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王婉儿带着卓彻上扶光苑跟大伙儿一起用晚膳，借机给公爹赠上赤马，卓天曜显而易见的开怀，饭吃完就迫不及待出城遛马。
饭后任馨问道这马的价钱，婉儿陪笑道：“不过是千八百两银子的事，父亲能满意就好。”
次日王婉儿午睡起来，还在给卓衡喂奶，画楼着急地跑来：“大奶奶，图姑娘求见，还跟着个男人，像是她爹。”
王婉儿心里纳闷儿，喂完孩子赶到厅上，厅上父女俩等得心急如焚。
今日图双双一袭桃红色束腰骑装，双鬓长辫垂于胸前，多了几分俏皮。
“图姑娘，找我有何事？”王婉儿坐定。
图双双面色紧张，欲言又止，身旁的中年男子轻轻抵了她几下胳膊，她方缓缓开口。
“大奶奶，昨日卖给您的马，能不能还给我们？二千八百两，我都带来了，一两不少。”
话说完，把手里几张银票放到王婉儿面前的案几上。
王婉儿瞥了一眼，不明所以问道：“这匹马是我在你手里买下的，怎么如今你又想要回去？”
她是不想还回去的，公爹得了这匹马，心情方好些，这要是叫人收回去，岂不是让他老人家空欢喜一场？
见人丝毫没有要退还的意思，那男子忍不住开口道：“卓大奶奶，您行行好，这匹马跟我六七年了，就是我们勒紧肚子不吃不喝也不会把它卖了呀。这臭丫头昨日趁我不在，自作主张就把马卖了。这是我爹留下唯一的东西，卖不得啊。”
还没等王婉儿回话，图双双和她老爹争执起来：“这马怎么就买不得？我们不远千里过来，马被山贼洗劫得只剩这些，婶婶又摔断了腿，看病抓药哪样不花银子？不把它卖了我们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弟弟妹妹们吃什么？还有当初给祖父治病，欠族里人那么多银两，你要怎么还？”
“那也不能卖它，这是你爷留下的！”
父女俩在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王婉儿听出话中之意，上来劝架，一群人拉着，场面方才制住。
原来图家父女连同家中的叔侄帮佣，一大家子十几个人，从辽东老家过来途中遇山贼拦路抢劫。钱财被洗劫一空，马匹被抢得抢，冲散的冲散。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回冲散的十几匹马。眼看就要到京城，不好折回去，几个女人在跟歹徒争抢中还受了伤，弟媳妇连腿都摔断了。
图老爹讲着这一路的遭遇，苍老的双眼泛起泪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京城这段路也不是头一回走，没想到遇上这帮恶徒。因为没有银钱给她婶婶抓药，伤口在夏日里化了脓，伤及筋骨，大夫说再不治，那腿就要废了。”
王婉儿怔怔愣住：“怎如此严重？”
图老爹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大奶奶，您发发慈悲，那匹赤兔马还给我们，我那剩下十几匹马都给您也成。”
他所说的那些马，王婉儿是瞧过的，干活拉车还行，上战场那就不成样子了。何况她昨日才送给公爹，哪有今日又要回去的道理？
她一脸为难：“这马是拿给我公爹战场上打仗所用的战马，昨日图姑娘给我看了你们家所有的马，就这匹合适。”
见王婉儿一直不肯松口，图老爹又问：“您是想给将军寻一匹战马？并非是只要我这匹赤马？要是我剩下那些马匹您不中意，挑选战马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定给将军寻一匹良马来，只求您收下这二千八百两，把那匹赤兔还给我们。”
图老爹软磨硬泡，王婉儿终于应下：“你且先找着，哪日找到良马，就拿来换你的赤兔。”
话一说完，图老爹就点头哈腰保证尽快寻到战马，离开的步伐都是带着小跑的。
厅上图双双一脸愧疚，正要告辞离开，被王婉儿叫住。
画楼把银票又塞到图双双手里，王婉儿轻叹一声道：“赶紧给你婶婶治病吧，你们回辽东也需要银子。”
图双双神情凝住：“大奶奶，这个不能收，我爹说了要还给您的。”她脑筋一转，又急问道：“您该不是要反悔？赤马不想还我们了？”
云屏立马反驳：“我们大奶奶说了会还给你们肯定能还。”
王婉儿轻声道：“我是想要这匹赤兔，奈何这匹马对你们家而言非比寻常，图老板既然答应帮我寻一匹良马，这笔钱你们就应收下。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将军用的是战马，要是你们以次充好想蒙我，到时候我可真的不会还你们。”
