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 1)

“经过再三核查,教学楼里面还剩三十八人,其中只有一名老师。”

“哪名老师?”

说话的人嘴唇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还带着些许哭腔:“路正华老师。”

又过了许久。

“我校一共坍塌了两栋楼,外加教学楼后面的教师宿舍。”

说话的人这种不平静反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仿佛随时会失控一般。

——

乌云逐渐聚集在了头顶,云层翻滚。

狂风逐渐席卷了整个校园,带来了一阵地府般的哀嚎。

整个校园不见半点阳光,像是被恶鬼扫荡过一样。

地上的尘埃逐渐被掉落下来的雨水溅起,景不遗的两只耳朵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一样,什么也听不见了。

喧嚣和热闹都让他觉得格外陌生和遥远。

他站在坍塌的一片废墟之前,双手紧握成拳头,呆呆地注视着过往行色匆匆的救援队赶往废墟,对废墟进行挖掘。

满目疮痍,一些断壁残垣还在冒烟,地上横七竖八放了好多工具。

一条黑色的救援犬被一个男人牵着,正探着鼻子,仔仔细细嗅着废墟裂缝中的线索。

搜救犬的鼻子十分灵敏,它们能嗅到废墟之下的血腥味。

这种血腥味并不浓烈,但是却真实存在着。

“呜。”这只大型搜救犬发出了警示性的吠叫声。

然后朝着西北方向狂奔去,其他搜救犬也纷纷跟了上来。

那条救援犬很是积极地在前面探路。

景不遗默默观察着那条救援犬,它的眼神像只鹰一样锐利。

“猎鹰,快,知道你最棒了。”

男人穿着搜救队的队服,抹了把脸上的汗,他的表情明明很严肃,却意外透露了三分悲凉。

“不好,队长!”

一个年轻一点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手里还一个劲地朝着男人挥手示意:“队长,快撤!有余震!”

“什么……”男人刚想说什么,话音还没能传出来,脚下却是一通更狠的摇晃,“卧槽!”

不好!

男人回头立马命令还在搜救的队员:“快撤!有余震!都别搜了,快逃!”

受过专业训练的男人赶紧牵着狗从废墟中撤离,其他队员也纷纷撤离。

男人回头一看,发现竟然还有个不怕死的小鬼一动不动愣在那里。

男人:“……”

景不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架了起来,肚子被咯得一阵难受。

男人将景不遗抗在了肩膀上,另外一只手牵着狗,皮质战靴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摩擦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整个世界在景不遗的视线里面颠倒。

他眼角夹着泪水,眼眶很是酸痛,整个身体因为男人奔跑起来而摇晃。

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他的脸上。

景不遗眼皮沉重,口中干涩,启齿:“警察叔叔,我没有爸爸了……”

“警察叔叔,你还是别救我了。”

男人的身体一顿,暗骂一声。

年纪轻轻竟然被一只小鬼叫了叔叔,“行,我这送你去见阎王。”

男人的声音粗犷,而且语气十分恶劣,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

终于,男人将景不遗带到了操场。

如今操场已经搭起了数十个小帐篷,救援队的物资也正在被人来来回回搬运着。

男人将景不遗往帐篷的小床上一扔,拍了拍手。

指着他的脑门,骂道:“小鬼,没了爸爸就活不下去了吗?!你看看我,我生来就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为什么我要出现在这里,就是不想让更多孩子像我一样,我想挽救更多的家庭。”

景不遗坐了起来,两只小手抓着新铺好的被角。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男人那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么借着灯光看,这才发现,这个男人挺年轻的。

男人继续道:“我希望你能想明白我给你说这些话的意义是什么,在这里待着,还有,不要叫我叔叔!叫哥哥!今年我十九岁!”

说完,男人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在他的肩膀上扛着的是沉甸甸的责任。

帐篷外面时不时会路过几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雨还在继续下着,他仰躺在床上,四肢无力。

他没有号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

父亲死了,难道心情就真的这么平淡吗?

他第一个考虑的竟然是自己以后怎么办?

楚岚娟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养得活他?

果然,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对呀——!

他还有楚岚娟,他还有母亲。

他从床上站起来,他要回家。

掀开帐篷,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风裹挟着尘土糊了他一脸。

景不遗:“……”

他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那件玫红色的体恤,打着伞。

再将视线将往右下方挪一点点,他发现女人的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女生是季从淋。

又是季从淋,此刻他很透了季从淋。

为什么?

为什么楚岚娟都没有找他?

难道他不是楚岚娟亲生的吗?

季从淋就是一个外人,她凭什么要抢自己如今唯一的亲人。

季从淋有爸爸,妈妈,家庭完整。

他呢,他只剩下楚岚娟了。

他着急忙慌地要跑上前去问清楚,却被旁边突然撞上来的人撞倒在地。

整个人摔了一跤,泪眼朦胧。

“看没看路啊!你踩我脚啦!”那人骂骂咧咧离开了。

景不遗忍着膝盖上擦伤带来疼痛,挣扎着爬起来。

感到头顶的雨没了,抬头:“妈?”

