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焖锅冒着噗噜噗噜的热气，可乐罐上的水汽沾湿了指腹。
顶灯很亮，将食物的颜色衬得越发鲜艳，万年眼前，穿着白T的倪定是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的一抹颜色。
不对，他今天白T加身，眉眼便被衬得更加深邃，偶一抬眸，一张脸已经英俊得足以给人冲击。
倪定是在看着她吗？
桌子很小，两人所在的这一处空间也算不上太宽敞，万年装模作样地翻着手里的菜单，听见咔一声，可乐罐被人轻轻拉开，余光里有一只手捏着可乐，将罐身缓缓推到了她眼前。
那视线似乎并未消散……
神思不免又有些晃荡，万年把菜单往倪定怀里一递：“你点吧！我请你吃饭当然得你点，你可别替我省钱，尽管点你想吃的。”
倪定笑了笑，接过后却并不细看，随口和服务员报了几个菜。
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点完菜，万年听见倪定又在叮嘱服务员少放辣，习惯性地照顾起了她的胃。
服务员应声离开，这一方空间复又归入静谧。该说点儿什么吗？万年忍不住拿出手机，想给自己的目光一个能够落脚的锚点，空气里仿佛流动着什么。
她仍不明白倪定怎么来得这么突然，他的工作不需要提前做点儿准备吗？
“哥哥，你那边什么时候正式入职？”
“怎么？就这么盼着我忙起来？”
“……”
“没，我就是好奇，突然想起这事儿来了。”
“明天一早。”
万年瞬间睁大了眼睛：“那你今晚还要来找我吃饭？”
从南淮大学到倪定的住处，一来一回就要花上俩小时，既然明早都要去上班了，今晚不是更应该养精蓄锐好好休息吗？
煮好的焖锅被倪定伸手揭开，二人点的配菜也正好上齐，丝丝热气氤氲在空气里，倪定那声音也轻如热气，像是缭绕的烟雾，一点一点涌进了万年耳朵里：“没有正经事就不许我来找你吗？”
紧接着又正色了几分：“上班前就想吃点儿好的，把你欠我的那顿给落实了不行吗？”
这样一听简直特别行，万年想了想，伸手倒了杯水递给倪定：“那我们干个杯吧，替你庆祝庆祝。”
“庆祝我什么？”
“庆祝你即将变成一个社畜。”
倪定：“……”
话一出口就对上了倪定的视线，万年从他那眼神里看出几丝无奈，可纵使是无奈，那张好看的薄唇也是始终勾着的。
上班就这么令人开心吗？哦，对了，他那薪资高到让人有点儿羡慕。
那一点笑意太真切，视线一触碰到就有些离不开，万年曾听闻薄唇的人性格最是无情和凉薄，又听说眼尾渐狭的人最不缺桃花，不都说人越长大就越沧桑吗？毕业后倪定怎么越发好看了？看来他又要换一拨地方去招桃花……
“在想什么？”
叮一声，玻璃水杯与可乐罐倏然相碰，气泡上涌的动静又在呲呲作响，“没什么！”万年眼眸慌张一抬，看清倪定唇上那点儿笑意渐渐收敛，狭长的眼尾也逐渐眯了起来，一副很感兴趣的审视模样。
空气里流动的热气让人越发感到不自在……
幸而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万年收回视线，迅速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可乐，拿出手机后，终于得以正大光明地短暂分神。
是清筠干妈的电话。
接起电话时，万年隐隐感到有些奇怪——有倪定在身边，她总觉得清筠干妈找的人该是他。
“年年，大学生活怎么样？有什么不适应的吗？”
倪清筠语气里透着关切，熟悉的声音让万年感到很暖心。
“你放心吧干妈，我适应得很快的。”
像是倪清筠就在身边，万年对着空气重重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讲起了自己近日里的新鲜事。
倪定因而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可以，你和我妈倒是有很多话讲。”
万年：“……”
简单聊了几句大学生活，万年抬头看了一眼倪定：“对了干妈，我在和哥哥一起吃饭，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却不想，这一句话竟宛如一个分水岭，一下就让倪清筠紧张了起来。
再开口时，她不但语气飘忽了不少，还含糊不清地让万年换个地方接电话。
万年听从指令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走时，看见倪定略微往后靠上了椅背，冷冷一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年年，你在和倪定一起吃饭？”
“嗯，之前就说要请哥哥吃饭的，他明天就要正式工作了。”
