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叁。(1 / 1)

是谁?

为何会是那个熟悉到叫人胆寒的声音?

陈香扇对今晚所遇见的一切感到诧异,她没有发问,而是撑着最后一份勇气,想要揭开那张暗藏着阴谋的面具。可当她的手悬在半空,目光不由自主向前望去,面前那如深渊般凝视她的眼睛,却将陈香扇推进了赢和十年的梦里。

“小善。”是身后的越然唤醒了她。

陈香扇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郁,“阿然,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越然却不知如何作答,这场他与秦百家做得交易。

只瞧,眼前身如困兽的人瞬间静止下来,连他身旁坠地的锁链也好似期待假面被摘下那刻。可陈香扇偏不遂人愿,重新落去的手臂,带走了幽怨。

她忽然开口:“陆坛明,故事演到这儿,也该演完了。”

“你认出我了?仲长扇。”面具下躲藏的人轻易浮出水面,陆坛明在狂笑之后将那个陌生的名姓一字一句说给陈香扇听。陈香扇不可思议地望向陆坛明,“你叫我什么?”

越然亦是为这个名字所惊。

可昏暗的石室里,这个被判定归期的阶下囚,却没去理会陈香扇的声音。陆坛明仍藏着那份帝王心事,他傲然将目光移去越然身上,悻悻念了声:“越然……”

越然紧盯着眼前人,仇怨在眼底蔓延。

陆坛明却没有丝毫怯懦,他说:“朕当初就该让人杀了你,到底是朕心慈手软了。告诉朕,你用了如何的手段,才让秦百家那老狐狸甘愿将一个可以算作威胁的前朝皇帝囚在这里?”

越然不屑于回答陆坛明的话,他只告诉他。

“一个将死之人知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你只需要知道,这场交易之所以能够促成,全要感谢你一手栽培,却又将你背弃的金明舫。所以陆坛明,这条路走到这儿,你所落得的一切不过咎由自取。”

成王败寇。陆坛明明明是个输家,可他却像个优胜者般驳斥起越然来。

“咎由自取?”

“你以为输掉那些虚无的王位与权势,就是悲惨的结局?那些东西在朕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朕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而为此牺牲掉的那些人全都不值一提。根本没有人知道朕要的是什么,你们都是一样的愚蠢。朕今天就告诉你,在这场局里……朕才是赢家!”

骤然间,暴烈的一掌落在陆坛明的话音里,那张为他裹羞的假面就此坠落。陈香扇的呼吸不再均匀,她愤怒着为陆坛明毁掉的一切鸣出不平。

“全都不值一提吗?”

“陆坛明,那个最该死掉的人是你,那个最愚蠢的人也是你。”

陈香扇看着那张让他憎恶的脸,想起他口中那些被他称为不值一提的人,以及比陆坛明还愚蠢的自己冷笑道:“不,愚蠢的不止是你。还有我,那个被你一次次欺骗的我。是我太固执于一个答案,而忘记思考。所以今天,就算得不到那个执着的结果,我也不会放过你。”

碎发垂落在鬓边,陆坛明的衣领紧紧攥在陈香扇手中。

可他却突然变得平静。

陆坛明靠在墙边望着愤怒的陈香扇,他好似从没见过她这样。陆坛明记忆中的她,永远都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每每当他从屏风中将她相望,陆坛明都会觉得陈香扇安静到让人害怕。

他一直都执念于他们是同一种人。

“香扇,你知道为什么朕总让你蒙着眼来见朕吗?”陆坛明重复起他们分别前,自己曾问过陈香扇的话。

陈香扇还是没去作答。

陆坛明却妄图伸出手掌挡在陈香扇眼前,可强硬的铁链困住了他,钳制在半空的手臂就这么停止了动作。陆坛明再也碰不到她,他想象起两全殿上陈香扇被薄纱蒙着的模样,沉声说道:“连你都没有察觉到吧。除却那双锐利眼眸外,你真的太像她了。看到你,朕就会想起她。”

“朕太想她了。”

“像谁?仲长毓问吗?”陈香扇冷笑着松开了陆坛明,她几近绝望地退后,仿若身后即是深渊。但越然将撑起了她,她便在越然的支持下振作,她问:“陆坛明为什么被选定的人是我?你在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陆坛明却看向陈香扇,说了句很难琢磨的话。

他说:“你不会明白的。”

