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春日里太阳升的慢,也亮的晚,堪堪到六点,天色也才蒙蒙儿亮。

陈庚望到点就醒了,睁眼愣了会儿神,胳膊一抻碰到个什么软物,又猛地收回来。

这妇人还没起?!

毕竟在农村,女人都是要按着上工的时间提前早起做饭的。

瞅着外侧微微鼓起的小小一团,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猛地想起了昨儿那几个混子讲的浑话。

陈庚望侧过身上下扫视着,就她这干柴似的身子骨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生下孩子。

一张极瘦的脸,没什么肉,肤色黄黄的。

一张典型的农村女人的脸。

不过眉毛生的好看,弯弯的,像春日里微风吹起的细柳叶,镶在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上倒显得人柔软了许多。

陈庚望半倚着床头,从被窝里伸出手去量。

鼻子也小,不长不短,正好。

这时,“咻”的一双杏眼睁开。

宋慧娟早感受到了身边那人的小动作,不过不明显,自己也想再赖会儿床,就懒得搭理他。

黑色眼珠往右转过去,那只手还落在眉眼处,没来得及收回。

“咳咳……”那手的主人握拳抵嘴,顺势收了手。

宋慧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坐起来,从被子夹层掏出捂热的小袄,干错利落得下床去套棉裤。走到窗边,散开长发,编个麻花辫,拍拍衣裳。临出门前,想起昨天那事,还是开了口。

“昨天我没说玩笑话,你好好想想,早点离婚你也好赶紧再找。”

说罢,人转身出了门,只留下床上的陈庚望满腹疑问。

——

宋慧娟舀了瓢水漱漱嘴,去公社还得急着买管牙膏,不能老了一嘴牙龈没个牙。

“大嫂,我给你烧锅吧,”陈如英听见动静也爬起了床。

大嫂比之前好,以前也好,现在更好,送自己很贵的帕子,给自己添热水,自己也得对大嫂和小侄子好。

“好,”宋慧娟笑笑,转身进了厨房。

早上吃什么也是个问题,放两把豆子打个稀饭,再热热昨晚蒸的馍馍。

打上五个鸡蛋,摘上半盆香椿芽,炒个香椿炒鸡蛋。

馍馍热好,人也都起来了。

“大嫂,昨天那红饼子是红薯做的吗?”老三端碗稀饭凑近了问,“可真好吃!”

“大嫂做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薯了!”

要不说婆婆偏心老三呢,老小子再加上嘴又巧,也的确讨喜。

可这偏心发生到自己身上,真是一肚子苦涩。

“颜色儿也好看!”

……

“好吃,大嫂下回再做。”宋慧娟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过是场面话,下次做不做婆婆还不一定愿意呢。

“大嫂真好!”

陈庚望看着这两人的欢声笑语,脸色阴沉,不过他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别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看那妇人此时的模样与早上那副冷心肠说起离婚的活脱是两个人。

离婚!

她倒是硬气,不知是谁给了她的胆子,竟然敢用离婚来威胁他。

——

吃过饭,男人们都出了门,哨声还没响,不过是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

宋慧娟烧了锅热水,把两个暖壶里加满,余下的给陈如英洗碗用。

似乎成了默契,宋慧娟做饭,陈如英也主动刷碗,这样的状态她能接受。

按着上辈子的时间,再有三个月老二媳妇就过门了,或许那时候自己也离婚了,也不用再大着肚子管这几口人的饭食了。

张氏倒没什么事,吃了饭往哪个邻居家一坐就是半天,也不是农忙的时候,妇人们总是要找点什么事儿出来絮叨絮叨。

陈如英洗完了也拉着小姐妹去玩,又或者背着竹筐一起去摘点野菜。

宋慧娟想着钱盒子的事进了西屋,昨儿找了一会儿,大抵是在箱子底压着呢。

又把樟木箱子的物件腾出来,虽说不是啥好东西,也不值啥大钱,可到底也是自己的嫁妆,有些东西还得留着慢慢过呢。

果真压在箱子底!

一个红布巾包着。

钱拿的还箱子边高,宋慧娟就那么两手搁在箱子里隔着板儿数钱。

陈家给的彩礼是四块,嫁妆拿了十块,加上自己从前挣得公分再除去结婚买的那些物件,也就剩十来块了。

这也够自己花了,屯些粮食棉花也能过下去了。

数好,再拿红布巾包好,还压箱子底。

保险!

