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里有一个小乌龟形状的钥匙链，是万年早早就买好了，一会儿下车后要送给倪定的。
一路上，万年安安静静捏在手里把玩着，在心里不断酝酿了起来，送给倪定时该怎么说才比较自然。
这一趟，万年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坐了一对二十七八岁的情侣。
看万年一个人全程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他们还主动和她聊了几句。
“小朋友，就你一个人吗？”
“没有，爸爸妈妈在另一节车厢……”
因为怕自己被拐卖，所以下意识撒了谎……
“你要去哪儿呀？”
“南淮市，哥哥会来接我、接我和爸爸妈妈的！”
差点就说漏嘴了，万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捏了把汗，与此同时，也由衷赞叹起了自己的机警。
“你多大了呀小朋友？满十五岁了吗？”
“……”
万年有些泄气：“我已经是一名光荣的高中生了……”
话音刚落，那对情侣倒吸一口凉气，叹了几句，看着好显小，旋即，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蜜里调油般展望起了未来，讨论以后生个女儿，要怎么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万年：“……”
倪定已经提前十五分钟发来了消息，拍来了出口位置的照片。
他拍下的照片中有一面玻璃，万年放大了，依稀看见倪定今天穿了件灰色的长T，是介于黑色和灰色之间的深灰色，裤子则是一件水洗黑的牛仔裤，相较于在浔陵市时，整个人要更加随意一些。
万年不由回想了一下，感觉倪定穿衣好像没什么太固定的搭配，不过清筠干妈是设计师，因而常常会在他耳边念叨，让他别成天随手抓一件帽衫就往外跑，后来，倪定好像是听烦了，便干脆任由清筠干妈折腾，她丢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
万年记得，清筠干妈那时候带回家不少件衬衫，件件都像是为倪定量身打造的，被他穿上，轻易就能透出一股让万年觉得格外陌生的气质。
那感觉，万年那一阵子还不太能说明白，一方面，忽然就有些不敢直视倪定了，另一方面，还暗地里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哥哥好像真像周围人说的那样，老早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再也不稀罕和她玩了……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车辆到站，万年默默存好了倪定发来的照片，放在了她专门建好的一个相册里。
下了车，万年被人群裹挟着走到出站口，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接电话。
看见万年后，倪定怔然一瞬，旋即便迈开长腿朝她大步而来，很快就挂了电话。
万年不由愣了愣，想起南淮大学表白墙上某张众人津津乐道的照片里，倪定抻着双长腿坐在球场边，面上神情也是这么意气风发，一时间，万年无端有些不敢靠近，怔了几秒才小跑着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乌龟钥匙链塞到了倪定手里。
“这什么？”
“夹娃娃夹满100币还没有夹到，老板赠送的安慰礼品……”
快速揭过后，万年心里一阵发虚，心想，这借口找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这说谎的天赋真是不得了……
倪定摊开手心，盯着乌龟脑袋上的那顶墨绿色贝雷帽看了一会儿，又朝万年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点点头把钥匙链收好后，顺手接过了她背上的包。
倪定步子迈得很快，走出几步，见万年小跑才能跟上自己，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长个子了还走这么慢？”
说着，又折返几步，问：“小午现在长多高了？”
说话时，他伸出手在万年脑袋顶平移滑过，拿自己当参照比划了一下。
霎时，一片热气从万年头顶虚虚拢过，万年头皮一麻，视线不由跟随往前，落定在了倪定的锁骨位置。
倪定肩膀很宽，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厚重，而纵使隔着T恤，锁骨的凸起处亦很明显，有股生机勃勃的劲瘦感。
万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小声道：“不知道，没量过。”
“怎么不量量？”倪定微微眯起了眼，又退后一步，简单给她目测了下，“到哥哥锁骨这儿了，总之不是之前那个小短腿了。”
万年：“我从来就不是！”
不但没走出几步就开始问身高，俨然一副关心小孩的长辈语气，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大言不惭管她叫小短腿，万年气极：“你能不能别老是拿我当小孩儿！”
…
到了酒店，倪定替万年拿出证件做好了登记，却没和她一同上去，只给她买了几瓶水，连水带包递给她后，就兀自坐在大厅沙发上带上耳机，活生生一副社会闲散人员的派头，悠闲自得地等起了人。
万年走的时候有些迟疑，一步三回头看着倪定，倪定抬头，对上了万年欲言又止的踌躇视线，单手摘掉了一边耳机，问：“这么看我干什么？”
万年一怔，耳根忽然有些热，倪定又慢吞吞摘下了另一只耳机，唇角一勾，轻易就勾出了一抹逗小孩的淡笑：“怎么？你今晚一个人呆这儿是会怕黑吗？要不我叫个姐姐来陪你？”
话音刚落，万年嘴唇都抿成了一条实线，黑圆眼睛亦一瞬睁大，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倪定平白无故被人狠狠瞪了一下，顿感奇怪，心想，玩笑都不能开了吗？