可就在陆坛明的话音落后,他又重新换了副模样,垂下手中沉重的铁链开口道:“既然缘分让我们能够重逢,你要不要听朕讲个故事给你。这个故事关于朕,也关于你。只是那时的你还不是陈香扇,而朕也同样不是现在的陆坛明……”

那声莫名的表妹,那句陌生的仲长扇。

以及两张相像的脸。

让陈香扇恐惧着不敢去听陆坛明口中的故事,她怕这个故事太短,又怕这个故事太漫长。我是谁?听完这个故事后我又该往哪去?越然抓紧了陈香扇的手臂,陈香扇也抓紧了他。

他们在寻找一个共同的答案。

可陆坛明不等陈香扇作答,便替她做出了选择,“从哪说起好呢?”

陆坛明眯起双眼,朝代的风起云涌将他丢进人世的浑浊。他怎么也看不清前路,便只得回头望。

他说:“就从阿娘离开的那天说起吧……”

“改仁二十六年,四月十三。那天早晨,阿娘亲自下厨为我做了份炊饼,那是在阿耶升迁为壮武将军后,阿娘第一次下厨。炊饼依旧很硬,阿娘一定又放多了碱面。可是一个娇生惯养的襄王郡主,若不是为了我,为了阿耶,又怎么做得来这些粗活?所以那时的我,为了不让阿娘伤心,一口口咬着那张难以下咽的炊饼。只是不知为何阿娘在一言不发地推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张发硬的炊饼,从仲长毓问离开后一直噎到了现在。

陆坛明只要想起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就会觉得如鲠在喉。他也曾恼怪过,“明明那老东西早就免了襄王一脉所有外嫁妇死罪,她又为何偏偏执意要到刑场和他们一起赴死?”

“她难道就没有想过我?顾念过阿耶?”拉扯铁链发出的声响,压不住陆坛明的怒意。

他恨她,更放不下她。

陆坛明已经很久没有叫过阿娘了。

“直到后来,我与袁世伯攻下长安,再与那老东西当面对质后。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她用自己的命换了一个人活着。而那人就是襄王唯一的血脉盈安县主——仲长扇。”

陆坛明的目光如利剑插入陈香扇的身体,她难以置信他所说的一切。

陆坛明却带着他的怨恨继续开口道:“阿娘在死前将盈安县主托付给了她唯一的闺中密友,那个害死襄王一家的罪人陈韶。我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的一生因此改写。”

“或许阿娘早已不再怪罪陈韶,可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陆坛明从登上王位起想得并不是兼济苍生,福泽万民。仇恨在他心中织布出一张巨大的网,遮盖住了陆坛明原本的真心。而所有被这张网困住的人,全都留在了赢和年的岁月里。

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布下了这场局。

可陈香扇不知为何?在得到真相后,冷淡看向陆坛明。一切于她而言都太过遥远。陈香扇强装出的镇静,都是为了不被眼前人轻易看穿,“果然是你杀了师父。”

陆坛明抬眸看去似是不甘她的平淡,瞬将所有不满咒骂出去。

这才是卸下伪装的陆坛明。

“师父?你还唤她师父?仲长扇,你认贼为亲了十八年——我们明明拥有同样的仇恨,可凭什么承担的一切只有朕一人?这公平吗?父母离散,爱人成仇。朕要你过上与我一样痛苦的一生。”

“可为什么……”

陆坛明看着两个至此都不愿敌对的爱人,恍若看见了连城殿前倒地的仲长奚闻。

她是陆坛明发狂的始终。

从未有人察觉的到他们之间余光中渴望爱人回头的眼神,没有人明白仲长奚闻总站在连城殿前等待什么,更不会有人知道陆坛明总坐在两全殿前眺望什么。

他们就是这样因为过去种种,相爱相杀,不死不休。

只是……

错的人,真的是他们吗?

“为什么你与他从来都不曾分别过?哪怕是三年的芥蒂,一路的猜忌,都未能让你们敌对过一刻?而朕却亲手杀了我的爱人。若那时她若肯说上一句好话,朕一定会放走她。”

苦涩的泪从陆坛明的眼角滑落,他在为故去的爱人悼念。

可他那微不足道的忏悔,再也换不回原谅。

陈香扇垂下了双眸,反驳起他的话来,“陆坛明,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的眼中,只剩下了恨。犯错的人本不是你,你却将自己变成了加害的人。可我问你,纵使师父是襄王案的罪人,你又为何要牵扯无辜?难不成你就只是为了让我与越然相杀?最后沦为与你一般凄惨的人生?”

