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推开，傍晚余晖射进来，屋子瞬间提亮许多。
殷承元一身赤色战袍，疾步跨进门，神色有几分慌张。当看到座位上怀抱孩童的身影时，脚步放缓轻轻落下。
驻足凝视许久，缓缓上前轻唤道：“弯弯……”
王婉儿愣了下侧过身去，脸上还挂着一抹泪渍，眉眼微蹙透着一股绝望，额头上冒起细密的汗珠。
“你就这么不愿见我？”殷承元面上喜色多了一丝失落。
王婉儿微微打了个寒颤，手脚有些发软发麻，后背冒着冷汗。但怀里还抱着卓彻，不敢松开半分。
缓了许久淡淡说道：“殷大将军连夜将我们母子抓来，既到此，任杀任罚您请便，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为何故？”
听到她的声音，殷承元又泛起希冀的目光，转身到她面前：“我怎会杀你？只是想你留下。”
王婉儿一声冷笑，并不想理会他，想抱起儿子坐得远一些，可手上无力，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更强烈，下腹有些隐隐作痛。
她缓了缓忍着疼把儿子放下来，刚站起身却被殷承元抓住手腕：“六年了……你可知我是怎么过来的？”
手被抓得生疼，王婉儿一下吃痛。
卓彻垫着脚用手一个劲的拍打殷承元的手臂，叫嚷道：“不许欺负我娘亲！等我爹爹来打死你！”
殷承元目光下移，俯视着这个小毛头，手缓缓放开蹲下身来，露出邪意的笑容：“什么爹爹？从今往后我才是你爹！”
卓彻怒吼道：“不！你不是！”
说完哇哇大哭起来，两只手害怕得抓紧娘亲的衣裙。
王婉儿慌了，蹲下身来安慰儿子，见殷承元对孩子伸手，赶紧拨开他的手：“你胡说什么？离我儿子远一点！”
殷承元神情一滞：“你的儿子……那本该是我们的，当初若不是你一心想逃走，我们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
他目光似火一样翻腾，再次将王婉儿步步紧逼到墙边，低头看了眼哭啼的卓彻，心里燃起恨意：“听说还有一个，你能甘心为他繁衍子嗣，对我却是这般无情，到底为什么啊？我差哪儿了？”
卓彻紧紧贴着王婉儿，虽然害怕，还是用他浑身解数把殷承元往外推。
王婉儿只觉得下面传来一阵剧痛，双眼开始变得昏花，靠着墙缓缓滑下身来，心中扬起恐惧，死死拉着儿子。
耳边是卓彻的啼哭声，还有殷承元的自说自话，听得脑胀。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双手艰难地抬起，捂上卓彻两只耳朵。
片刻后，殷承元觉得卓彻碍事，扬声唤人进来：“把这孩子带出去。”
王婉儿疼得失去知觉，迷糊中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带走。
等卓彻被带走，殷承元将王婉儿抱入内室榻上，看着她万般抗拒的模样，心中也隐隐作痛，按住她的双手倾上去，哽咽低喃道：“弯弯，留在我身边好吗？只要你留下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个孩子我定会像亲生的一样对待。”
王婉儿已经疼痛难忍，对他的话似乎听不进去，耳朵里全是儿子的哭声和耳鸣声。
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殷承元眼色一变，翻起身将她扶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王婉儿眉眼拧在一起，唇色发白。
一开始殷承元还以为她面色帮这般难看是因为她不想见自己，这才发觉不对劲，忽然注意到手上有一小块浅浅的血渍。
昨日才从战场上下来，但自己并未受伤。眼眸震了震看着一脸煞白的王婉儿，伸手查看她身上哪里有伤口：“这血哪里来的？你受伤了吗？怎么不说？”
当看到王婉儿衣裙上的一团血渍，殷承元伸手就要将裙子掀开。
王婉儿双手紧紧拉着裙摆缩成一团，可是敌不过他劲大，便伸出指甲朝着殷承元的手一股脑的抓挠。
拉扯一阵，殷承元收回手来，两只手背被她挠得伤痕累累，一道道红印深一下浅一下，横七竖八挂在上背上。
他依旧不放弃，缓了缓双手紧握住王婉儿的颤抖的手，耐心说道：“弯弯，你迟早都是我的人，让我看看好吗？到底伤哪儿了？”
一顿劝说后，王婉儿依旧不肯松手，殷承元无奈叫人去请郎中。
郎中到了，他退到厅中等候，心里杂乱得很，又听见卓彻在厢房中一直哇哇大哭喊娘亲，声音逐渐沙哑。
