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劈浪逐波，转眼便已在海上行驶了近半个月。
刘琏晕船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了。
虽然脸色依旧煞白，但至少不会把胆汁吐出来了。
季秋本来就不多的“乐子”，也因此少了一项。
随着船队逐渐深入汪洋，原本自认为做足心理准备的季秋，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烦躁和焦虑的情绪。
若非时不时还会遇到形状不一，景色各异的岛礁。
季秋几乎都要感觉，自己即将迷失在这片汪洋之中了。
哪怕手里有着成熟的海图，如今世界上最为可靠的水手。
季秋的这种情绪，依旧没有丝毫缓解，动不动就要问问船队在海图上所处的位置，试图依靠这种方式，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船夫虽不知季秋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就他是使团当中的大官，也就是耐着性子，不断回答季秋的问题。
随着船夫每次都能给季秋指出船队现在的位置，并且对即将到达的岛屿，如数家珍。
季秋那愈发焦虑的内心，才逐渐平息下来。
甚至就连某些可以停靠，补充淡水的珍惜岛屿，船夫都是了如指掌。
就比如现在，船队正停靠于一处岛屿旁，就是为了补充淡水。
对于船夫的安排，季秋还是非常信任的。
但季秋还是去库房中观察了一下，立马就发现库房当中的淡水存量，是绝对不够他们这支舰队，完成一月左右的航行的。
若非中途在这个小岛上补充了一下，估计再有两三天，船队上下便会陷入缺水的窘境。
很明显，在出发之前，负责引导本次航行的船夫，便是打定主意，要在此地补充淡水。
想明白了这一点，季秋立刻对着船夫好奇的发问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此处岛屿有淡水的？”
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再次主动向自己问话，船夫虽已和季秋熟识起来，但还是有些紧张的回复道。
“大人，在这条航线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这個岛上有淡水。”
“您要是问我这个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的只能说，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小的也不知道出处。”
一听这话，季秋了然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对船夫的说法感到诧异。
从唐朝开始，倭国和中原王朝的联系就日益紧密起来。
甚至在两汉乃至于魏晋时期，倭国使节也曾经到访过中原地区，而中原地区也曾遣使，让倭国感受天朝上国的威严。
这可是近千年的积累与探索，能在这重重汪洋之中，寻找到一处能够补给水源的地点，并不是稀奇的事。
只是可怜那最早一批探索的人。
他们不知付出多少伤亡，历尽多少磨难，才为后人探索出这么一条可靠的航道。
要是倭国那边锐意探索，还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那地可谓是穷的只剩白银了，扔几窝兔子上去，都活不过半年。
为了从中原王朝手中获得他们急需的农耕，冶炼等技术，倭国方面探索航路，属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中原的百姓，又有什么好“求”着倭国的呢？
图他们不洗澡？还是图他们人均一米四的优良基因？
仅仅是为了向全世界，传播“天朝上国”的风采。
古代中原的百姓，硬生生在惊涛骇浪之中，开辟出了一条条可以直达倭国港口的航线，并且为了航行的效率，这些航线并非是沿着海岸的航线，而是直接从黄海和东海之中横穿过去的远洋航线！
季秋几乎无法想象，为了获得了这个岛屿能够补充淡水的宝贵讯息，究竟堆积了多少条人命！
而这条航路上的无数暗礁，又埋葬着多少海中的“无定骨？”
霎时间，季秋忽然对那句“你所翻过的薄薄一页，便是几代人波澜壮阔的一生”，有了更直接的体会。
定定的打量着海图，季秋忽的再次开口道。
“要是这条岛屿上的水源断流了，该怎么办？”
船夫憨憨一笑，拿起另一张海图，指向其中几个形状不一的岛屿。
“大人，这些岛屿，也可以补充淡水。”
“您刚刚担心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像是咱们现在停靠的这个岛屿，每年三月到四月的时候，岛上的淡水都会断流。”
“这时候，就要去其他的岛屿补充淡水。”
“虽然其他岛屿也会出现断流的情况，但他们的枯水期并不一致，总能找到补充淡水的地方。”
一听这话，季秋顿时哑然，好半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船夫见状，还以为季秋是对他们中途停靠的行为不满意，赶忙解释道。
“大人，小的也不想耽误时间。”
“只是淡水这种东西，储存的时间不能太长。”
“要是放到最热的时候，不要几天的功夫，水桶里的水，就要臭了！”
“这样的水，哪怕烧开了，喝掉之后也是要闹肚子的。”
“在海上闹肚子，时间一长就容易得痢疾，那是出人命的！”
船夫寥寥几句，道尽了这个时代远洋航行最大的痛点！
淡水的存储与补充！
翻开厚重的海上航行史，就能发现。
全世界在海上航行的早期阶段，都以能够让船队定时，且稳定的补充淡水，作为规划航线的重中之重。
光指望在出发时，携带足够的淡水，那是根本行不通的。
就像船夫说的那样，淡水在海上的保质期，撑死了也就半个月，条件差点没准连十天都保存不上。
一旦发臭，也就是变质，这样的淡水就不能入口了，甚至都不如直接喝海水。
喝海水，虽然也会丧命，但身体上还不至于遭罪。
可喝这种变质的水，那真是，一喝一个窜，窜完就脱水，脱水之后还得补水，结果摆在眼前的，依旧是发臭的变质水...
