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啊，你给咱好好说说。”
“河套之地，如此富饶，人尽皆知。”
“怎么会拖垮大明呢？”
朱元璋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温和。
可季秋却是注意到了，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将布鞋抄在手中，正上下挥舞着。
不是，咱说归说，您别上来就抄鞋底子啊！
见状，季秋不敢再卖关子，立刻解释道。
“干爹，河套的问题，并不在其富饶与否。”
“而是除了宁夏卫所在的西套平原，剩下的两处平原，都不适合咱们这类以农耕为主的民族生活！”
听罢季秋的言论，常遇春顿时坐不住了，率先反驳道。
“秋哥儿，你这话就不对了。”
“河套那地方，水系发达，耕地众多，还有着大片大片的草场，极其适合饲养战马。”
“如此宝地，怎么能不适合咱们生活呢？”
朱元璋虽是没有开口，但眉眼流露出的认可之意，说明他也赞同常遇春的说法。
大明的土地，就没有哪里不适合生活的！
一寸也不会多余！
若是大明的后世之君，以及朝中的文臣武将，都能抱有朱元璋一样的觉悟。
河套地区恐怕就不会失陷，进而长时间掌控在游牧民族手中。
但对于农耕文明来说。
很多时候，版图并不是越大越好的。
大明未来放弃河套，不一定是一步昏招。
尤其是在有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河套一地，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格外富饶。
其中精华，便是为三山所护，形成“三套平原。”
三个平原犹如坐落在河套中的“明珠”，彼此之间，互不关联。
“常伯，你说的没错，前套平原和后套平原，的确非常富饶。”
“可河套地区的所有地方，都和这三处平原一样吗？”
“或者我换个说法。”
“河套这個地方，是所有地域，都特别富饶，特别适合咱们中原的子民，过去生活吗？”
季秋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朱元璋等人耳边轰然炸响！
霎时间，朱元璋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似雾里看花，井中观月，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抓不住头绪。
这种极其憋屈的感觉，令朱元璋十分难受。
见季秋还在等待自己这边的反应，朱元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
“小兔崽子，别给咱卖关子！”
“你要说啥，快点继续说！”
朱元璋嘴上说的凶，但神情之中毫不掩饰的急切，却是暴露了他对季秋接下来见解的渴望。
见朱元璋催的急，季秋也不墨迹，立刻揭晓了谜底！
“干爹，说白了。”
“前套，后套虽好。”
“但对于咱们中原文明来说，却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说到这，季秋指向几乎占据大半个河套面积的鄂尔多斯高原，感慨道。
“此地，名为鄂尔多斯高原，环境远比大漠还要恶劣！”
“覆盖了整个河套五成以上的面积！”
“其中缺水多沙，尽是荒漠，渺无人烟。”
“而此地南部，地势渐渐趋于平缓，但依旧不适合耕种，只有零散的草场，虽不能满足大规模放牧的需要，但足以为路过此地的大军，提供战马的饲料。”
“咱们眼中的不毛之地，却是游牧民族眼中的天堂！”
季秋缓缓转头，看向眉头紧皱，眼神却是愈发明亮的朱元璋，最后总结道。
“干爹，前套，后套两地，被鄂尔多斯高原拦截于漠南，孤悬于草原之上。”
“咱们大明若是想要进攻北元，此地确实是最合适的桥头堡。”
“但干爹您想要的，是一个能够长治久安，稳定下去的防线。”
“如此飞地，岂能承担防线的作用？”
“就算咱们大明不惜代价，将长城修至此处，却还是改变不了此处孤悬草原的事实。”
“依靠游牧为生的草原文明，随时都能对此地，发起袭扰，咱们只能疲于应对。”
“而咱们从中原支援河套，远比他们南下攻打河套，要艰难的多。”
“长此以往，咱们为这一地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最恐怖的是，若是草原上出现一位明君，将咱们大明拖在河套，打消耗战。”
“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南下中原的道路，可不是只有河套一地，还有燕山一带！”
“若是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河套上，大明其他位置的防线，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碰上了灾年，朝廷更是无力支持这场漫长的拉锯战。”
