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种种(1 / 1)

“禁足三月,你可有说辞?”皇帝梁易萧低睨着伏地美人,长指慢条斯理拨过她发间步摇,叮铃一响,悦耳至极。

“嫔妾不敢。”美人音色发抖,细看额间已有细汗蒙蒙,身后是同样低头的太监宫女。

美人脸蛋微微红肿,逐渐映出一个巴掌印,他凑近,没有任何怜惜意味,道:“为太后做事,有甚么不敢?”

起初,他对太后所举清楚,后宫嫔妃相处融洽,并未生出甚么事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现今不同,太后那边爪子未免伸得太长些,连公主府都想着法子塞人进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更妄图在朝政上指点一二。

真当他沉迷美色,昏聩无能了么。

江山与美人相比,孰轻孰重,作为皇帝他还是知晓的。

“嫔妾没有,望陛下明查。”闻言,美人身子骨一僵,十指纤纤拉紧龙袍,满眼清泪,楚楚可怜。

“若想让朕信你,便受些委屈。”梁易萧不着痕迹抽出衣袖,他面无表情道,“赐毒酒,留全尸。”

此话一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女子凄厉的哀嚎声。

太监宫女皆是屏气凝神,一字不吐。要清楚殿中美人可是自小就跟着梁易萧的,称不上尊贵,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受宠之人。

只因方才帮衬着太后一句,谁能料到落如此下场,实在唏嘘。

阵阵哀嚎中,有太监快步走来:“启禀陛下,十三王爷求见。”

“宣。”梁易萧挑起一边眉,抬手示意,“拖下去,莫要污了十三弟的耳。”

“是。”

美人珠钗略显散乱,被人捂着口鼻,从殿内硬生生拖拽到门口,须臾,殿门敞开,来人正是梁永安。

数年未见,人是长高了,但脸上稚气未脱,梁易萧抬眼望去,似乎望见了儿时的自己。

梁永安与那美人打了个照面,先一愣,又迅速恢复如初:“臣弟拜见皇兄。”

待梁永安行完礼数,他道:“免礼,赐座。”

梁永安归座,低眸:“谢皇兄。”

梁易萧瞥了眼大门方位:“十三弟可去过太后宫中?”

“未曾,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臣弟还是知晓的。”梁永安如实回答道。

梁易萧也不意外:“看来,十三弟还真是有个好太傅。”而他自小就只有长姐一人。

“谢皇兄赞赏,太傅知道定当高兴。”

梁易萧忽地笑了:“朕想起来,登基时也是这般年岁。”

梁永安对上他狭长双目,总觉得有股莫名威严,压迫着。

这是梁永安第一次看见梁易萧,听太傅说皇兄儿时也同他一样,无忧无虑,可登上皇位后,渐渐变了,变得死气沉沉,精于谋略算计。

生在帝王家,他自然明白,回皇城看母后是其一,登上皇位是其二。

因果种种,逃不掉的。

天命难违,非他所能控制,注定要厮杀一场。

即便非他本意。

目送走老先生。

白玉垂眸,手背上的烫伤好了大半。

“果然心病还得人来医。”蒲欢小声嘀咕,“十三王爷一入宫,太后病就好了,连老先生都送回来咯,那扶玉公子倒是不来了,我还以为能再同姑娘出府一次。”

“嗯。”回忆起昨夜,她装作不经意拂过衣袖,“想是有甚么事耽搁了。”

说是禁足,禁的只有她一人,好在没拖累旁的,若换到蒲欢身上,不得活活闷死。

“可惜了。”蒲欢转头,注意到她眼下乌青略重,当即转移了话头,“前个日子,咱这别院旁总有个不认识的来转悠,我一出去便没影,也不知是不是歹人。”

白玉打消了她的顾虑:“将军府,若是有歹人那还了得。”

“也对……”蒲欢一顿,“不过,虽未看清正脸,我瞧着那衣着派头,倒像是隔壁院的。”

裴明远。

那个被裴璟伤了腿,分府别住的赌徒?

