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的住处安排在北边的秋水苑，九明还从前院挑了两个丫鬟使唤。
天色已晚，殷承元迟迟没离开沁芳阁，王婉儿绞尽脑汁想着法子让他走。
“将军，时候不早了，林姨娘今日入门，您应当宿在秋水苑。”
殷承元就等着天黑，还以为这次自己不会被轰，忙说道：“你说了今日不赶我的。”
王婉儿面带微笑解释着：“嫁娶是大事，即便是纳妾，为图个流年吉顺，家和兴旺，今夜您也应该去林姨娘那儿。何况这几日弯弯身子不适，不宜服侍将军。”
她语速轻缓柔和，一边耐心说着，一边将殷承元往外请。
听着她贴心温柔的话语，殷承元不知不觉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待殷承元走后，王婉儿长舒一口气，趴在桌边小憩。今日晚饭后偶然发现身子见红，这真的来得及时。
入夜四处都安安静静的，王婉儿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忽然听见敲门声。
“夫人，您睡了吗？”
这声音是烟桃，王婉儿坐起来裹紧被子：“还没，进来吧。”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寒气冲进屋子，烟桃走进来随即将房门关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筐：“奴婢来给您加点炭。”
看着火红的炭火，王婉儿又想起阿彻。不知这孩子如今是在陇阳还是已经回了京城，这么冷的天可别还在路上。
烟桃用火钳子加炭，小声说道：“夫人，将军没去林姨娘那里，出了咱沁芳阁，直接到前院去了。”
王婉儿目光一直盯着炭火出神，迟疑了下懒懒道：“他去哪儿都好，只要别来我这就行。”
弄完炭，烟桃把罩子盖上，走近王婉儿的床榻边。
“夫人，有件事您听了别着急……九明并没有把小公子送回武朝，而是在路过羌瀛途中扔下就回来了。”
王婉儿一听，懒散的双眼忽然放大，裹紧的被褥也松了。
“此话当真？他回来不是说阿彻已经已经送到县丞府上？”
烟桃眼神恳切：“千真万确，咱们的人跟着九明护送小公子，一路跟着亲眼看到的。”
看到她紧张起来，烟桃忙说道：“您也别太着急，咱们既然有人跟着，自然会把小公子安全送回去。这是我昨日外出得的消息，一直想跟您说，结果府上发生太多事，还没来得及。”
王婉儿不由地抓住烟桃的手着急问道：“那何时还能有我儿的消息？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回到他爹那里。”
烟桃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没有什么坏消息，公子应当是已经回到武朝了。奴婢也不可出去太勤了，不过一定会帮您留意着。”
烟桃说有人跟着，大抵不会出什么事，但是王婉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阿彻才四岁，爹娘都不在身边，被人丢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她怎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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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川城西军营。
一个月前有会州来的探子带着一身伤回来，说卓彻被人丢在羌瀛。
那人看着卓彻哭得厉害，正要上前去安慰，杀出一个带剑的女刺客，也是一直跟着，瞧着不怀好意。两人交手中，又遇到三国交界处战乱，逃难的百姓也多，一不留神卓彻就不见了。
探子身负重伤，在锦川营中养伤，但将卓彻走失的地点和经过详细说出。
卓昱心急想去羌瀛找孩子，被一众人跪下拦着。也曾夜里瞒着所有人出营，换上农夫的衣服，想等天亮过到羌瀛去。谁知那里一直有西威兵巡逻，有人认出他，被追得折返回来。
林泽劝阻他：“如今我们和西威交战，您这么唐突前往羌瀛，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况羌瀛本就依附于西威，您这么过去咱们的处境更难了。”
这些日子里，林泽暗中让底下人乔装成逃难百姓潜入羌瀛，寻找卓彻的下落。
半月过去，中川城攻不下，孩子没有下落，卓昱日渐憔悴。
腊月中旬时，卓天曜大军抵达锦川。他在京城收到陛下的旨意便出发，日夜兼程的赶路。
儿媳和孙子都被人掳去了，孙子还下落不明，卓天曜心急如焚，但在卓昱面前也只能强作镇定安慰他。
“近日来京城也不太平，城靖小侯爷想求娶允柔郡主，你那岳父岳母自然是不同意的。两家闹到了陛下面前，昭容娘娘又在陛下面前吹了风，还有广林王也从中插手此事。婉儿和阿彻的事，王爷王妃也无暇顾及了。”