他摸了摸鼻头，看着眼前又已有大半年不曾见过的小孩，倏地察出了一点儿陌生，正倾身往前准备仔细看看，万年已经迅速转过头去，泄愤般用力按亮了电梯按钮，头也不回地跑上楼了。
回到房间把东西放好后，倪定又发来了消息，让万年看看还缺不缺什么，说他这会儿就能去买，万年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远了——她有点难过，决定一句话都不要和倪定说。
赌着气，万年在屋子里缓了好一会儿，等到情绪渐缓，才回消息：谢谢哥哥，东西都带齐了。
她发给倪定的消息很客气，倪定回了个OK，让她下去吃饭。
…
万年没想到，倪定居然会带她走进南淮大学，领着她吃起了他常去吃的食堂。
走在南淮大学的校园里，万年好奇极了，明澈眼珠滴溜溜地转，每遇见一栋看不出功能的建筑，都要仔细问倪定是什么。
外院楼、生科楼、经管楼……
两人沿着梧桐密布的大道一路往前，万年边走边东张西望，看见学校里有不少人骑着自行车，风一般从她和倪定身前驶过时，目光总要在倪定身旁流连一瞬，也会朝她看上一眼。
“哥哥……”万年闷声发问，“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受欢迎？”
倪定：“还行，现在人都看脸。”
万年：“……”
见万年一下又不说话了，倪定奇怪看了她一眼，淡淡继续：“但没高中那么夸张，大学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不会真把太多精力花在别人身上。”
所以表白墙上的那副阵势还不算夸张吗？默了会儿，万年鼓起勇气又问了句：“那你不看脸吗？”
“不看，看感觉。”倪定随口一答，答完，旋即又问，“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听见倪定这么问，万年一怔，下意识打算不回答，却在下一秒就对上了倪定突然投来的审视视线。
倪定认真看人时眼神从来深邃，万年慌张错开视线：“我……”
她太紧张了，紧张得一瞬间就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心跳，立刻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开始倒打一耙：“还不是怪你，我和你走在一起，看我的人都多了，要不然我才懒得问呢……”
说完，见倪定没应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鼓起勇气抬头，却见倪定居然还看着她，淡笑着轻声来了句：“没准本来就是要看你的呢？”
“什么？”
万年没立刻反应过来，而话毕，倪定便转身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带她走进了食堂。
南淮大学有十来个食堂，倪定带她进的这间似乎是专门用以聚餐的，食堂总共三层楼，三楼的环境很不错，菜单也很齐全，和校外的餐厅没什么两样。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雷阵雨，就不带你出门了，这顿先凑合下，明天带你吃好吃的。”
万年点点头，来时她也看过天气预报，天公不作美，南淮市这几天都是阴天。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万年沉郁的心情又缓缓归于雀跃，心想，看这模样，哥哥好像没有女朋友？她不由再次生龙活虎了起来，兴奋表示：“倪定我请你吃饭！”
“没大没小的。”倪定一点儿也没把万年的慷慨激昂放在眼里，“我用得着你个小鬼请？”
话毕，便起身去了趟自助饮料机，再回来时，给万年带了瓶牛奶：“抽条期多喝牛奶，长身体。”说着，还自然而然地替她旋开牛奶插好了吸管，重重放在了她眼前。
万年：“……”
出校时，俩人没再沿原路走回去，倪定带着万年乘了回校车。
上校车时有个台阶，万年先上车，回头时注意到倪定跨上车时动作不太利落，左脚落地的瞬间，眉心轻轻蹙了蹙，仿佛不太舒服。
万年视线不由下移，落定在倪定腿上，问：“怎么了？”
倪定摇摇头示意没事儿，领着万年往里走，看清车上只有零星几个座位，让她坐，自己则站着。
万年又问倪定怎么不坐，倪定递给了她一只耳机，表示自己懒得坐。
时至今日，倪定膝盖仍有些不太舒服，在平地上走路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大幅度屈伸时，疼痛感仍然会从骨头缝里涌出来，坐下的瞬间，或是起身的瞬间，动作要比平日里慢上几分。
车上似乎有几个倪定认识的人，和他打了个招呼后，眼神便纷纷落在了万年身上，倪定先和万年介绍了几句，说分别是自己班的同学以及同一个社团的人，旋即回头看向那几人，言简意赅道：“我妹妹。”
说话时，倪定眼神往万年发梢上轻轻一落，万年昂头，猝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心一跳，立刻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点着移向了别处。
自上车伊始，倪定一直站在万年身旁，高大身影如暗影投洒，轻而易举，就将她与整个车厢隔开，为她隔出了一个无言静谧的、只有他的存在感能够随意慢涌的一方空间。
偏偏他还是无意的，一时间，万年用力往窗边挪了挪，想不紧张都难。
耳畔的音乐缓慢流淌，声音不高，与身后学生们的闲聊混杂在一起，有股奇异的感觉。
万年抬头，见倪定虽然分给了她一只耳机，另一只却始终捏在手里，没给自己戴上去。
见状，万年蓦地有些失落，又觉得这失落似乎太过不讲道理，挤出一个笑后，抬头看向了倪定：“哥哥，你喜欢我送的领带夹吗？”
倪定想都不想：“喜欢，谢谢小午。”
话毕，他微一垂眸，看清万年神情郁闷，不禁问：“怎么了？”
万年声音很小，像是受了委屈：“喜欢你为什么不戴上？”
倪定：“……”
他觉得自己愈渐跟不上这小孩的脑回路了，直言：“穿T恤怎么戴这玩意儿？猪鼻子插大葱，让我成天在学校装象吗？”
倪定自我感觉，这回答还挺幽默，不想话音刚落，万年一下就更难过了，心想，太过分了，倪定宁愿骂自己是猪，都不肯戴她送的领带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