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大家旧梦不须记，珍惜眼前人。
唐小虎在沙发上靠着，他背后的伤不敢让高启强看出来，怕被问缘由。
高启强一向致力于拉近弟弟和妻儿的关系，此刻正对拿着作业的高晓晨说，有不懂的去找你二叔，他学问大。
高晓晨才不愿意去找二叔。谁都知道二叔可怕，就他爸不知道。于是他拿着作业磨蹭。
高启盛在唐小虎附近坐着，面色如常。他依旧对小虎和和气气的。
但唐小虎知道，他记恨自己杀了沈清嘉。上次自己捡回来一条命，早晚高启盛会再来寻仇的。
高启盛这个人，睚眦必报。何况是杀了沈清嘉这样的仇。谁要是让他不高兴，他哪怕自己不好过，也不会放过的。
此刻，他一声不吭，听到了哥哥的话，但没有半分接待高晓晨的意思。
高晓晨被爸爸推过来，仍是不敢靠近二叔，于是直往唐小虎身边蹭。
唐小虎伸手摸摸他脑袋，来，虎叔给你看看作业。
一句话逗笑了哭丧着脸的孩子，猴在他身上笑，虎叔你会的还没我多呢。
唐小虎不在意这些，见孩子成功被自己哄高兴了，越发继续逗他笑。“谁说的？你虎叔可是读过商学院的！来来来，我看看。”
说着就翻开了作业，高晓晨笑得更开心了。高启盛听到孩子笑越发厌烦，皱着眉头起身就要走。
唐小虎自顾自哄着孩子。打开作业本发现，你还真别说，真是都不会。
他装作不服气的样子在里面搜寻着，故意引高晓晨嘲笑他。没想到找着找着，还真找到一个会的字。他瞬间就得意了起来。
“这个我会！高晓晨，你这个字的拼音标错了。这个字读yan（巘），是山的意思，对吧？你看看，你这标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身后正在走的高启盛突然抄起桌子上的花瓶，回身就朝他头上砸去。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谁都没反应过来。高晓晨吓得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唐小虎的脑袋瞬间被开了瓢，直往下滴血。
高启盛又在茶几上抄起一把水果刀冲了过来。众人赶紧拦住，陈书婷立即把孩子带走了。
高启盛像疯了一样，哦不，他早就疯了，高启盛的疯像突然开始发作一样，三个人都拉不住他要冲过来杀唐小虎。
幸好高启强在。高启盛见到哥哥总是收敛的。
高启强让人把高启盛放开，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才沉声问怎么了。
高启盛终于能冲上来一把揪住小虎的脖领，把刀横在上面，两眼血红，咬牙切齿地问他，“你把人藏哪儿了？”
唐小虎是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刚刚一直以为高启盛今天这一出也因为沈清嘉死了所以要杀他。现在突然又问人藏哪儿了，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藏？唐小虎莫名其妙地问。
高启盛一把把刀按了下去，在他脖子上切下深深的伤口。“沈清嘉！”他终于吼了出来，“你把她藏起来了！一定是！”
高启强也刚刚听明白，弟弟这是知道了。但是怎么知道的，他和唐小虎一样茫然。
高启盛把刀拿起来点着唐小虎，剧烈的情绪起伏使他喘着粗气，“你连嘉字都不认识，能认识巘？”
“你认识巘，肯定是有人教你的。”
“为什么教这么生僻的字？重湖叠巘清嘉。肯定是有后面那个清嘉勾着，才能带出来前面这个巘”。
“除了沈清嘉，谁还能教你这个？”
“她如果死了，还怎么教你？”
“所以她没死，你把她藏起来了对不对？”高启盛说着说着开始笑，“她没死，是你藏起来了！”“她没死！”
高启盛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他转头对着哥哥说，“她没死，她一定没死，肯定是小虎藏起来了，哥，她肯定没死。你交给我审，我一定能让他吐出来，哥……”
高启强看着弟弟又说又笑，上气不接下气，却又手忙脚乱高兴的样子，心头蓦然一软。
他前几天在小龙出来的时候，刚知道弟弟fandu的事，那时候他又气又心疼。
如今又见弟弟这样，更是心疼。他想，算了，把沈清嘉给他，让他收手吧。
