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雅蓉一袭盛装，脸上却没一点笑脸。
“母亲说以后出门不管上哪，都得注意自己的仪容，不能丢了侯府的脸面。”
她的姿色虽然赶不上大姑娘出落得清尘脱俗，生长在侯府钟鸣鼎食之家，养得也是娇贵俏丽，肤白肉嫩的。
“怎么不高兴啊？难道是昨日进宫画像，出了什么差错了？”
袁雅蓉无奈摇摇头：“不是，总觉得每次出门还得花个一两个时辰梳妆穿衣，累！还有这一身穿得这么繁琐，压得更累。”
王婉儿仔细看了看这衣裳料子，这缎面光泽顺滑，还有浮雕印花云纹，手轻轻抬了抬……
“不重啊？挺好的，你是不是没吃好？我看你脸好像都小了一圈。”
袁雅蓉不进油荤，按道理应该是那种纤瘦弱不禁风的身材，但是她瞧着并不很瘦，脸还挺养得珠圆玉润的，就是有点不抗揍。
“好什么好？母亲做的衣裳，祖母给的步摇，又不是白送我的。”
王婉儿疑惑道：“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们还要你自己出银子？”
“那倒不是……这身行头给了我，她们希望我能选中世子妃。那么多官家小姐，她们就好像觉得这世子妃之位非我莫属。就我祖母那张嘴，这几天逢人都趾高气昂的，就我们城靖侯府在一众候选世子妃的家世中算最好的，说那匈奴世子又不傻，不选我还能选谁？你说我要是落选了可怎么办呀？”
王婉儿：“你真的想当这世子妃？”
袁雅蓉眼神涣散，迟钝了下：“我不知道……不过能肯定的事如果我能做世子妃，祖母和母亲都高兴，我这算给侯府争一回脸面吗？”
王婉儿眼睛怔了怔，迟迟未语。
侯夫人的个性，王婉儿是熟知的，只是李氏一向温厚，在她的印象里，这是一个非常疼爱女儿的人。
袁家这一辈就两个姑娘，侯夫人偏爱袁雅芙，不仅仅这是自己一直养大的。两个丫头相差两三岁，性情却大不相同。
袁雅芙的才貌在京城闺阁姑娘中算最拔尖的，一副惊艳脱俗的美貌俘获一众世家公子的心。在麓霖书院也是才情出众，刚上学时还算马马虎虎，忽然有一年学业突飞猛进，跨升了三个学堂。
有了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姐姐，袁雅蓉这个嫡女显得逊色许多。身量矮小，相貌平平，站在人堆里都不引人瞩目。在学堂常常被先生罚抄罚背，在家里没有姐姐那么乖巧听话，总惹得祖母不高兴。
王婉儿对李氏了解不太深刻，但直觉这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不知道袁雅蓉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为了给家里增光，难道就要断送自己的前程？真的当了世子妃，侯夫人可能是高兴了，按袁雅蓉这直性子，不出意外再联姻还可能是上辈子的结局。
“侯夫人那是为了家族的荣誉兴衰，你母亲肯定是希望你以后婚姻幸福，你难道就没有相看合眼的？”
“我跟你不一样，你从小有卓师兄陪着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两家长辈也是至交，你们这段姻缘本就是天作之合。而且你聪明能干，讨人喜欢，烹饪刺绣管家样样都难不到你。不仅夫君疼爱，公婆也喜欢你。”
一旁仔细听着的王婉儿轻笑：“想不到二小姐还会夸人了？”
“你别打岔，跟你说正经的。我没有想嫁的人，即便是有，那也要听从尊长的安排。眼下能做孤夜酩的世子妃，便是我所想。”
王婉儿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再次问道：“真想做世子妃？就算他以后薄待你，也不后悔？”
袁雅蓉坚定地点点头，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
依稀还记得孤夜酩喜欢歌舞，上辈子与袁雅蓉成婚后，夜夜把酒欢歌，常常把京城有名的歌姬舞妓招揽至家中，饮酒作乐，听曲观舞。
若是袁雅蓉能过初选，到了孤夜酩跟前，投其所好，这样胜算或许更大些。
说着拉上袁雅蓉乔装打扮，从侧门坐车往流仙台后门去。
流仙台在城南平乐坊，这里青楼艺馆云集，而京城享名的艺伎八成以上都来自流仙台。
一听说要去平乐坊，袁雅蓉一下坐瘫：“怎么？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唱歌，跳舞，你选一个？”
袁雅蓉眼底带着一缕诧异：“选这个做什么？我……我都不会啊。”
“我知道你不会，你要是会一样的话咱们就不用穿成这样偷偷摸摸去学艺了。”
别说袁雅蓉没去过那地方，婉儿也只去过一次，是跟着陈眉一起去的。
马车停在流仙台后门，执棋进了片刻后出来：“大奶奶，柳娘子请您进去。”