“一旦稍有意外，前套，后套两地，便会为游牧民族所占据。”
“咱们先期投入的一切成本，也算是彻底打水漂了！”
“而朝廷经历多年的消耗，又有几成胜算，能够抵挡住来势汹汹的游牧民族？”
话音落下，朱元璋脑中的思绪顿时连成了一个整体，恍然大悟！
没错！是这个道理！
河套一地，看似连成一片，可其中适合中原文明生存的土地极少！
位于最北端的前套，后套平原，在事实上成为了飞地，毫无战略纵深！
虽然沿着黄河，能够对这两处进行支援。
但季秋刚刚已经说明白了。
跟游牧民族在前套，后套地区打消耗战，对于大明，乃至于所有中原文明来说，都是一个极其亏本的买卖！
寻常人只能够看到这两处地域的富饶，却看不到在有着草原文明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中原文明想要维持住在此地的统治，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完全是消耗国力的无底洞！
是以季秋用陷阱来形容河套地区，可以说是非常恰当了！
“上位，臣明白了！”
“秋哥儿所言，甚有道理，堪称谋国之言！”
“若是咱们想要进攻北元，前套，后套地区随手便可拿下，作为大军桥头堡。”
“可若是将此地设立为长期驻守的防线，确实是不太合适！”
徐达语气激动，深深的看着季秋，眉眼中满是对于季秋的赞许。
朱元璋心中对于季秋能有这番见解，也是颇为的骄傲自豪。
但在面上，朱元璋却是没有丝毫流露，只是淡淡的询问道。
“秋儿，那依你之见，咱大明的北部防线，应当如何设立？”
“干爹，我实话实话，您不会想要揍我吧？”
出乎朱元璋的意料，面对如此简单的问题，季秋表现却是束手束脚，颇为踌躇。
难不成，这小子又要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见解？
朱元璋猜对了。
但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季秋的见解，堪称前无古人！
在得到朱元璋绝对不会揍他，并且把鞋穿好的保证后。
季秋深吸一口气，石破天惊道！
“我的建议是，随便设！”
“都没啥太大区别！”
朱元璋：“？？？”
有那么一瞬间，朱元璋甚至以为，季秋是不是失心疯了？
见朱元璋瞪着眼睛，眼看就要骂娘，季秋赶紧继续说道。
“干爹，您的要求，是想设立一条让大明，永不受草原侵袭的稳固防线。”
“恕我直言，这个目标不可能达成！”
“或者说，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防线，就能够达成的目标！”
“只要草原上依旧有游牧民族存在，他们对于大明北疆的袭扰，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季秋猛地伸手一指，引导众人的视线，落到从徐达从一开始，便格外关注的大漠之上！
“大漠的存在，就如同河套的鄂尔多斯高原，不但分出了漠南和漠北，还将大明与蒙元之类的游牧文明，彻底隔绝在两端！”
“每当草原上的环境渐渐恶劣，游牧民族便会越过大漠，来到漠南与中原的交界处，进行劫掠。”
“而中原文明想要北上剿灭游牧民族，也绕不开大漠。”
“也正是因为大漠的存在，让漠北形成了一块对于中原王朝而言的‘飞地！’”
“一旦部族衰落，游牧民族退回漠北，又能轻易的休养生息。”
“哪怕是当年横贯大漠，深入漠北，杀到‘漠南无王庭’的汉武帝，也没能做到剿灭草原上所有游牧民族。”
“只要还有部族存在，凭借大漠的阻隔，中原王朝也很难对漠北的局势，进行干涉。”
“若是兴兵讨伐，当地的游牧民族完全可以凭借对于漠北的了解，不断和大军周旋，拖延时间。”
“待到冬季将至，大军无论如何也必须撤兵，根本做不到持久作战。”
简单的一番论述，季秋算是彻底阐明了游牧民族为什么难以剿灭的真正原因。
而游牧民族还有一个特性，才是他们能够不断壮大，袭扰大明北部的关键所在！
“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的方式，注定所有部族，都需要大量的草场，用于放牧。”
“草原虽大，但其中优质的草场，却是屈指可数。”
“为了争夺草场，各个部落间必定会爆发争斗，不断产生赢家。”
“当最强大的部落争斗到最后，随着人口的增多，现有的草场无法再满足生存的需要时。”
“留给他们的，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季秋缓缓转身，正对着朱元璋满是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道。
“南下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