虽说自己怨他恨他,可也知道他不会要女人的钱,不拘放哪,自己安心最好。

里面还有一身大厚袄,还有一套薄些的小袄,能跟身上这件薄袄替换着穿。

另外还有一件格子衬衣,两身蓝布衣裳。

虽说总共也没几件,但理的并不快。

好几十年没穿过这衣裳了,上辈子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那衣裳居然啥颜色儿的都有,啥短裙子长裙子能有一大片。

等到那时候自己都老了,就是头巾也能有个花颜色儿。

自己花儿一般的年纪并没有花儿一样的颜色,不过那些小辈好歹都赶上好时代了。

至于那人的衣裳,他有自己的箱子。

上辈子伺候的他太舒坦了,总归自己这个樟木箱子只放自己和孩子的。

收拾完箱子,一眼扫到桌子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宋慧娟凑近了看,方方正正,还厚。

是书吗?!

他又不在家,自己就翻开看看。

做了心理建设,宋慧娟大胆地翻开了。

许多许多字。

莫不是字典吗?!

和小孙子的那本一样的大小,也一样厚。

不过这皮儿不大一样,小孙子那本是红的,这本怎么是白的?!

也没啥大碍,咋看都是字典嘛!

在这桌面上放着,十分显眼。

不过,自己没提,他怎么放这儿了?

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宋慧娟反倒大胆拿起来学习了。

翻了半天,看见了几个字,那个字上面弯弯曲曲的,应该是拼音。

上辈子二媳妇在家里墙上贴的满墙都是,说是啥先识拼音再识字就识得快。

那时候不理解,现在倒觉得先学会拼音再识字的确省事。

可这拼音自己也就是看着眼熟,早忘了咋读了。

陈如英肯定不会,她没上过学,那老三呢?

算了,虽然老三可能学过,可自己看见他也真是没啥好心情。

小时候没觉着人有啥毛病,等大了才知道他背地里一个劲儿扒着老太太,那老太太也偏心得很。

算了。

真没啥人了吗?!

其实老二也应该学过,可他和自己相差不大该避嫌的。

那小嫂子老叔叔的闲话不知道能传成啥样呢?农村人总是这样捕风捉影。

谁知道火什么时候会烧到自己头上?!

那……他学过吗?

宋慧娟知道他是上过学的,十五岁进的扫盲班,这也是他讲给小孙子时自己听到的。

那他学过拼音吗?!

这也是个事儿……

可这全部排除完了只能问他了,就问他。

宋慧娟下定决心,总不能前怕虎后怕狼,先问了再说。

停下思绪,宋慧娟站起身抻抻胳膊,快到晌午了。

“大嫂,”陈如英见时间差不多了,主动从冬梅家里回来了。

“哎,”宋慧娟盖上箱子,转身往出走。

“大嫂,咱今儿晌午吃啥呀?”陈如英有些羡慕大嫂的厨艺,早就吃烦的东西大嫂做出来的就不一样。

“菜卷子吧?”宋慧娟挽上袖子,“晚上再做贴饼子,行不?”

“行,”陈如英伸手拦下宋慧娟,“我来,我来。”

说着搬了个凳子,稳稳站上,稍一伸手就把篮子取下来了。

“小妹长高了吧?”宋慧娟笑着打趣。

“没有,我还没冬梅高呢,她比我还小一岁……”说着语气有些低沉。

“大嫂觉着你一定能长高,爹娘都不低,你哥哥们也不低,咋会长不高哩?”宋慧娟摸摸头安慰着。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上辈子陈如英就长的不低,有一米六五,自己也才一米六二。

的确自己公公这一脉个头都不低,就在那吃不饱的旧社会自己公公也长得有一米七八了。

说话间,陈如英已经坐到灶前生好了火。

热上十来个菜卷子,然后再炒个土豆。

“小妹,家里没土豆了吗?”宋慧娟拿着手里仅剩的一个土豆问。

“有,在地窖里呢,”陈如英起身往出走,“不过应该也没几个了。”

宋慧娟拿着捆绳子,也跟着来到厨房后面。

“可得绑结实啊!”宋慧娟将绳子一头递过去。

“好着呢,”陈如英拍拍腰间的绳子示意道。

宋慧娟在地上拉着绳子,一头绑在树上不至于有个万一会从手里滑走。

“找到了吗?”宋慧娟弯着腰望着黑乎乎的地窖。

“找—到—了,”陈如英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看着大小,拿两三个够吃就行。”

“哎,”地下的陈如英擦擦土,“大嫂,扔下来个篮子。”

“哎,”宋慧娟又拐去厨房拿出菜篮子。

“你避开啊,往下扔了。”

“我躲好了,大嫂,”陈如英往里侧缩缩,“扔吧!”