执棋所唤的柳娘子，人称柳青娘，王婉儿唤她“外祖母”。
陈眉还在襁褓中与至亲分离，七岁才进的国公府，在此期间是由柳青娘抚养。
二十年前，柳青娘还是名满京城的乐妓，吹拉弹唱无所不精，其中以琵琶最为出名。
王婉儿还记得小时候跟着陈眉回娘家，正巧两个外祖母都在，听柳青娘弹了几曲。那琵琶声时而铿锵壮烈，时而婉转哀怨，闭上眼仿佛身临其境，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除了琵琶声没有任何杂音。
表姨也是琵琶高手，但王婉儿认为还是柳青娘更胜一筹。
柳青娘在最受追捧的时候闭门谢客，从此退居幕后，只专心教授技艺，手底下的徒弟一波又一波。
多年来孑然一身，早几年有陈眉一个养女，后来陈眉被国公夫人领去，又收养了一个儿子，名唤“柳兰生”。
王婉儿带着袁雅蓉来这里，其实她也拿不准该学哪个好，这些她也不在行。只是大选正进行着，还是来问问外祖母，看看学哪个更快些，好让袁雅蓉见到孤夜酩时有一技拿得出手。
在下马车前，袁雅蓉还是胆怯：“一定要去吗？要是让祖母和母亲知道了，非要打死我的。”
王婉儿坐着理了理帷帽：“那让人去侯府教你？”
袁雅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快带上帷帽，跟着王婉儿下马车。她自然不希望人去侯府，要是让其他候选的姑娘知道，还不得笑话她？更何况祖母都不准烟花之地的女子进侯府的门。
走过亭台楼阁，一处水榭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婉转悦耳的琵琶声渐近渐响。
水榭亭台中央有位两鬓微白的妇人，衣着清雅，黛蓝色广袖衫随风微摇。
一曲罢，王婉儿和袁雅蓉都听呆了。
柳青娘把琵琶交给身后的丫鬟，并吩咐其退下，亭台中只剩下三人。
“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卓府当少奶奶，跑这地方来做什么？”
印象里柳青娘似乎不喜欢陈眉和婉儿来这里，说怕惹人闲话。
但是袁雅蓉大选迫在眉睫，她顾不了这么多，每一刻都得精打细算着过，还得瞒着侯府的人，不满要让侯夫人知道她孙女来这里学艺，又是一顿刁难谩骂。
王婉儿道出缘由。
柳青娘看了看娇小的袁雅蓉，细细斟酌一番，道：“舞肯定是不行，这个没有三五年的功夫，难成气候，别说二小姐想要在大选上脱颖而出，不弄巧成拙惹笑话就不错了。学筝吧，这个易上手，我亲自教，让你尽快能弹上一曲。”
王婉儿高兴得双手都握紧了，袁雅蓉站在一旁傻愣愣的，婉儿戳了她一下肩膀这才反应过来道谢拜师。
说来就来，柳青娘叫人拿上琵琶，还是手把手传授。
学了一个下午，王婉儿也在这里陪了半日，两人日落时才出来。
袁雅蓉说道以后她自己来便是，她学艺这段日子一定是要天天来的，说不得一来就是半日甚至一整天。婉儿已经是人家的媳妇，有公婆有丈夫，还要管家，怎好跟着她天天往这里跑？
王婉儿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入夜婉儿正在看账，画楼端了一碗安神药进来。
“大奶奶，您这身子天天这么熬不行啊，快把药喝了睡了吧，奴婢再去给您点上安神香，今夜好好睡一觉。”
天色的确不早了，她放下账册，喝了药回房睡觉。这药效果然厉害，躺下心里还想着夫郎，没多大功夫竟睡着了。
次日王婉儿吃过早膳，到任馨处小坐了会儿，出来又坐车到流仙台。再去看看袁雅蓉，等今夜卓昱回来，可能就真的抽不出身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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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昱今日起早辞别师父下山，比以往早了一个时辰，路上也是快马加鞭，还未到中午便回来了。
一路带着小跑回曦和苑，结果王婉儿不在屋里，换了衣裳去给母亲请安。出来又问月生：“大奶奶回来没？”
“云屏已经去叫了，大爷您不用这么赶，大奶奶回来肯定是会找您的。”
卓昱的脚步大步大步跨着，怎么能不心急？这几天在山上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想着婉儿。
又回曦和苑，只见画楼云屏忽然笑盈盈从里边出来见礼。
“大奶奶回来了？”
他问着脚步依然没停下。
画楼回道：“在卧室呢。”
卓昱三步做两步走进内室，唤了一声“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