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源界的探索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
南瓜车在半空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两条拉车犬甩着舌头，奔跑在半空中卖力狂奔。
小诗拉开淡紫色的车窗帘，看楼宇倒影朝两边退去，那半跪巨人巍峨的躯体越来越近。
“没想到还有交通工具类的禀赋源光，源界中果然什么事物都有可能存在。”
她重新放下窗帘，轻声感叹说道。
小诗身侧是抱着熊玩偶的妃妃，正睡眼惺忪地打瞌睡，一副困倦模样。
在安心的环境中陡然听见陌生人说话，她吓一跳，猛地惊醒过来。
揉揉眼睛才想起，此时身边多出来三个队友。
林希与芙莲坐在她们对面，四人是面对而坐的状态，中间有一张小桌。
芙莲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到窗外，兴奋打量着：“妃妃妃！这南瓜车能飞多高，能不能飞到月亮上去？”
林希揪着她后衣领：“乘车时头、手不要伸出窗外，乖乖坐好。”
妃妃打着哈欠向外瞥一眼，随口介绍道：
“南瓜车其实不能飞行，源界是现实的投影，现实中无法飞行的物理法则这里也适用，只是用源光力量模拟现实的反重力装置，做到低空悬浮，现在的高度已经是极限，没法再高。
而且限制很多，不仅有速度上限，还有使用时间上限。”
芙莲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叽叽喳喳不断发起话题。
妃妃满脸抗拒，可还是挤出礼貌来，一一回应。
因此，南瓜车厢里气氛热烈。
林希其实在偷偷打量她。
妃妃无时无刻散发着的松弛感与源界萧瑟危险的环境格格不入，往日只有他、芙莲和小诗三人时，气氛总会显得严肃正经。
现在坐在车内，不仅芙莲恢复现实中的跳脱欢快，连带他和小诗也懈怠下来。
真是奇妙的人！
林希咧嘴一笑，果然只要在源界持续探险，就会遇见形形色色的存在。
而妃妃看林希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仅露出邪魅笑容还时不时舔舔嘴唇，忽然想起现实中虞漪和她说的那些传闻。
什么渣男沾花惹草、色中饿鬼、夜夜笙歌（这個是脑补），不由得抱紧了熊玩偶。
她慌乱地轻咳一声，提起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趁现在的间隙，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组织的新人培训内容。”
“啊？哦，也行。”林希收回打量的视线，摸了摸下巴。
妃妃打开[一千零一夜故事集]，从中撕下一张写满未知文字的泛黄书页，夹在指尖向前甩出。
书页在半空中飞速自燃，紫色的火焰烧尽后迅速在南瓜车中形成一个只将两人包裹的不规则气泡，气泡表面微微抖动，隔绝其他人的声音。
“其实她们能够信任，不必做到这一步。”
林希触摸气泡表面，像抚摸到坚硬的玻璃。
“信任需要培养，哪怕彼此间大约知道身份，在信任彻底建立前，也不会在现实见面，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妃妃认真回答道。
林希不置可否地两手一摊。
这个确实，从此前法蒂丝说过的话里他知道，妃妃是那位七城银行董事秦翰的妹妹；而对方肯定也知道自己叫做林希，是普普通通的外国高中生。
但这不代表今天从源界分开后，他们会立即在现实中见面。
信任建立起来之前，彼此都需要缓冲空间，留出一个安全距离。
衔尾蛇同僚的身份，只能提供基础信任，可这种信任级别最多相当于工作中不太熟的同事，谈不上多真挚，更称不上伙伴。
坦然展示戒备心，总比虚情假意的热情更好。
“那你说吧。”林希安分坐直，侧耳聆听。
“你知道‘怪盗团’和普通小偷的区别在哪里么？”
开始说正事，妃妃也勉强打起精神，慵懒收敛不少。
“在于偷盗物品的价值区别？衔尾蛇只偷价值极高的宝物？”林希猜测道。
妃妃点头又摇头：“差不多，但不准确。衔尾蛇看重的从不只是‘物品’，还有‘心’，不如说偷‘心’才是我们的主要工作。”
“……心？”
“情感的一切具象化，信任、爱慕、愤怒、怀疑、重视、依赖……。”妃妃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这些就是‘心’，也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最独一无二的珍贵宝物。”
林希咂嘴，摸了摸脑袋。
见他不理解妃妃并不着急，而是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法蒂丝与你见面的时候，用了一个伪装身份。『帝王城』洛安，统治者永生龙帝的帝妃，裁云。
