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快忙完了，林璃准备回宿舍的时候，才仔细咀嚼起顾承屹下午的话。
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好歹是宋老师请过来的医护人员，虽然只是个打下手的实习生，可是论身份，大家都是平等的。再说了，下午误入训练场的事也已经态度诚恳的道过歉了，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的——丢脸的形式。
没理由再由他摆布。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拿起包准备往医院大厅的门口走，穿过药房窗口的瞬间，余光突然瞟到了一个高挺的、略有些暗沉的身影。
凉了。
药房前的等候椅上，正坐着那尊大神，毫无波澜盯着她。
好像早已对她的行为心知肚明。
……
“那个，”好汉不吃眼前亏，林璃走过去讨好的笑着，“我正要过去找你。”
“可这是你回宿舍的方向。”
“……”
把话说这么透就没意思了哈。
林璃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顾承屹倒是不恼，居高临下的道，“听着，我一会还有事。”
“巧了，”林璃突然有些窝火，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呢，“我也是。”
空气突然停顿了一拍。
倒是顾承屹被她这样炸毛的反应一愣。确实，他很久没被一个小姑娘呛得这么直接了。而这个小姑娘，还是从前跟在他身后的、半个妹妹的角色。
正想着如何色厉内荏的跟她讲讲道理——
“哟，”一个跟顾承屹年龄相仿的军人走过来，笑容灿烂的拍了拍他的肩，“哟老顾，家属啊。”
咳。
林璃心跳顿了顿。
毕竟没想到部队里的人这么直接，开玩笑都当着正主的面。
“我妹妹。”顾承屹的回答不紧不慢。
“我不是。”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出口。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顾承屹提妹妹两个字，就会头疼。
对方似乎是意外，看着顾承屹又坏笑着，“玩儿挺花啊？”
“……”
顾承屹没兴趣再接他的话，朝他甩了甩眉，语气不善，“不服气？”
“服服服……”对方大约是还想在戏谑两句，却碍于顾承屹的强大眼刀，只好悻悻的离去。
看着那个人走远了好几步，林璃的耳朵才逐渐降温，耷拉着声音，“你在部队名声这么差吗。”
“……你觉得呢？”
气氛突然静止得有些微妙。
顾承屹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淡的，“你问完了，那换我？”
“大佬，”林璃嘟囔着嘴，努力堆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已经研二了。”
他当然也明白这句潜台词。但是他没管，只是把手放在腰带上，轻拍了拍，似笑非笑，“嗯。”
申诉失败。
林璃垂着脑袋，像一个被冰雹砸中的蘑菇。
但顾承屹根本没有半丝怜香惜玉的心情，淡淡的问道，“过来干什么。”
“……”
“林珩知道么。”
“……”
“待多久。”
一个个连环的问题，越发像一个抓放学孩子不回家的那种家长。
还是那种夺命连环call的hard模式。
林璃暗自扶额。
大约是空气实在是过于沉默，她纠结了半晌，最后妥协道，“算了。”
“我在一医院实习然后被你们宋医生抓壮丁，”一口气跟说绕口令一样的说完，“过来支援你们的演习救援，其他的保密。也别让林珩知道。”
顾承屹的瞳孔微微一动，皱起眉，似乎是正在消化她的答案。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妥协了什么，“好。”
林璃抬头。
匆匆的印象里，他们能这样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多数时候都是她跟他说话，换来他一句淡淡的“行，好，可以”。
多说一个字很费神吗。
林璃皱起眉头，事关她现在的形象，想了想，她还是语气平静的开口，
“顾承屹，有没有一种可能，”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当年离家出走被你找到的初中生了。”
男人眼里终于有了一抹颜色。
他的心里有一刹那的新奇，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记忆中的林璃是个略有些乖巧的小姑娘，话不太多。而现在的她，好像多了些——古灵精怪。
他移开了目光。
“那换林医生提问？”林璃也没搭理他的表情，背起手，向前探了探脑袋——
“你手里拿的药是什么。”
“褪黑素。”
“睡不好？”
“……”
她仔仔细细的看到了他眼底的乌青，确实是一种长期入睡困难，才会显现的那种暗哑的，从整个面部轮廓上带来的改变。
不知怎么的，直觉让她又想起了宋静说的，一年前的事。
“长期失眠的话，会对体内脏器都有器质性影响。”林璃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对了，你还有易激惹，心悸，多汗，头痛的症状吗？”
时间静止了半晌。
顾承屹没正面回答，轻嗤一声，“你以后打算主攻精神科？”
“……”
最后，是顾承屹的善心大发——鉴于她可能又走迷路，万一真的被手榴弹搞定了没法跟林珩交代——所以好心领着她走到宿舍的方向。
暮春的黄昏有一点单调，她的宿舍外正好有一片空旷的训练场。这边除了几个单独加练的新兵，几乎没有什么人影。顾承屹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背向空荡训练场，眼眸里忽而淌过一丝温和的光。
只是这道温和的光散得太快，等她捕捉到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欲走。
“等一下，”
“我……”林璃搓了搓手，笑嘻嘻的拉长语调，“给你开个方子。”
？
顾承屹耐着性子，看着林璃走近。
空气中隐约有一阵淡淡的香气，混着夏日午后清爽的肥皂泡味，又混着潮湿的微风，逐渐向他的身旁吹来。
回神之后，顾承屹才看到她已经突破了他的社交距离，踮起脚尖，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她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手搭过来的时候，脚尖上仍有些吃力。
顾承屹的肩膀好像被一道弱电流过。
林璃白皙的小脸被夕阳的侧光照得十分柔和，好几根发丝被扫到了额前，在脸上落下色调不一的纤细阴影。
“我不是神经比较大条嘛，即使那天被吓到之后，也睡得很好。”
“所以，传递一点好睡眠给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林璃抬起手掌，轻轻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缓缓的，柔柔的，好像几滴小雨落在肩上。
顾承屹定了定神，唇角有些微微的颤抖。
然后，他喉结也滚了一下。
回到宿舍，她往床上一倒，还顺势在这硬板床上狠狠的翻滚了好几圈。
……确实有点硌得疼。
完了她趴在枕头上，把马尾放下来，胡乱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发丝散下来搭在她的小脸上，有一点淡薄的影子，把她整个人的神色勾勒得十分灵动。
她又翻了个身。
想着今天碰到顾承屹的场景，又想起他今天拿的那些褪黑素，她心里始终有一个暗暗的结，缠绕着，很是郁闷。
最终，她坐起来，在电脑的搜索栏里一字一顿的输入，“PTSD会有什么症状。”
往下拉了好几页，才看到权威的答案跳出来：
——典型症状包括创伤性再体验，警觉性增强，回避或麻木。
伴随症状包括睡眠障碍，易激惹，焦虑等。
迟发型发病时间为事件发生后的六个月及以上，无法自愈，需进行心理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