楚岚娟拍了拍他屁股上的灰,季从淋站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将目光投向楚岚娟,想观察楚岚娟的反应,想知道她知不知道爸的事情,结果发现楚岚娟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仍旧是一个劲地数落他:“你这小兔崽子,刚刚跑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着人,有同学说你在教学楼那块,教学楼那里可是重灾区,可把我急的!我正打算去挖你呢!”

“妈,我刚刚……”

“你刚刚什么?你要是出事了,你可叫我怎么办?”楚岚娟越说越着急。

景不遗扑进了楚岚娟的怀里,两只小手环抱着楚岚娟的腰。

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楚岚娟偏伞挡了自己的脸,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表情。

她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着,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去。

因为她还要活下去,她还有孩子……

她毕竟是个很要强的女人。

“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楚岚娟忙捂住了景不遗的嘴巴,不让他说出来。

或许这就是母子间独有的默契,冥冥之中,彼此都能预测到对方要说什么。

那一刻,景不遗的眉头紧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景不遗待捂住他嘴巴的手放了下去,才喃喃:“妈,我好困,想回去睡觉。”

楚岚娟点点头:“那我们回家吧。”

季从淋小小年纪,但也很懂事,她知道楚老师丧夫心情悲痛,便摆摆手:“楚老师,谢谢你给我额头擦药,我感觉好多了,待会儿我爸……呃……待会儿我妈妈要来接我,我就不跟你回去啦。她专门避开爸爸这个代名词。

景不遗生怕楚岚娟好人病又复发,把季从淋又带回家。

拽着楚岚娟的衣角,恳求:“妈,咱们快回家吧,我好困。”

“妈。”

楚岚娟本想让季从淋跟着她回去的,奈何抵不住儿子的再三请求,妥协:“那……小季,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季从淋扯了嘴角,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拍拍胸脯,笑笑:“我可以的。”

季从淋作别他们之后,一转身,她的眼神很空洞,仿佛没有聚焦在前方的任何东西上。

这样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尸走肉。

只有她知道自己撒了谎,其实根本没有人来接她,她的亲生父亲也已经去世了。

从小到大她只能羡慕别人有父母来接自己上下学,而她的父母都巴不得她不回家。

一回到家,楚岚娟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面。

家里没有开灯,只有外面透过窗户传进来的昏黄光影。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上,身子却不停地抖动着,头痛欲裂,哭泣声嘶哑得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雷雨声不断,狂风肆虐,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只剩下电闪雷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半夜,有电话打来说挖到了路正华的尸体。

睡梦中的景不遗听见了楚岚娟开门的声音,从床上惊坐了起来,脑子瞬间清醒。

他鞋都没顾得及穿,光着两只脚丫子站在客厅里看着母亲站在防盗门前,正欲开门。

楚岚娟看到孩子起来了,眉头一皱担忧:“你起来干什么,下雨了,凉,快回去睡觉。”

楚岚娟叫他回去睡觉的神情和路正华当时叫他先跑的神情一摸一样。

这让他心中无法平静下来。

他倔强地鼓着腮帮子:“不!你是不是要去接老爸,我也要去!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偶尔有几道闪电的光亮,划过长空将整个天际都照亮了。

就像现在,那闪电从云层后面射出来。

照亮了半边天空,就像是在人脸上泼了墨一样,空气只剩沉默。

楚岚娟站在门口想了好一会儿,解释道:“筠筠,你听话,就在家里等着妈妈,外面万一又地震就太危险了,我去看看爸爸,你留在家里最安全,咱这栋楼比较坚固,我放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都出事,”

楚岚娟走近景不遗,蹲下,他从未见过楚岚娟这样温柔耐心:“你已经七岁了,有些话是不需要我一直解释也明白的,对吗?就在家里等着妈妈。”

景不遗的眼睛掉起了金豆子:“妈,万一你也出事了,我怎么办?”

楚岚娟摸摸他的小脑袋,逗他:“万一我出事儿了,你还有你二姨,大姨,还有两个表兄,到时候他们轮流照顾你,大表兄带你打游戏,二表兄带你闷头学习,努力高考。”

一想到二表兄在房间里打着学习的名义认真看片的场景,景不遗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岚娟见孩子哄得差不多了,就把景不遗抱回了床上,自己关门走了。

半个小时了,景不遗睡不着,起床上厕所,看到了老爸的专属搓衣板还放在浴室的柜子前面。

这一刻是那么寻常,好像老爸他们依旧在房间里面睡觉。

却又是那么不寻常,老爸已经彻底远去了。

好像,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他确实再也回不来了。

景不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

就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口仿佛被撕裂了,啪嗒一下,掉下了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他长跪于浴室的地板上,捂着胸口,不让里面的红色液体流出来,好痛,好痛。

忙捡起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往心口里面塞。

但是塞进去了,还是好痛,他躬着背,脑子一片眩晕,想要呕吐,整个身体不断颤抖。

原来,失去亲人是这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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