白玉并未与其接触过,而现裴璟来回奔波,又不常在府中,裴明远鬼鬼祟祟来,难不成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思量之际,白玉倏地叹了口气。

裴璟的家务事,与她一个被禁足之人恐没甚么干系。

府中人不止她一个,又哪里轮得到外室指手画脚。为今之计,还是安心养病吧。

半晌,药劲上头。

白玉半倚床榻意识昏沉,轻轻阖住眼,恍惚间梦见一段不存在,不属于她的记忆……

“长姐,纸鸢我拿到了!”树影斑驳,少年郎骑在树干之上,兴高采烈。

“快下来,莫摔着。”

树下女子仰头望着,忧心忡忡。

“长姐,我长大了。”少年郎腾空跃地,将纸鸢一股脑塞进她怀里,“又不是小孩子,岂会随意伤着。”

女子莞尔一笑,伸手抚平少年郎衣衫褶皱:“你能护着自己,长姐放心。”

少年郎郑重其辞:“我今后,一样能护住长姐。”

“长姐也很期待有那一天,”她捂帕断断续续咳,道,“待长姐回来……回来。”

再后来,涌出一等不相干的人,不顾挣扎与否,将姐弟二人拆散,轿撵驾起,即是别离。

模模糊糊,陷入无休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墙上挂画又多了几幅,男人随意披件单薄衣衫,手边是砚台,压着一支毛笔。

“主子,北幽密信。”黑衣人跪地奉上。

男人眼神懒散,言语中透露着兴味:“很久没听到有人说北幽了,真是令人难忘之地。”

难忘吗?

九死一生逃出来的。

可偏偏日后还得回去,可笑又可悲。

男人接过密信,缓缓展开,一行小字映入眼底——

安排妥当,请主放心。

署名:怀玉。

他见此毫不意外,抬手拿下灯罩,烛火顺着纸缓缓向上燃烧,直至到男人指尖,才及时松了手,化为灰烬。

与北幽国和亲的怀玉长公主,是他亲自安排的,现下高至贵妃之位,可谓万般宠爱在身,惹人艳羡。

北幽皇后年老色衰,暗地里送去的美娇娘,无一不是让那老头图个乐。

新鲜劲儿过了,谁又能记得。

唯独怀玉长公主不同,她母妃可是北幽老皇帝的白月光,爱而不得,死了也没见一面。

当年,人人都说白月光祸国殃民,皇后心妒,便随意使了个法子,使那老皇帝心尖上的月光,不得已送来云国。

云国日子过得艰难,白月光不争不抢才诞下两子,梁嗣音为第一女,生产梁易萧难产时大出血,母去子留。

实为遗憾。

时隔多年,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梁嗣音送去和亲,那老皇帝岂会晾着,只当愈发宠爱,弥补年轻时的缺憾。

长此以往,愈演愈烈。

而北幽皇帝背信弃义,抛妻弃子,为了利益不达目的不罢休,死在白月光里也不算辜负。

老皇帝年岁已高,底下皇子暗流涌动,面上以礼相待,实则兵戎相见。

北幽,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苦的是百姓。

话说回来,怀玉长公主梁嗣音,岂会听他一人之言,何况二人并无交集。

所以,才谋划出这么一番偷天换日的计策。

本是天衣无缝。

奈何,真正的梁嗣音没死。

既如此,那便慢慢死,这局才有意思。

同时,黑衣人低声说道:“回主子,那裴璟还在调查清涯寺一事,我们险些被发现。”

“我们要不要?”说完,黑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由着他去,我会亲手处理。”男人半敛长睫,“过多举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赌坊,银钱满地。

上好衣料沾了血,腥气萦绕,有人断了性命。

“你们……你们别过来,这是杀人!”

几个大汉手持棍棒眼见就要逼近,有人默默鼓起了掌,听着笑声异常刺耳:“裴明远少爷,您不是第一次来了,该知道咱们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裴明远退无可退,蜷缩在墙角,想保持镇定,可冷汗怎么也止不住,他结结巴巴道:“你知道我兄长是谁吗?裴……裴璟,大将军皇帝身边的红人,你……你们敢动我?”

“自然不敢。”赌坊老板弯着腰,“所以我们宽限三日,可您也没拿出来,没办法,只好断一臂做补偿。”

说着,一挥手。

即刻就有棍棒砸了下来。

“我拿我拿,再给我一日期限。”他痛哭流涕,完全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哪里还瞧得出嚣张跋扈。

“收手,扶裴少爷起来。”

主仆俩喜极而泣,颤颤巍巍搀扶起彼此:“这次,我不会失约。”

“我等自是信的,不过以防万一,明远少爷还是要付出些代价,毕竟规矩摆在面前,也不能太过。”

话音一停,刀起刀落。

“啊——”

凄厉的尖叫过后,温热的血随即喷溅在他脸庞,没有任何征兆,原本还搀着他的奴仆双目瞪圆,瞳孔消散,瞬时人没了精气神,“扑通”摔倒在地。

裴明远吞咽着唾沫,踉跄退后几步,强撑着身形,他闭眼走出赌坊,出来时已面如死灰。

他远远看向将军府,攥紧拳头,心底默默打起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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