子才是真正的兵法大家,哪儿像尔这般轻浮,无知者无惧啊!”

风烛作为公子的座上宾,所知所言自然可信,然而羿巫心底依旧不以为意。

能打败楚国靠的是兵卒奋勇杀敌,将帅英明果断,以及公子战前的精心谋划!这个老头子竟然长楚国志气,灭吴人威风!羿巫拿余光瞥了瞥一脸沉重的风烛,见他心思还未收回,便开始猛灌自己酒水,半筒姑苏红被他一阵猛饮,顷刻便见底了。

“喂!小子别饮完了,老夫就剩下这最后一筒了!”羿巫刚把最后几滴酒水倒入口中,风烛便出手夺去了竹筒。

“就知道遇上尔准没好事!”随着风烛怒喝声而来的是他狂风骤雨般的靴子底,羿巫还在品味口齿间残留的酒香,并未细数自己究竟挨了多少脚,所幸风烛脚下留情,只是把他踹倒便咒骂着走回剑炉,不一会儿便取出冷却好的胸甲随便拿麻布一包便抛给还倒在地上的羿巫。

“赶紧滚!以后少来老夫跟前找骂。”

羿巫捡起包裹,赶忙换作一脸笑容着朝风烛道谢,“风大师休怒,下次巫必携十罐姑苏红来送于大师!”

羿巫说完拔腿就跑,毫不顾忌身后风烛的喝骂声,路过自己的营帐,将甲片和箭镞小心放好,接着便赶去公子的右军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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