你认为，这个身份是真的还是假的？”
其实不用回答，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于是两人只是目光交错一瞬，妃妃便继续向下说：“没错，这是个真身份。”
“法蒂丝向永生龙帝发出一封预告信，预告偷走洛安中最珍贵的宝物，而后她花了好几年时间伪装成‘裁云’，一步一步成为龙帝最信任的对象。
龙帝对她予取予求，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垂帘听政，成为母仪天下的监国帝妃，大权在握。”
“你等会！”
林希听着感觉不对，“我明明记得，法蒂丝只偷走了洛安的‘神授玉玺’。”
妃妃翻了个白眼：“神授玉玺是法蒂丝挑明身份，准备走人前那小龙女哭着喊着塞给她的‘定情信物’，她真正偷走的东西是那小龙女的心，是龙帝的依赖。”
林希歪头：“小龙女？”
“你不知道么？”妃妃一愣，旋即补充说明：“龙帝每百年会蜕鳞一次，失去大部分记忆并变回婴儿的样子重新长大，而在成年前，龙帝有一次机会可以自主选择性别。
通常而言龙帝都会是男性，可由于法蒂丝插手，龙帝这一轮蜕鳞后选择了女性，成为过去上千年里唯一一任女帝。如今龙帝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而裁云是她的老师和养母。”
林希：……
不用想都知道，法蒂丝那恶趣味的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什么养成系play？
他顿时明白了‘偷心’的含义。
所谓‘偷心’，即是利用人的情感做锚点，羁绊做绳索，将两个毫无关系甚至敌对的人永远捆绑在一起。
情感是最不稳固的锁链，背叛、欺骗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情感同样是最稳定的锁链，奉献、牺牲、相信……短短数年的相遇足以影响人类短暂一生。
林希不知道法蒂丝对那个小姑娘做了哪些事情。
但他相信，当小姑娘长大，重新成为威仪合格的龙帝时，法蒂丝仍是深深烙在她记忆里。
一举一动皆能影响她的判断与选择。
因为小姑娘的‘心’，在许久以前，被这位狐狸般的怪盗偷走了。
人类很健忘，可某些记忆很难忘掉。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玩弄他人感情的渣女？
“所以，衔尾蛇存在的意义，就是偷‘心’么？”
林希轻叹一声，想到了秦翰。
那位年轻有为的七城银行常务董事、启程会大佬，是否也是因为被衔尾蛇偷走最珍贵的宝物，才心甘情愿与法蒂丝合作。
如此一来，衔尾蛇的势力，想必比他猜测的还要庞大，而且隐秘。
秦翰的‘心’是什么？
他不着痕迹向面前的妃妃瞥一眼。
或许对秦翰而言，他的‘心’就是妃妃，这位独一无二的妹妹。
妃妃加入衔尾蛇，象征着他所寄托的‘心’被怪盗偷走。
为了妹妹，纵然有万般困难，秦翰也会心甘情愿与法蒂丝合作。
举一反三，那么……法蒂丝招募自己进入衔尾蛇，除开看好他的天赋外，是否也存着，想要偷走蕾雅的‘心’的想法？
林希顿时凛然，戒备心顿时提高，思绪万千。
法蒂丝对自己没有恶意，还帮助过他许多。
但衔尾蛇对妃妃也没有恶意，说不定帮过她的还要更多！
“这……”
林希长舒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或许是在胡思乱想，可涉及到蕾雅，容不得他不乱想。
“新人培训的内容，就是由你教我如何去偷别人的‘心’么？”他问。
林希还没有单纯到，认为世界非黑即白的程度。
既然已经有了警惕，那只要他的立场保持坚定，衔尾蛇没那么容易偷走蕾雅的‘心’。
他还不至于因为突如其来的联想，霎时间决定要与衔尾蛇划清界限。
况且……法蒂丝那只大狐狸让妃妃作为他的考官和引路人前，一定能够预料到他会产生如今想法。
法蒂丝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眉头深皱。
“不，新人培训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作为引路人，只会向你提供最终考核目标，并监督你的进度。具体做到哪种程度，要看你自己。”
出乎意料，妃妃摇了摇头。
林希微怔，很快又反应过来，追问：“那我的考核目标是什么？”
妃妃抬头，两人目光再度相遇，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而出的身影。
“你确定准备好了吗？”她问。
林希郑重点头。
“那么接下来由我宣布，经第六源神【公正】拉法索尔所揭示的最终考核目标。”
“衔尾蛇第八席诺亚，从即日起，无论使用任何手段，借助任何力量，穷尽所有智慧，在接下来时间里。”
“——偷走我的‘心’。”
……
在林希与妃妃单独隔离起来私聊的时候，小诗也在趁机观察这位新队友。
