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灼万焰, 被团团青影覆盖。 无数念影化作狂澜,犹如一匹匹孤狼,涌往热流之中。 都说熔炉邪火, 涂炭生灵,直烧出万千怨气, 方为止歇。 可若当魔影本身,以飞蛾扑火之势,燃烧自己呢? 已分不清是那怨念扑灭了邪火,还是邪火焚尽了怨念。 哪怕不肯屈服于命运,哪怕不信所谓的天书择主。 最后,终是以救世主的姿态, 舍下了半颗心, 救下了世人。 黎明初晓,天际依稀还留着夜的轮廓。 青狼在火光中, 微仰着头, 第一缕晨曦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一点一点化作尘烟, 袅袅升入天空,轻飘飘地散在风中。 轻得仿佛从未来过这个喧嚣的浮世。 雪停了。 山风卷起空中灰云,露出湛蓝的天, 比火光还要刺眼。 司照放下剑, 摘下腕间的“一念菩提”, 轻拨着珠, 诵以往生经。 佛说, 此岸是苦海, 彼岸是极乐,救度者怀慈悲之心,应神圣之使命, 救芸芸众生脱离苦海,到达彼岸。 可度了众生的人,那一缕千疮百孔的残魄,又将魂归何处,可否再见他心心念念的人一面? 心口的那朵蔷薇花莫名滚烫,司照低头,一念菩提珠散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他将菩提珠戴回腕间,勉强定下心神,这时,骤闻周遭一迭声凄叫:“啊,我的丹田好烫!真气、真气怎么散了……” “我的金丹也碎了!怎么会?明明没有碰到熔炉火的啊……” “师尊救我……殿下救……” 诸多玄阳门弟子惨声滚地,他们先前还想着要谋害太孙,此刻生死存亡之际,一个个又高呼救命。 有人手捧丹田,更有甚者呕血不止,不论是何种姿态,修为、灵力都肉眼可见在溃散……就连梅不虚、吴一错及其他仙门掌门、长老都彻底崩了颜色,捏诀护住心脉。 只有为数不多的外仙门弟子茫然四顾:“这是怎么回事?” “定是、定是那魔影所为!” 金丹击碎,修为散尽,确像是反噬之兆,但青泽也已离去,照理说并不会…… 司照转向柳扶微方向,但看她脸色惨白,亦呈摇摇欲坠之态。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时忘了自己也是遍体鳞伤,这一扶两人又齐齐跌在地上。 “你这是……”本想给她把脉,看她满头细汗涔涔,指环发出灼灼的光,犹如炭火,指间肌肤像是被炙烫之物烧得泛红。 谈灵瑟上前:“会不会是青泽临去前还摆了一道……” 司照暗自心惊,又迅速冷静下来:“恐怕不是。” 魔种并不在青泽手中。 而是在柳扶微那儿。 是她将那枚魔种丢入熔炉火中的。 但凡中过魔种、心生恶念者,心脉、神魂皆会会受其炙烤……恶念越重,受损越巨,故而梅不虚等长老才会那般痛苦万分,恐怕过了今日,这些佼佼的半仙,会成为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了。 可她并未入魔,这般痛楚……又是为何? 司照瞳孔微微收缩,四下望了一圈,点点火光,不知那小小魔种溜到何处。 他道:“速速摘下指环!” 柳扶微眼睛睁不大开,却能听得到司照的话音:“摘、摘不下……” 她摘不了脉望的。 本是梅不虚他们欲要布阵离去,才将魔种掷出去的。 哪曾想,青泽有半颗心乃是郁浓所予,而这枚神戒留存着郁浓的妖根,所以当魔种被炙烤,才会有所感应。 简直……像是老天在冥冥之中惩罚她暗中下手似的。 脑海猝然挤进许多事,夹杂着浓重的情绪,从指尖蔓延到心坎,不受控制地感到悲哀。 说不清是来自于郁浓,还是她自己。 柳扶微已经疼到神识模糊的边缘,总算保留着两分清醒:“殿……下,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 “噤声!”太孙殿下神色陡然一沉。 他将掌心的血拭干,握住了她的指环,同样的炙热……及心绪立刻啃咬上了他的体肤。 有恐惧、害怕、忿忿不平、无奈……更多的是,不甘。 不甘如此活法,不甘如此死去。 仿佛听见她在问:这世间的罪业与功德,究竟凭什么定?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为什么努力做好人的妖不能有好报,而人却可以理直气壮地满足自己的私欲? 她也会困惑,会担惊受怕,看到此间种种会想逃跑,想……龟缩回自己本来的躯壳中。 她到底,还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 司照忍着切肤之痛,费劲了所有的气力去拔那枚指环,虽然困难,但有一点一点在挪动。 