喝吧，接着窜。
不喝吧，命就要没了。
虽然窜着窜着命也会没，但中途这个反复窜来窜去的过程，当真是无比煎熬，还不如痛快的死了。
西方的航海家在遭遇风暴，穷途末路的时候，为了获得淡水，甚至还干出过开凿冰山，猎杀海龟的事情。
但冰山和海龟这玩意，不是哪都能又的。
而海上的状况，也不可能总是风平浪静。
无论规划的再怎么完美的航线，也终究会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淡水，永远是每一个渴望探索汪洋的勇士，始终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直到人们在实践中，开始尝试着往淡水中加入醋，酒精，甚至是柠檬汁等“防腐剂”，这才大大延长了淡水的储存期限。
这样的水喝起来，味道固然奇怪，但至少不用担心“开窜”，并且还可以预防痢疾，败血症等“职业病。”
而这个后世花了几十年，才解决掉的难题。
因为季秋的存在，将不会困扰再大明，反而还会成为大明迈向深洋的先机。
季秋抬起头来，看向船夫，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延长淡水储存日期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非常简单。
但，也正是因为方法简单，季秋才要将这个方法控制在小部分人当中，不能轻易对外泄露。
文化与文明的探索，是相互的。
更何况中原与世界的交流，从来都没有中断过。
古人很聪明，无论中外。
什么样的物品，知识，带回去有好处，古人门清。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法子，可是足以左右远洋航行的关键所在。
季秋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交出去。
在西方人眼中，东方人本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在季秋看来，保持神秘，让他们加深一下这个印象，没什么不好。
让他们自己慢慢琢磨延长淡水储藏期的方法去吧！
等他们他们研究明白，没准朱棣都把明字大旗，插到密西西比平原上了！
为心中畅想出的那副画面，淡淡一笑，季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
“没事。”
“我也就是一介武夫，对于海上的事，还得指望您这种前辈。”
船夫闻言，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正要开口，便见季秋忽的继续问道。
“咱们还有多久才能抵达倭国？”
一提到航行的事，船夫顿时来了精神头，赶忙指着海图，对季秋讲解道。
“大人请看。”
“咱们现在正处于这个位置。”
季秋循声观之，发现船队正处于琉球西北方的一处无名岛屿，从航线上来看，已然过半。
“补充完淡水，咱们接下来就不会停歇了。”
“等到了五岛，咱们就可以根据补给情况，看看要不要停留一下，补充淡水。”
船夫口中的五岛，并非是单独的一座岛屿，而是一连串岛屿的总称，算是倭国航线上的重要地标。
虽然距离倭国尚有一段距离，也并非是倭国本岛，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抵达五岛，就相当于抵达了倭国的势力范围中。
船夫看着季秋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敢打断，只是继续介绍道。
“离开五岛，咱们就能直奔平户。”
“接下来就算还需要航行，也都是沿岸航行，可比现在要方便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