宋慧娟听到动静,把篮子一放,那底下的陈如英就往里装菜。

“可别装太多,吃不了就冻坏了,”宋慧娟嘱咐。

没一会儿,底下就传来了声音。

“大嫂,拉绳子,”陈如英双手托着篮子一举,宋慧娟就拽着绳子往上拉。

待把菜篮子拉上来,再将绳子扔下去,顺着梯子人就爬上来了。

不仅拿了土豆,还拿了一颗大萝卜。

把菜切好洗好,等人都下工了再炒,回来就都是热乎乎的饭菜。

宋慧娟坐在灶前,等人之余顺便烤烤火,而陈如英被自己打发走去叫婆婆了。

她是陈如英的亲娘,如英叫一趟就回来了,若是自己去,又不知道背后怎么讲呢?

或许又是讲媳妇怕自己闲着,一趟请两趟催的,不肯给自己清闲之类的吧。

这种话上辈子她亲耳听到过,自己好心喊人回家吃饭去偶然听到的,那时候自己就知道婆婆的真面目了。

笑面虎一个!

人差不多前后脚都回来了。

陈庚望低头洗手,擦着手抬头就透过窗户瞧见了里面忙碌的身影,脸色微微泛红。

想起队长说的事,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妇人打量着她那从省城来的竹马呢。

原本他只当她又是犯了什么糊涂,哪儿想到是有一定绿帽子在那儿等着自己主动戴呢。

越想人越恼,连带着面上的神色竟不禁露了出来。

“大哥,你咋了?”老三见大哥夹着土豆也不吃,眼直愣愣的盯着看。

“咳咳,没事。”说罢,把那筷子土豆塞进了嘴里。

男人们吃完散了,尤其是公公老陈,很喜欢坐在小路上几人凑在一起闲谈。

陈庚望倒没出去,不过也是吃完就进了西屋。

他们是不会收了碗筷送进厨房的,女人们也都早已经习惯了。

一进西屋就看到桌子上的字典摊开着。

应当是那妇人看了。

果然,为了她那竹马竟然等着学字呢。

小妹说起来这事,他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学的?

就算不是为自己,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为那什么竹马。

——

宋慧娟收拾好,也进了西屋。

经历过上辈子,她就不大喜欢和那些人闲话了,过日子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平白听了那些家长里短只会闹得鸡飞狗跳。

尤其自己现在还是个媳妇,那就意味着自己是谈论的对象。

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怎么要识字?”陈庚望听见门的声响抬头问道。

“啊?”

“怎么想起来识字了?”陈庚望还是问出了口,还是想亲口听那妇人怎么说。

“啊!在家也没啥事,想着识个字罢了。”宋慧娟低头坐到床沿上。

半真半假。

没错了!陈庚望心想。

“知道咋用吗?”

“不是有啥拼音吗?”宋慧娟摇摇头。

呵!拼音也知道,看来自己之前低估她了。

“从前跟着浦生他们几个识过几个字,他们学过。”不等他问,宋慧娟解释了一句。

浦生是宋慧娟的大弟弟,有十六七了,二弟弟叫宋浦为,也有十三四了,三弟弟叫宋浦华,还小,记得也就十来岁。

陈庚望看着床沿上的女人低垂着眉眼,难以相信她的话,或许是跟什么竹马学来的吧。

他是知道的,她娘死的早,听媒人说从七八岁就照顾三个弟弟了,十二三岁就能挣一个成年人的公分。

就算是老三一个男孩子,今年都十四岁了,现在也只挣半个大人的公分。

其实这也是他选择她的原因。

从小持家能干,长姐如母一般地操劳过,嫁过来能帮家里很大的忙。

此刻他却有些恼怒,自己怎么没有问个清楚,虽说自己娶她有一部分是为了减轻自己家的负担,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个从哪儿冒出来的竹马。

一时怒气攻心,干脆撂了话,“学这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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