“无辜的人?你说越奉行?还是他?”陆坛明泪干涸在陈香扇的话里,他诡谲的笑又重新攀上脸颊,“是,越奉行的死,是朕故意安排。可朕从不会凭白杀害一个无辜的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陆坛明倒也坦诚。

这一次换越然愤怒,下一刻九万里出鞘,陈香扇却挽住了向前的身躯,她望着他摇了摇头。

“越然,别冲动,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陆坛明不觉看向越然,他看着越然拎刀的手微微颤动戏谑地开了口:“其实,一切恩怨在越奉行死后本该结束。可仲长扇你千错万错,唯独错在爱上他。新的棋局是为你而开,你现在应该知道那蓬莱的尽处根本没有答案。我要的是你们猜忌反目,你与谁结缘都好,唯独不能是他越然。”

陆坛明目光所及是越然的身影,他泛红的眼生出恶狠的魔。陆坛明勾起的嘴角本该庆祝着自己的胜利,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败在了他的脚下。

可唯独这最后一步关于陈香扇的棋,他自知下的不是太好。

若非国破,故事本来的模样应是爱人永远隔在一道宫墙。但当变数袭来,陆坛明便随即改变了方向,他要他们在国破之后踏上一条充满迷茫的归途,而在归途的尽头爱意消散,所有人都将沉沦在那里。

哪知越然破局而来,陈香扇坚定不移,是他们不曾更变的爱意打乱了这场棋局。今日陆坛明虽输掉了棋局,却也恍然明白,真正相爱的人是何种模样。

陈香扇站在不远处怒不可遏,她握紧了拳吗,“就算是你与我有怨,又与越伯父有何干系?”

陆坛明瞧着她的脸,似是怅然般靠在壁上。

他想罢了阿娘,又念起了阿耶,“都说陈州一战无人生还,其实不然,一千二百八十三人的队伍,还有一人活了下来。那便是被贬出长安后,又进了成宏军的羽林郎越奉行。当年若非袁世伯劝阻,朕又怎会放过他?可他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出生入死?偏为何越奉行没有信守承诺。”

“当然,朕还是放走了他。”

“只是,朕不过在等一个时机,朕要他痛不欲生的死去。朕要看着仇人相残,朕要让他们互相折磨。”

嘶吼声穿过石室,越然再也压制不住怒气冲上前去,将冰冷的长刀抵上了陆坛明的胸膛。可陆坛明看着眼前人,有种向死而生的绝望,“小子,你可知用什么样的墨水写字,一旬后便会消失的无踪无迹?”

越然压紧了陆坛明,陆坛明不由轻咳几声。

“是加入乌贼骨粉的香墨。”

此话一出,一切都已明晰,那张陷害越然的悬赏令,便是出自陆坛明的手笔。他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越然威胁了越奉行,越奉行便因此一步步走进了陆坛明的陷阱。

“混蛋。”越然的刀刃在陆坛明的胸膛划出血迹。

陆坛明却置之一笑,“越然,你赢不了的。就算是有办法将朕从秦百家手中困住,你也再走不出这一生的阴暗。你阿耶死前写下的陈罪书,就是对他悲哀人生最好的诠释。你和她就好好享受朕送给你们的大礼吧……”

疼痛的感觉在胸口蔓延,陆坛明仍摆出一副胜利模样。

可当那强有力的声音从不远处发出,只闻陈香扇带着她们的坚定抵抗起眼前的黑暗。

她说:“不,陆坛明你错了。”

“那个走不出阴暗的人,只有你。你充满仇恨里的人生,从未见过太阳。可你回头看看,你这一路上究竟辜负了多少人。贵妃娘娘离世前的书信中,满是难酬的壮志。袁侯爷以及袁家的每个人,还有与长安失联的成宏军,哪个不是在为太沧尽忠,乃至梦粱殿中殉国的她们,也是那样勇敢。”

“而你呢?你却将他们舍弃。陆坛明,你真的半分不曾后悔过吗——”

陈香扇的斥责中,满是替他们不甘。可陆坛明的眼中明明带着悔意,他开口时却说:“朕的大仇当报,当死而无憾。朕不会后悔。”

“无需你的后悔,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刀刃划过石壁,由远及近,那低沉且沙哑的声音被风带进石室里。陈香扇猛然转眸望去,霍满金的脸忽明忽暗在烛火里,她诧异地唤了声:“霍叔?”

