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枫?”

那样令人充满安心的声音再一次听到,不用眼睛看,加茂枫已经能想象到对方嘴角含笑的模样了。

加茂枫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敲中了一下,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好怪,好微妙。

就是人海茫茫,你却可以一眼就找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过来吧。”加茂夫人的声音依旧与圆润的玉珠一般,一颗一颗地将加茂枫的意识串连起来。

加茂枫踩过石砖铺平的路,慢慢朝对方靠近。

一步。

再一步。

在黑暗中摸索着。

已经很近了。

触摸到她衣角的瞬间,女人柔软的掌心也刚好伸来,轻抚着加茂枫的面颊,传递过来属于她的体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加茂枫总觉得脑袋都没那么疼了。

她覆上加茂夫人的手,温暖的,温软的,让人眷恋的。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始了构建——母亲衣服的摩擦声,她的呼吸声,血线的高度,风飘来时传过的痒意。

只构建一个人的模样是很容易的,细长的线编织重组,纺纱那样一寸一寸织起,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衣角,扩散到发丝,到躯干,到脸。

最终,加茂夫人的模样被构建完成。

她靠着柔软的藤椅,小腹高高隆起,嘴角似乎带着笑意,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抚摸着加茂枫的脸颊。

加茂枫紧紧盯着她的心口处。

一条鲜艳得不可思议的血线从中蔓延,比她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让人惊艳,红得仿佛随时都能滴血,从加茂夫人的胸前,连在了自己的心口。

这是什么?

自从能看到血人之后,加茂枫很少能再看到血线了,相比起拥有完整的构造,它隐没在成堆的血液里,毫不起眼,没什么用处。

但是,也没人与加茂夫人一样,血线从心脏钻出来,跟自己的连在一起。

因为她们是母女吗?

不过,自己应该怎么才能问出口呢,她又应该告诉加茂夫人自己拥有术式吗?

百般纠结之时,加茂夫人那柔软的手顺着加茂枫的脸颊下游,指尖抵住了她的咽喉。

嗯?

啊?

这是怎么了?

加茂枫呆滞地感受着喉咙间的体温,那里变得滚烫无比,似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滋滋冒烟。

“好久不见了,我的孩子。”

加茂夫人在她困惑的表情中附身,贴在加茂枫的耳边,姿态亲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长大,但又希望你能健康长大。”

“也有的时候,我希望你从未出生。”

喉间的力度越来越紧,几乎要掐断加茂枫的脖子。

母亲一词,生来就是有形象的,她们温柔,她们慈爱,她们是孩子避风的港湾。

但是很少有人去探索她们的本身。

她们的性格,她们的思想,她们的行为,全被母亲的身份覆盖,所以当做出不符合这个词汇的举动时,才显得更让人意外。

随行的侍女们为了把空间留给二人,早已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从她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加茂夫人的动作。

胸口处的红线化身一条锁链,穿过心脏将加茂枫的身体禁锢,能进入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几乎与那晚的情景重叠。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明明我们只有半年没见。”加茂夫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是羽毛落在头顶。

“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虚无的声音散在空中,像是眷恋又像是憎恨,在加茂枫的内心翻出惊涛骇浪,她猝不及防想到,自己也曾有一位早夭的嫡兄。

关于他的事大家全都缄口不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但实际上,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呢?

如她一般孱弱的病体都能在加茂家健康长大,如加茂家主那样强大的咒术师们守护着宅院,不管是病死还是被刺杀,都好像不太可能。

加茂枫似有所感,稍稍瞪大眼睛。

温暖的手,此刻化作剥夺生命的锁链,或许与当年一模一样。

“夫人,时间到了。”

另一道声音冷不丁在不远处响起,加茂枫浑身一震,随即感到脖子上的力度一松,加茂夫人轻飘飘地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去吧,枫。”女人这么说道。

她的手重新放回肚子上,温柔地抚摸着,但这一次,加茂枫左看右看,都没有从那双手里,看出珍爱的情绪。

不是在摸期待中的孩子,而是在摸一样易碎品。

因为稍一用力对方就会碎掉,所以在决定好要不要摧毁时,才会更加小心呵护。

加茂枫被目羽牵着离开了主院,她不自觉回头去看,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细微得不可思议的光,但脑中母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如早晨缥缈的烟雾一般,消散在空中,被困于这高墙之中。

最终,那扇门将她闭合在院内,将两人彻底分开。

啊,是啊,她也不是自愿生下孩子的啊。

许多年后,加茂枫回想起这天的场景,在脑海浮现的却不是摩挲自己喉咙的手,而是加茂夫人缥缈的声线,平缓寂寞地在绝望的暗潮中,化作灰烬。

*

自家老妈好像有精神病,不是骂人,是真的。

难怪就算知道她备受加茂夫人疼爱,下人们也不怕告状。

难怪作为一个嫡出,自己会这么不受重视。

这根本不是嫡庶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是加茂夫人的孩子,一个有些疯疯癫癫女人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原本以为这辈子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和之前根本没有区别!

加茂枫头痛地捂着脑袋。

消失的父亲,有点神经质的母亲,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怎么说呢,因为那个孩子死得太早,也太突然了,直接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灭,悲痛的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抱着对方的照片哭。

他的性格、他的习惯、他可能拥有的未来都被无限美化,接着被套用剩下的那个孩子身上。

而要是一旦没有达到妈妈心中的期望,她就是对比组,永远比不过哥哥的废物。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这是妈妈所表现出来的大道理。

她不是妈妈的孩子,而是莞莞类卿中的“莞莞”,是妈妈找的代餐。

她只是表现得爱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只是因为需要一个代替品,所以才会有自己的存在,这就是上辈子她出生的意义。

至于这辈子,就更简单了。

纯是被迫的。

没有人为自己的诞生感到喜悦,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未来,她是他们人生长河的一片浮萍,飘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为之在意。

“您怎么了?”