于是他用手摸了摸弟弟的脖颈，温声说，阿盛，这不关小虎的事，是我嘱咐的，你来，我跟你说。
兄弟俩进了书房，留下唐小虎一个人躺在客厅。他的头挨了一花瓶，泊泊地往外渗血，脖子上被割了一刀也在渗血，背上的伤更是钻心的疼。
但这一切，都没有心里的麻木感更重。
他的心好像已经没有感受了。高启盛知道沈清嘉没死，自己安全了。沈清嘉要被接回去了。
沈清嘉要被接回去了。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感受的能力。难过吗？不难过。有什么难过的。感觉不到心痛。
他只是无力地躺着，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恍恍惚惚地想，沈清嘉要被接回去了。
好消息，这是好消息啊。对她也是好消息，强哥不打算杀她了。
好事儿，他想，应该高兴。但是心好像也没有高兴的感觉。就只是蒙蒙地，又沉又麻。
这心脏不行，坏掉了，没有感觉了。他想，心坏掉了。
沈清嘉要被接回去了。
以后就不能天天见到她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开了。
高启强扶他起来，给他道歉，嘱咐了等下送他去医院包扎。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小虎。高启强说。
为了帮我，你背了杀死沈清嘉的黑锅，又帮我藏住她。
阿盛这孩子不懂事，没少为难你。你别往心里去。
阿盛，还不给小虎哥道歉！高启强又转头状似严厉地训弟弟。
弟弟却仍不吭声。
“阿盛，越来越不像话了哈。你小虎哥是代我受过。还有，我答应你接沈清嘉回来，你们两个可以尽快结婚。但有条件，”
高启强把手指在茶几上重重的点了点，“你要答应我，把小灵通的坑填上之后就不要再干了。听到没有！”
“好。”高启盛总算点了点头。
“你们结婚之后，可以尽快要个孩子，这样你也算有家有业，我对父母也能交代了。”
高启强在心术上是个非常老道的人。沈清嘉一旦有了孩子，就彻底被拉下水了。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去举报高家。但世上没有一个母亲，能亲手把孩子的父亲、孩子的所有家人都送进监狱、甚至送入死刑。
沈清嘉之前给建工做过不少帐，一旦举报，虽然她是被逼着做的，大概率也会判刑。
虽然她的刑期会非常短，但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能把孩子置于这样的境地。全家进监狱，留一个襁褓婴儿在外面。一辈子背上重犯家属的镣铐。
没有母亲能做到。到时候，沈清嘉就会彻底成为高家的一员了。
这一点，高启强的意思，高启盛明白，而唐小虎，竟也难得的听明白了。
可能是心死了，就长脑子了吧。他想。
*
唐小虎从高家离开的时候，高启强出来送他。突然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小虎今年，也不小了吧？”
唐小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高启强笑着，“你比小盛还大呢。小盛如今都快结婚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不能落在他后面啊。”
“旧厂街有个阿莲，你知道的，我记得你们以前还谈过一段呢对吧？”高启强亲昵地拍拍他的肩。
“阿莲很好的，这么多年也一直没结婚，说不定是还在等着你呢！”
高启强这是看出什么来了。他一点都不意外。高启强总是悄无声息知道所有事情的，除了他自己弟弟的事情之外。
“这样吧，我做媒，你们两个见一面。合适的话，在阿盛之前，你们就把婚礼办了！你哥哥刚出来，他见到一定很高兴。”
高启强又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大哥样的关切。
他的力道并不重，但正拍在他背后的刀伤上。唐小虎只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疼，像那夜沈清嘉给他倒双氧水一样的疼。
他依旧疼的朦朦胧胧。但那月亮，终究不是自己的月亮，只是短暂地有清光照过自己的身上。