只瞧霍满金站定在暗牢外,短刀染血,衣袍淌水。

瞧上去他应是一直守在门外。

霍满金开口时石室外的闷雷响彻天际,这是与那晚一样的声响,陈香扇只觉噩梦般的昨日如在眼前。

他说:“丫头,她是说过,她的一生都在为过去恕罪,可她还说那年的她别无选择,若再来一遍她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她自私,可我知道,是她自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苦难。她绝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可丫头,我不指望你能谅解。我只希望一切恩怨在今晚终结,这一定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

霍满金语毕抬脚走过陈香扇身边,她不知今日霍满金为何如此平静。她眼看着他来到越然身旁,移开了越然手中抵在陆坛明胸前的刀,“小子,过去的种种,算我抱歉。今日能不能把他的命让给我?”

话已至此,越然却仍执拗地不肯收去九万里。

霍满金便又言:“别再沾手,别再让故去的人担忧,他们付出的一切都是为自己救赎。你们路还有很长,带丫头离开,外头天地辽阔去过想过的日子。”

“去吧。”冰冷的刀剑被霍满金轻轻按下,他在这一刻醒悟。

霍满金回首半生自己错了很多,他现在只希望这些晚辈不再去走他来时的路。越然怔怔看向眼前人,好似望见越奉行带着满目慈悲苦苦劝赎。

他鬼使神差地收起了九万里。

下一刻,霍满金从怀中掏出石脂水泼向了陆坛明。当火折掏出的瞬间,陆坛明从火光中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故去的脸,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畏惧,可他再也回不了头。

霍满金已下了决心,他决绝地将火折掷去他的脚旁,灼热的火焰霎时攀上陆坛明的衣角,地面上蜿蜒的石脂水燃烧成火做的河,宛若地狱烈火焚身而来。

陆坛明最终与陈锦容一般作茧自缚,困在了自我的执着里。

浓烟在石室内不断汇聚,模糊了陈香扇的双眼。她在凄厉的嘶鸣声中,最后一次望见师父……越奉行还的债,陈韶犯的错,陆坛明织的网,终会在这场大火中消散。

可陈香扇却望着火光中陈韶的模样,茫然四顾。

“小扇,快走。”直到越然的手将她紧握,她才从幻想中抽离。陈香扇就这么抬起双脚,与越然逃出了身后的囹圄。

烈火燃烧罪恶。

在那之外的天空却下着雨。

陈香扇撑在越然身边怔怔望着石室中不曾熄灭的火焰,霍满金的离去似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陈香扇再难抑制住内心的悲痛,她的嘶吼声就此与雷鸣掺杂在了一起。

越然却搂起陈香扇,将她的目光压在臂弯,试图给予她一份平静。

他还像从前一样安慰她。

“我在,别怕。”

越然望着石室的眼睛从未偏移,他想霍满金说的没错,一切都该到此为止了。至此之后,他们也只剩下了彼此。

滂沱的雨愈渐淅沥,很久之后,陈香扇靠在越然怀中终于平静下来。

周遭闻讯赶来的玄甲卫,在瞧见石室内的火光后,无动于衷站在原地。越然无言横抱起陈香扇,于他们的目视中,踏过积水的石板走出了三清观。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更没有人在意。

他们带着自由向西而去。

而后,当越然踩着凤鸣原上泥泞的土地,来到了他们最初启程的地方,这里抬眼就是长安的方向。越然俯下身,将陈香扇搁在一块还算干燥的地上,与她一起依偎眺望。

陈香扇靠在越然身边恍惚看去。长安今犹在,故去的太沧与她们却已被新的王朝替代。

是放下了?还是迷惘着?

陈香扇找不到答案,她只望她们再来时万事都好。

雨依旧停在破晓之前,陈香扇蓦然转眸看向越然,她问:“阿然,一切真的结束了吗?”越然则举目望向长安,只见阴云在都城之上渐渐消散,月光透过长空洒向长威的疆土。

九州之内,惠风和畅。太平终究会来。

彼时,在天亮之前越然牵起爱人的手,诚恳地答说:“雾散云开。小扇你瞧,今日定是个晴朗的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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