从今天开始，她必须适应队伍中多出一个人的情况，不能再随意与他展现出过于亲密的姿态。
在源界中组建一支成熟辉耀者小队的价值不必再过多阐述，有了这样一位集远程支援、治疗、强化为一体的法系队友，探索源界的困难程度想必会进一步降低。
她能分享到的收益会更多，辉耀者等级会升得更快。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没有理由反对新队友的加入。
可是……
可是心里会那么不爽呢？
小诗眯起眼睛，看封闭的气泡中（她视角里）相谈甚欢的两人，轻微的愠恼一闪即逝。
忍住强行戳破气泡的冲动，她转移注意力，选择伸手把快要从马车窗上掉出去的芙莲拉进来。
接着又像大姐姐般帮她拍去灰尘，整理衣服褶皱，遮住腰肢露出的白皙皮肤。
“唔，小诗。”
芙莲兴奋劲头还没过去，有些不安分地扭动身子。
在小诗眼里，她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小诗摸着芙莲的脑袋，像摸小猫：“芙莲姐姐，你觉得我们的新队友怎么样？”
“啊？”
芙莲眼中浮现清澈的愚蠢：“什么怎么样？”
“她能否值得信任，会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会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刺团队……”
小诗一一例举着。
说道半途，又忽地戛然而止。
“没什么，是我想太多了。”她摇头，中断由自己挑起的话题。
南瓜车中其实很安静，听不见旁边近在咫尺的谈话声，小诗下意识朝他们望去。
她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
比如林希不会考虑这种东西，他看起来心机深沉，但本质还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能莽过去的困难绝不多废话。
可她不一样，她在亚兰机关见惯各种挖空心思的钻营与斗争，也亲自以学生副会长身份管理过学校秩序。
人性间复杂的东西，可不是分配好利益、安排好责任能一扫而空的。
但找的借口越多，本质在小诗心里越清晰。
——她后悔了！
后悔同意增加队友；后悔让陌生人介入他们的日常；后悔克制亲密举动，拉远彼此的关系。
只要看见他和其他女人言笑晏晏，内心不舒服的感觉就会滋生。
阴暗想法止不住冒出来。
说得再多，不过是在找理由疏远新队友、暗中敌视她。
‘这就是吃醋吗？’
小诗安静摸着芙莲的头，默默闭上眼睛。
原来‘在乎’两个字包含那么多情绪，几乎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理性。
从成为辉耀者以来，她觉得自己可以靠锐意进取斩尽阻拦前路的荆棘，未来可以成为最强的辉耀者，成为最厉害公司的座上宾，从而真正走出港区那件破败的工坊小店，拒绝相对失败的一生。
可现在，好像有段锁链将她的内心捆绑起来，另一端栓在那个男人身上。
——羁绊即是束缚，她解不开，也不愿解开。
‘这还只是最普通的喜欢，源自少男少女间共同经历而产生的好感。’
小诗睫毛微颤，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她下意识想到了父母——本来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褪色，可经历上次迷宫后，又全部清晰起来。
那对恩爱夫妻，选择在那种环境中结合并生下自己，需要多大的勇气。
因为‘爱’吗？
她不确定，也不敢想象。
“呼…”
倏然间，小诗睁开眼，失态的情绪消失殆尽。
未来这支队伍的人数也许还会再增多，说不定会有更多女人和他在生死危难间变得亲密。
他会喜欢我，也会喜欢大家。
但无所谓！
她诗怀禾，可不会被简单的情绪欲望主导头脑，做出和普通女高中生一样的幼稚事情。
喜欢的感情真实存在，但小诗有着属于自己的目标和行动准则，她决不允许自己因为情感而停滞不前，变成争风吃醋的怪物！
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不了暗中偷袭，将他打至跪地，强抢回家！
轰隆！
远方传来风起云涌的爆炸声，在空旷的城市废墟间传得很远。
南瓜车在半空中停下，不知不觉间，‘巨人’已经近在眼前。
“什么情况？”
身侧的气泡碎掉，林希与妃妃也结束谈话，他探出头去朝外张望。
而小诗对妃妃露出笑脸，从容问道：“准备好了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战斗。”不知为何，她觉得妃妃脖颈出有些绯红。
后者把玩着侧脸的发丝：
“嗯…哦，没问题，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