过来到厢房这边瞧，门是锁着的，门外守着一个人。
门一打开，哭声顿时小了，只看到卓彻小小的背影，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往床底下钻。
殷承元蹲在地上，连哄带骗劝了半晌，卓彻一直不肯出来，只说要娘亲。
天色渐渐暗了，卓彻在床底下黑漆漆的也害怕，这时屋外有人禀报：“将军，郎中看诊完了，说要见您。”
殷承元蹲得腿麻，已经直接坐到了地上，再次对着床底下的小家伙劝说道：“你快出来，我带你见娘亲好不好？你娘在找你呢，快出来吧。”
卓彻战战兢兢从里面爬出来：“娘亲在哪里？”
他脸蛋哭得像只小花猫，头上衣服上还带着床底角落的丝网灰尘，殷承元仔细的给他清理，看到他两只手腕脏兮兮的伤口，边缘处还有脏尘，有些发黑。
“这个很痛吧？”
谁知卓彻一门心思都在自己娘身上，抽泣着问道：“我娘亲在哪里？我要见娘亲……”
殷承元带着卓彻过来，卓彻看见躺在床上的王婉儿直接哭着扑上去：“娘亲，你怎么了？起来……”
一旁年迈的郎中神色凝重，拱手对殷承元说道：“夫人身子有些见红，脉象不稳，气迂且有怒火攻心之象。腹中胎儿能不能保住，老夫实在不敢妄下定论。敢问将军，夫人是否也曾落过胎？”
殷承元神色僵住，迟疑了许久憋出几个字：“她腹中有孩子？”
郎中一愣：“是啊，这您不知？”
殷承元深吸了几口气后，郑重其事对郎中恐吓道：“孩子一定保住，不管用什么，想尽一切办法，若是保不住，你这条老命也跟着一块儿见阎王去。”
郎中被吓得直哆嗦：“是是是，老夫这就去抓药。”
厅中无人，殷承元驻足呆滞许久，靠着椅子瘫坐在地上，一颗心紧紧揪住，心酸和难受涌上来，眼眶翻起红血丝。
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可偏偏一次又一次让她身受骨血之痛。
六年前飞刀中伤她，已经成了他这些年挥之不去的心痛，每每想起无不痛悔。
“叔父。”
他听到声音侧过脸看去，卓彻蹑手蹑脚走过来。还没从自责中缓过神来，只是呆呆着望着眼前这个孩子，并未出声。
卓彻不敢靠太近，想起他下午对娘亲的“凶狠”的样子，心里有些恐惧。
屋内静静地，看着这个叔父傻愣愣的，倒是比下午的样子温和许多，他再次鼓起勇气唤道：“叔父……”
殷承元缓过神：“怎么了？是你娘出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我爹爹在哪里吗？我叫不醒娘亲，可是娘亲一直在喊爹爹，我想去找爹爹，叔父能帮帮我吗？”
屋里烛光摇曳，明晃晃的映在卓彻稚嫩天真的脸庞上，双眼放着恳请的目光，样子看着十分乖巧。
殷承元迟疑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慢慢的站起来靠近卓彻，轻轻抚摸了下他的小脑袋，“你先在这里陪着娘亲，叔父派人帮你去找爹爹。”
卓彻仰起头甜甜一笑：“谢谢叔父。”
……
去年锦川失守，殷承元退回会州解毒疗伤，边境军事驻防也交给了表弟怀安。上个月毒已全解，重返战场，前两日还在战场上跟卓昱打得水深火热。
他自然知道卓昱在哪里，只是好不容易再见到弯弯，怎可能去找卓昱来？
不过还是得哄着卓彻，他才能不哭闹，带他一起吃完饭，叫人拿来金疮药，给他手腕上的伤口抹上。他不肯离开娘亲，就给他在房间的罗汉榻上铺上被褥睡觉。
府上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多，且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想伺候妇人安胎之事还得年长的老人。
吃饭前就吩咐下去的找合适的人，结果只在后厨房找到有一个烧柴火的大婶，是生养过的。只是刘大神性子粗鄙不羁，砍柴生火做饭还行，这伺候人的细致活儿，他怕是做不得。
殷承元思量片刻：“就没别人了吗？”
随从想了下：“倒还有一个人……就是去年从武朝过来，住在梧桐苑那个。属下没寻着合适的人，就想着过去问问。那跟着来的侍女倒是一口回绝了，她在屋里听着，便说她可以来伺候夫人。我还没来得急开口道谢，谁知她那侍女火气大得很，直说不行赶我走。”
殷承元目光沉了沉，那个女人是袁钧送过来的，信上没说她是谁，只是要求伺候周到，需要是为保护。
送过来时戴着帷帽，也瞧不清模样，这大半年里虽然他走到哪儿，这个人也会跟着，但还没见过此人真面目。
他回来踱步思量了会儿，跨门而出，奔着北边梧桐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