“行，那个……年年啊，干妈问问你，倪定他……他最近不奇怪吧？举手投足不过分吧？平日里应该没、没欺负过你吧？”
倪定怎么会欺负她？
万年觉得这几个问题反而比较奇怪。
不明就里之际，复又抬眸望向倪定，看见他已经放下了手机，安安静静喝着杯里的水。
有服务员路过时倪定又给万年多点了一瓶牛奶，接过时仍没忘了多要一根长吸管，那点小小的洁癖习惯也和以往如出一辙。
想了想后，万年摇摇头咕哝：“不奇怪，只是哥哥快工作了，人有点爱打扮了……”
其实算不上什么很夸张的打扮，但能看出来衣服的颜色至少是搭配过的。
可要知道，在以前，倪定分明随手抓件灰帽衫就能出门，而那个时候他回头率就已经很高很高了，现在自然就更不用提……
越说，万年声音愈发小了不少，一边唾弃起了自己的告状行径，一边还是忍不住要继续夸大其词：“干妈，你要不要和哥哥说下让他好好花心思工作，不要老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电话里，倪清筠愣了好几秒，紧接着就开始哈哈大笑：“我才懒得管他呢！”
到最后，那语气甚至带上了几丝嘲笑：“他想干什么我都懒得管，能不能干成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慢慢琢磨去吧。
怎么会有当妈的嘲笑自己的亲儿子？
万年觉得自己听错了，又听见倪清筠说：“国庆节干妈会来一趟南淮市，那儿新开的几家买手店和干妈有合作，等工作一忙完我就带你和哥哥去吃好吃的。”
闻言，万年挺不好意思，她这才请倪定吃一顿，清筠干妈就又要请回来了……
…
“干妈说她国庆节要来南淮市，你要带她逛逛吗？”通话结束，万年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分享给了倪定。
倪定那神情挺淡的，也不答要还是不要，只反问万年：“你国庆回不回浔陵市？”
“不回。”万年摇摇头，“爸妈都去旅游了。”
蒋盈和万振鸿早早就通知万年了，国庆小长假他们要出去玩，毕竟这么多年，除了偶尔去别的市开个会，两人几乎都没出过浔陵，而今年，操心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考上了理想大学，浔陵实验高中的的升学率也再创新高，天时地利人和，夫妻俩总算能一身轻松的去旅个游了。
“蒋老师他们去旅游了，那你呢？你想出门玩吗？”
“当然呀，总不能一直呆在学校吧？我连南淮市都没好好逛过呢。”
倪定一听这话就笑了，点点头道：“行，那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万年眼睛一亮，一脸得瑟地凑近了和他说：“哥哥，我不久前还特意问过谷灵阳，阳阳说她有时间，要来南淮市找我，和我一起呆几天呢。”
倪定：“……”
吃完饭，倪定照旧要把万年送到宿舍楼下。
万年惦记着倪定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希望他早点回家多睡会儿，一路上走得健步如飞。
到后来，倪定都无奈了：“是有人在和你比赛竞速吗？”
说着，随手扫了辆路边的自行车，回头示意万年：“上来小午，我载你。”
…
道路两侧，盈盈月光透过窸窣树叶，一捧一捧洒在了万年的脸上。
万年呼吸微促，有风扑面而来时，倪定被风鼓起的T恤也时不时轻轻划过了她的脸颊，带来一股干净的气息，让人想起以往有无数次，他都是这么载着她。
那时她还很小，有一次，坏心眼的要去挠倪定的痒，气得倪定大吼：“把你摔着了怎么办！”
倪定从不吼她，所以她那时是真的被吓到了，于是，他载了她一路她眼泪就掉了一路，到后来，倪定只好又和她道歉，一遍一遍轻声哄：“对不起，哥哥T恤都被你哭湿了，还不够你解气吗？”
想来，那时她还没什么很强烈的性别意识，因此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和倪定玩闹，可现在……
回宿舍的这一路，万年两手始终紧紧抓着自行车后座，根本就不敢去环倪定的腰，至于脊背……则挺得比站军姿时还要直上几分，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贴上倪定后背，一点都不比走路来得轻松。
下坡时，万年终于能歇一歇，她轻轻叹了口气，晚风却将一声轻笑送到了她的耳畔。
那笑声似有似无，又低又短促，听在万年耳边，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倪定唇角一勾的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