直到疼痛感缓下,柳扶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指环已经被摘下,只累到浑身绵软,大口大口喘着气。 指环躺在司照的掌心里,通体散发又炽红的光,透着一种诡谲,仿佛随时会将人吸附其中,又像是叫嚣着要爆发出什么。 他终于想起之前在哪里有过相似的感受了。 天书。 他在开启天书时,也曾见过这样的光束。 这是……脉望? 戒光将他那双眸子映出了潋滟,周遭所有声音好像都入不了耳了,耳畔流过师父七叶的话:“天书择主,择救世之主,脉望择主,择祸世之主。如今天书已碎,脉望亦会入世择主,届时天将大乱……也许此劫,唯你可阻。” 一幕又一幕画面划过眼前,是关于他与她的种种。 罪业道初遇、桃花林一跃而下的身影、那一抹鲜红色的发带…… 为何会在天书降临时遇到她? 为何打碎天书的是她? 为何让自己看到色彩的是她? 为何给自己种下情丝绕的还是她? 驻足人间是因为她,擅自下山也是因为她。 罪业碑上的碑文之所以浮现,不是因为天书,而是因为罪业碑认出了她。 当祸世之主横空出世,救世之主理当以铲除脉望主为己任。 一霎时,心口的蔷薇花瓣炙到了极致。 司照终于读懂了碑文上的那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人。 罪业碑的未犯之罪:是指他……他将会对她心慈手软,他将会因她生忧生怖,他将会…… 爱上她。 火既灭,四周阵阵哀嚎仍未消止,人如疯魔。 或因金丹尽废哭天喊地,或扯着自己的衣襟言道要抓住妖党余孽说出解救魔心之法,也不知指的是她还是橙心,隐隐约约还听到某长老掐着嗓子说“决不可将此事透露于世人”之类的话…… 柳扶微的身体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的边缘,听到这种话气血又涌上了头,强自撑起身:“殿下,我们得先想法子离开,等出去后再将这些人……” 抬起眼,对上了太孙殿下的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比往常幽暗了不少,一颗心不免微微提起:“殿下,你……还好么?” 看他僵直着不答,只当他是身负重伤快撑不下去了,想要再为他疗伤,一伸手,发觉脉望已不在自己指尖。 柳扶微呆住,那轻拥着她的人本能地推开她。 这一推,力道不轻,足矣把柳小姐推得原地翻滚三圈。 柳扶微本还处在作了一把好死又大难不死的虚脱中,忽地一鼻子灰扑来,呛得惊异非常。 一回头,几道刺眼的剑芒自头顶呼啸而过,并直直冲向司照——竟是那些中了魔的仙门弟子,他们也不知是发疯报复,还是贼心不死欲将灭口行径进行到底,就这么一边嚎叫一边杀来! 司照着到了强弩之末,要是再与这些亡命之徒纠缠,怕是不能了。 但他尚未带她脱险,便支着剑勉强站起身,恰在此时,突闻太极宫外围几声炸响,八丈铁栅门被强行绞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队人马训练有素地奔涌而入。 那些人个个身着圆领黑袍,头戴猫耳帽,腰间银带加三刀流,居然是大理寺公服。 有人当先并亮出牌子:“大理寺!” 与此同时,队末蹿出一人,连连高呼:“我表哥他们还在里边,那些老道儿狗急跳墙要灭口,快快快快!” 这大呼小叫的,不是兰遇是谁? 他不说还好,一说,暗中操纵弟子的梅不虚还打算垂死挣扎,他拂尘一抬,简直像回光返照般陡然激起一股极强的戾气,劈头盖脸就朝柳扶微洒来。 忽尔一道玄铁剑穿梭而来,剑未出鞘,戾气“哐”的被打散,一众仙门人也齐齐被撂出数丈之距。 正是那柄天下第一如鸿剑。 柳扶微是在周围众人倒下时,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萧疏墨色。 她想,她当真是病入膏肓了,否则怎么会在这一个错眼间,看到左殊同。 说不上是什么缘由。 是无数个小小的委屈堆积成了愤恨,还是漂泊太久的脆弱终究难以隐藏,四目相对之时,这一路上被迫成长、被迫顽强统统宣布告罄。 紧绷的所有在这一瞬间松懈了下来。 如鸿剑重重跌落在地。 她的身子落进了左殊同的怀中。 睡神像大氅一般劈头罩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坠进一片黑暗之中。 .w.co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