如今再疼，也抓不住地狱门口那株洁白的莲花了。
*
看着小虎的车开远，高启强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和高启盛不喜欢陈书婷一样，他也不喜欢沈清嘉。
高启盛不喜欢陈书婷，是因为陈书婷分走了哥哥的爱。
高启强不喜欢沈清嘉，是因为她太不可控。
高启强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她掌握了证据，又把持了人心。
高启强让她回来，是想用她拉回fandu的弟弟。但是他同时要提防着沈清嘉举报或者跑路，还要压制已经明显对她起了心思的唐小虎。
这非常麻烦。高启强感到自己仿佛在拿着手术刀做一场精密的手术，要把肿瘤完整的剥离出来，又不能碰到血管。
现在的情况是，他杀不了沈清嘉，沈清嘉也逃不出去。看上去两边打成了平手。
但高家有人有钱有枪，沈清嘉单枪匹马一个人，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这已经非常令人头疼了。
而且她还影响了唐小虎。高启强一直知道唐小虎喜欢高启兰。但是他并不想把妹妹嫁给他，他只想有意无意地利用唐小虎对小兰的爱慕。
现在沈清嘉居然把这种爱慕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好一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所以他让弟弟和沈清嘉尽快结婚生子。他需要一个孩子来控制沈清嘉。
*
高启盛赶到的时候，沈清嘉正在唱当天晚上最后一支歌。
她选了一支粤语老歌，旧梦不须记。
这首歌清扬舒缓又隽永，用来做散场曲最好，给客人依依不舍却又聚散随意的开阔感。
而且在京海，毕竟还是粤语歌的受众多。
于是高启盛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从后门悄悄进去，绕到酒吧晦暗的一角。
沈清嘉今天穿了一件松散飘逸的长裙，头发在后脑松散绑了个低马尾，此时已经散落了一些在鬓边。她在台上坐着，拿一支话筒轻轻地唱。
“此后人生漫漫长路
自寻路向天际分飞
他日与君倘有未了缘
始终都会海角重遇你”
沈清嘉的粤语咬字并不十分标准，但是她的真声音调不高，沉郁中带着温婉，因此现场的氛围很好。
客人们静静听着，时不时相互举杯，随着歌声轻轻晃动。
一曲终了，客人们轻轻地喝彩。沈清嘉起身微笑着鞠躬，然后退到后台。
前面表演的歌手都已经离开，后台此时并没有几个人。沈清嘉站在自己的化妆镜前，静静看着镜子里映射出来的暖调灯光，仿佛还沉浸在刚刚歌曲的悠扬与怅然中。
突然，她听到右上方的耳畔传来一个轻轻却又低沉的声音：“我聪明的小公主，我们这算不算缘分未了？”
沈清嘉回头，对上高启盛认真而又温柔的目光。
欣喜，诧异，紧张。高启盛耐心地分辨着沈清嘉眼神的快速变换。
他清晰地识别到，在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刹那，沈清嘉眼睛中闪过的，是难以自抑的欣喜。
于是他开心地笑，一把将他聪明的小公主拦腰抱起，在原地旋转着。
沈清嘉长长的裙角飞扬起来，后台里其他几个人捂着嘴笑着赶紧离开。
沈清嘉环住他不由得边哭边笑。
她没有办法否认，在这一刻，她是如此快乐。
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怀抱。算了吧，她想。清醒一辈子，也就那样子。为什么不沉湎下去，在这一刻呢。
高启盛突然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哥哥喜欢抱着陈书婷转圈，就像一个开心的孩子，高高举起自己的珍宝。
陈书婷千般不好，最起码她劝哥哥留下了沈清嘉。
这是陈书婷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他忿忿地想。
下一秒，他又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珍宝，满心欢喜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