这两个月来，卓昱几乎没怎么合眼，有几次是忧思过虑累倒下。
他如今不也管不着别人的事，自己的妻子被人夺去，儿子不知其下落，生死未卜。
一天夜里，卓昱像往常一样在昏暗的帐子里坐着发呆，忽然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惊呼声。
“将军！小公子回来了！将军——”
听到声音他还没缓过来，这些日子里有无数次想象着婉儿带着阿彻回来的场景。可每一次期待着跑出营外看，唯有漫天的飞雪，白茫茫的一片连着天地。
这个呼声越来越大，卓昱脑子嗡嗡作响，以为有了错觉，仍在静静坐着不动。
士兵拉开帐子进来，扬声喊道：“将军，小公子回来了。”
还没等卓昱反应过来，后面林泽抱着卓彻进了帐子。这里太黑只看得到身影，士兵点起两盏油灯。
“爹爹——”
昏黄的灯光下，卓彻在林泽怀抱中，哭着向卓昱伸出双臂。
这个声音，这个日夜思念的小脸，把卓昱从似梦非梦的想象中拉出来，冲上前紧紧抱住儿子，沙哑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彻儿，你到哪里去了？娘亲呢？”
父子俩抱头痛哭，卓天曜和子峻听见消息也从城中过来，亲眼见到阿彻安然无恙，也放心了许多。
相聚片刻，林泽说道：“将军，外面有个人要见您，是他把阿彻送回来的。”
卓昱平复了下心中激动的情绪，“快请进来。”
一名年轻男子被领进来，拱手行礼道：“见过两位卓将军。”男子衣着像个普通百姓，但是举止有礼有节。
卓昱和卓天曜走上前，卓昱谢道：“多谢这位小兄弟护送犬子回来，可否告知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男子慢慢回道：“将军不必言谢，小人是羌瀛阿依娜公主身边的侍卫。公主和驸马在回城途中遇上路边雪地里晕倒的小公子，带回部落中照料，直到翻出他身上的信笺，得知是故人之子。于是命我乔装过境，将公子送到将军手中。”
他从身上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上，“当时公子饥饿昏迷不醒，公主想为他寻找家人，迫不得已拆看了信中内容，请卓将军见谅。”
卓昱道了一声无碍，接着信看到是婉儿的字迹，着急地拿起来看。
看着看着整个人僵住，卓天曜将他久久没反应，喊了两声也不回应，凑过来正看到最醒目的“和离书”三个大字。
卓天曜哽咽了下，又轻声唤道：“昱儿……”
这些日子里，卓昱为了想就她娘俩的事费尽心思却无果，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没想到还有一张婉儿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手中书信不知不觉落在地上，卓昱双目沉寂空洞，直直的目视前方。眉头渐渐靠拢，额头上青筋忽然清晰起来。沉默了会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睛缓缓闭上。
眼看他要倒下，卓天曜连忙扶着，“快！传军医！传军医——”
帐子里顿时炸开锅，卓天曜和林泽连忙将卓昱往床上抬，门外士兵匆忙跑去叫军医。
卓彻原本就没抚平的情绪，又哇一声大哭起来，子峻抱着不停安抚着。
倒是那位羌瀛来的侍卫，站在中间帮不上忙显得手足无措。
找来军医，只说卓昱近日忧思过度，情绪大起大落导致。
听着没什么大碍，卓天曜长舒一口气。走到一边坐下缓了缓，这时注意到一边站着的男子，他又起身上前。
“对不住啊小兄弟，这事情太多倒是疏忽了你，今日天色已晚，先留下吧。”
男子拱手说道：“小人就不留了，我本是乔装过来的，把小公子送回来就要即刻回去的。你们正在跟西威交战，多留一刻怕给羌瀛找来麻烦，就此别过。”
卓天曜不好劝阻，送人出营，临别赠上一个钱袋，“这个还请小兄弟收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谢你能送我孙儿回来。”
男子拒绝后退道：“请将军收回，这要是让公主知道，就该怪罪小人了。”
两人将钱袋推来推去，见他实在不肯收，卓天曜只好拿回来，“那劳烦小兄弟替老夫谢过公主，她对我们卓家的大恩永世难忘。往后若是有难处，用得上老夫，定当万死不辞！”
等到男子消失在一边白茫茫中，卓天曜才回到营帐中。
林泽守在卓昱床边，一旁子峻抱着阿彻坐在椅子上。可能是太累，卓彻在子峻怀里慢慢睡着。
卓天曜走过去，看着孙子的睡颜，觉着小半年没见，消瘦了许多。
“子峻，你姑父这样，这几日你就看着点阿彻，先带回你帐里休息去吧。”
子峻小心翼翼的起来，嗯了一声回道：“放心吧，阿彻我来照顾，时时刻刻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