图双双脸笑成了一朵花，连忙保证：“不会不会，我们家一代人牧马维生，我爹看马可准了，绝对让大奶奶满意。”
等图家父女都走后，王婉儿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她不知该如何跟公爹开这个口。
心想要不再缓几天，看看图老爹找来什么马？
半月后图双双上门来，提了个小食盒，是她娘亲手做的马奶糕。婶婶的病情有好转，特地过来感谢王婉儿。
阿彻很喜欢这个喜欢穿骑装的大姐姐，她带的马奶糕好吃，她讲的家乡牧民们的故事也好听。
这些天王婉儿常常带着阿彻去扶光苑陪祖父祖母用膳，有几次想跟公爹说图老爹的事，话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卓天曜对这匹马是很满意的，就是感觉年纪大些，这要不了几年又得养在军营里，倒是有些可惜。
听说婉儿是在集市上买来的，问起贩马之人从何出来的。
王婉儿一听放下了碗筷，和公婆说起图家父女，他们来京城路上的遭遇，还有如何从图双双手里买下这匹马。
卓天曜听完神色愣住，他很喜欢这匹赤兔，但图家人境遇如此不幸，也有些不忍心。
翌日。
王婉儿一早便让云屏去马市上找来图双双，心想今日就把马还给人家。图老爹要是能找到合适的战马那皆大欢喜，若实在找不到，也不想难为人家。
没有找到图家父女，倒是碰到图双双她二婶在院子里树荫下养伤，让云屏带话给王婉儿，战马已经寻到。图老爹用十几匹马换了人家一匹马，云屏瞧见原来拥挤的马厩里只剩下三匹老马。
果然两天后图家父女上门来，带了一匹黑马。
卓天曜正在教子峻枪法，听闻是一匹刚成年的三岁骏马，兴致勃勃出门来看。
马身通体乌黑色，油光发亮像一匹黑色绸缎，背长腰短，马蹄为白色。
一群人围着看马，执棋从马厩里把那匹赤兔牵出来，这么比较一看，黑马倒是一点也不逊色。
图家父女高高兴兴把赤兔带走了，阿彻看祖父得一匹新马，嚷嚷着要祖父带他骑马。
卓天曜是极疼阿彻的，跨身上马，把阿彻抱在身前，祖孙俩驾马离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王婉儿也算松了口气，一路哼着小调儿回院子。
……
图家人离开京城前，图双双带着她二婶上门致谢，这次带了好多马奶糕。
阿彻吃了一块，两只手一手拿一块，说要去给祖母和子峻哥哥吃。怀夏刚去下房看孩子，王婉儿正寻思让云屏领着他去，阿彻已经跨出门槛：“我可以自己去。”
从曦和苑到扶光苑这段路，卓彻几乎每天都跑着，熟门熟路无需人引着也能去找祖母和子俊玩。
曾有几次，趁着乳母和王婉儿没注意，他一个人跑去了扶光苑，第一回害得王婉儿一顿好找，后来只要在曦和苑没见着人，一猜准是又一个人跑去找祖母了。
今上午庄上送来刚摘下的柿子和橘子，拿出来招待客人。
图家嫂嫂是个热情爽利人，大口啃着柿子，回忆起和山贼搏斗时的凶险。刚开始端正坐着，有些拘谨，说起话来时间长了，腿架起来，一只脚翘着。
“被贼人一打，我们剩下的马匹品相不怎好，幸而遇到大奶奶，我们也能早日回辽东。这马上十一月了，再晚些下雪，那山路可不好走。天冻得马腿都迈不开，雪地路滑，若是不慎，连人带马都给滚下山崖去。”
又说这次不再为了赶路走捷径，免得再遇上山贼，还是老老实实走官道。
王婉儿浅浅笑道：“走官道路虽然绕一些，大抵不会出什么事。”
自小陈眉教她，出门在外人身安危为要，荒僻小路走不得。这些年出远门，除了那次去嘉平找卓昱是跟着武叔抄近路，其余都是走的官道，路上太平人也踏实放心。
-
阿彻去扶光苑送马奶糕，原本是想拿给祖母和子峻哥哥一人一块，祖母那块给她吃了，子峻哥哥和二叔上陈南王府去，兴许还没回来，祖母叫他自己拿着吃。
他从扶光苑出来，又去了一趟子峻练枪的地方，园子里安安静静的，子峻果然还没回来。
独自回到曦和苑，忽然脑子灵动，想把这块糕点喂给池子里的小鱼吃。
绕过厅堂，还听得见里边热闹的嘻笑声，后边小院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爹爹做的围栏比他矮半个头，但是踮起脚看鱼费劲儿，他还是喜欢蹲着透过缝隙看。有两次他试想爬上围栏，被娘亲教育一番，第二次还被打了屁股，之后再也不敢了。
他把糕点一点一点扯成饭米大小，扔到水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