目羽的掌心贴在后背,传来暖意:“您的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吗?”

加茂夫人的院子戒备森严,目羽没有资格一起进去,只能在外面等待,没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大小姐进去和出来的时候都面无表情,但现在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呢......

目羽将加茂枫抱起,怀里的小姑娘那双灰白的眼瞳无神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丝光泽。

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偶尔也会盯着空中的某个焦点,仿佛突然有了视力一样,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位可怜的小姐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这也是她沉默寡言的原因之一吧,目羽慢慢摸上了那头柔软的红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变得有些烫手,顺着肉/体传达至灵魂。

像狂野的火,在愤怒地燃烧。

可恶......小珍珠要掉下来了。

加茂枫鼓着脸,有些闷闷不乐。

她原本以为自己深受加茂夫人喜爱,好歹是有个靠山了,没想到根本没有,甚至对方也可能会成为索命鬼之一啊!

等一下,话说回来,她不是想问加茂夫人那晚的血线是怎么回事的吗?

完全忘记了!

啊啊啊啊啊,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笨蛋!

加茂枫一连几天都在内心哀嚎着,在悲伤中正式迎来了三岁生日。

那天晚上除了目羽,没有第二个人为她送上祝福,加茂枫沉默地坐在桌前,抱着目羽准备的礼物——一本精装盲文书。

......心情是在生日的时候被送了一本五三题册一样的受伤。

这不是更想哭了吗!

总之,三岁是可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加茂家没有丝毫耽误地为她安排了学习任务,加茂枫也正式开始了作为加茂嫡女的必修课。

出乎意料,加茂家的教育竟然完全秉承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礼仪、烹茶、插花、舞蹈、 音乐等一系列课程样样不落。

这样繁重的课业,代价是空闲时间被大大压缩,完全失去了练习术式的时间。

当然,更可怕的远不止如此。

加茂枫望着目羽手里高高举起的藤鞭——没有看到具体的样子,不过从抽打在空中的声音来看,是一根很粗的藤鞭。

“大小姐,您的头抬得不够高,请把背也挺直。”

目羽的声音变得很是严肃,毫不客气地将藤编抽打在地上,警告道:“如果下一次的动作再出错的话,它会抽到您身上。”

啊,那一定很疼吧。加茂枫默默想着。

两分钟后,她表示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目羽毫不留情地将鞭子甩下,重重落在脊背之上,加茂枫没忍住,直接跪倒在地。

哪怕隔着衣服,背后依旧传来肌肉撕裂的疼痛,好像被层层剥开的洋葱,将她的血骨都挖出来。

这就是触感被加强的弊端。

加茂枫的汗水顺着下颌滑落。

“您需要做得更好。”目羽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对小孩子的怜悯,很显然这道鞭打的力度是故意的,为了让面前的小姐长点记性,以及告诉她这不是在开玩笑。

加茂枫回头,看着名为“目羽”的血人。

她只能观测到对方的血液,所以某些不能用血液传达的东西都是未知的,比如说,眼神。

加茂枫可以听到目羽温柔的声音,感受睡前她轻柔拍打的动作,但从未见过对方的双眼。

一个人可以做出很多伪装,但眼神里的情绪一定不会骗人。

她垂下头,眨了眨眼睛。

还有心跳也不会骗人。

目羽的心跳一如既往地平稳,不管是哄她睡觉,给她唱歌,为她更衣,哪怕动作再小,都没有波澜。

当然,也包括现在。

加茂枫对侍女队的认知稍稍清楚了那么一点点。

这位一直很温和的侍女可以容许大小姐是个笨蛋,但不会疏忽自己的工作。

她要做的就是保证手里的孩子可以健康成长,保证自己的工作完美完成。

她只是负责养育照顾继承人的保姆,不会为孩子付出更多的感情......又或者说,只是不会对她这样的孩子付出额外的感情?

御三家的女孩子可以不读书,但一定要学会做一个贤良的淑女。

礼仪、乐器、舞蹈......诸如此类课程,其实不需要多大的悟性,只需要分毫不差地记住动作就行了,而用疼痛来加深记忆,是再有效率不过的办法了。

“疼。”加茂枫委屈巴巴说道。

显然这招是没用的,目羽丝毫没有动摇,在这个时候终于表现出侍女队的责任:“既然疼,那您下一次更应该做好。”

做得好,就不用挨打。

这种不为所动的冷漠终于有点家主大人的样子了,配上那狰狞流动的血液显得十分可憎。

加茂枫头都秃了。

......学习她倒可以利用前世的记忆投机取巧,但礼仪什么的她真的一点不会啊。

你知道的,想从一个不拘小节的社畜成为举止端庄的淑女,跟被关在监狱里进行劳动改造有什么区别。

“大小姐,就算一直趴在地上,您今天还是要坚持站立一个小时。”目羽淡淡出声:“快起来吧。”

......好吧,加油,成年人的忍耐力,全靠你了。

加茂枫忍着背部的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任由目羽将书放在自己头顶。

两个小时后,加茂枫数不太清自己挨了多少鞭了,她趴在地上,彻底成为一条落水狗。

自己整个背部的皮都被活活撕下来一样,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不,或许是因为太疼了,所以失去知觉了。

对不起,她觉得加茂夫人是对的。

以后要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算了,加茂枫心想。

要不找个时间再去拜访一下对方吧?这次被掐脖子,自己一定不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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