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并不宽阔, 像贺煊这样高大的男子,只能弯腰佝偻前行, 过去了三十年的时间, 谁不敢保证这条密道否还能通畅地抵达宫内座无问津的冷宫,中途又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贺煊只能赌这一把。 他在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密道里一片死寂, 除了众的呼吸外,能听到虫子窸窸窣窣爬过的音, 还有微乎其微的风。 这些都好现象, 明密道前方并未塌陷堵死。 温热的尘土不断扫过贺煊的头脸,密道并不长,走起来却额外缓慢, 时间在黑暗中犹如静止。 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贺煊深吸了口气, 在密道中屏息倾听密道外的静, 手掌拳向上试探地一顶。 冷宫内不比郊外的废宅繁华热闹多少,漆黑的夜里连盏灯都没有,唯有冷月悬在高高的宫墙之上。 家臣们四散分开,将整个宫室都巡查了一遍, “公子, 四处无,宫墙外没有守卫。” 贺煊微一颔首。 宫内已握在莫尹手中不假, 宫中这样大, 这条密道又绝密中的绝密,这贺氏传承的秘密,莫尹应当绝料不到还会有能从宫外直通宫中。 在寂静紧张的时刻, 贺煊却蓦然想起莫尹在城楼上冷淡的一句。 “贺将军有家世荫庇,当好福气。” 下颚微微绷紧, 贺煊道:“走。” 众返回密道退出,又趁着夜色回到将军府中。 卧房内,贺煊解了腰带细细思索,他脑海中有很明确的任务目标——营救大皇子,扶持大皇子登基。 三位皇子之中,大皇子最为贤明,堪君主之名。 莫尹将大皇子囚禁在禁宫中,所谓“天花”不过就个借口罢了,只要营救出大皇子,勤王军队就有了旗帜。 宫中有多少守备、宫内的地图、宫中内应……这些都需要一一调查完善。 这一场变的军事斗争。 他与莫尹就两军对垒的主帅。 他们一齐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却要走到如地步。 为何?这到底为何? 等贺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穿着夜行衣落到了美丽幽静的院落中,院落中有几个死角,他上回潜伏入内时便已摸得清清楚楚,新的太师府内的确守卫森严,但在贺煊眼中还有些不够看,而今夜不知为何,院落中连原先的守卫都全不了。 上回砸破的窗户已经换了新的,贺煊背贴在墙上,一时有些不敢过去。 子时已过,酣睡好眠的时候,时,不定莫尹搂着美婢温香软玉乐不思蜀呢。 贺煊视线微斜,看向一片漆黑的屋子。 他疯了。 他疯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已走到水火不容的境地,莫尹连他的家都拿来要挟,他来若不为了刺杀,连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贺煊手掌拳握,向后打了下墙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夜,风难得清凉,贺煊脚步转,要翻墙出去,却听屋内传来一极轻微的咳嗽。 自从上次在婢女面前咳血之后,莫尹就将院内的侍卫侍女都撤了出去,除了将表面的软弱作为工具用来迷惑敌以外,他不喜欢在别面前示弱。 这具身体的越来越糟了,大夏天的,他的手脚照样冰凉,软被里埋了汤婆子,睡到半夜,汤婆子冷了,莫尹就醒了,他既不想叫婢女重新来给他灌汤婆子,无法就这么继续睡下去,干脆坐起身等待天明。 莫尹靠在床头,低低地咳嗽着,呼吸缓慢得感觉又要睡着,只不个好睡,胸口拧痛得想要昏迷。 嘴唇上压来薄瓷的触感,莫尹习惯地张开嘴被倒了一大口水,呛得他直接大咳嗽了起来,一把将面前的手用力推开,捂着胸口轻斥道:“笨手笨脚的东西,给我滚出去!”他半眯着眼严厉地逼视过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蒙面未曾挡住的疏朗星目。 莫尹咳停了一瞬,随后更剧烈地咳嗽起来。 贺煊本来僵在原地不,莫尹咳得难以自持,还上前学着日他看到的侍女模样给莫尹喂水。 这次贺煊喂得不多,莫尹自己有意识,很顺利地喝了几口温水,将胸膛中的刺痛压了下去。 屋内瞬间又变得安静下去,一片漆黑之下,唯有他因为咳嗽而微微有些喘的呼吸。 “你病了。” 贺煊先开了口,因为蒙面,音透过布料,听上去有些变了。 “老毛病了。” 莫尹淡淡道。 他没问贺煊怎么突然闯来的又为了什么,两像约好了面一般,就么毫无障碍地开始了他们重逢以来最平和的对话。 “叫御医看过了么?” “都了老毛病了,御医能有什么用?” 贺煊默默地将茶碗放回桌上,“你的些婢女呢?” 莫尹没有作答。 又不知过了多久,贺煊回身过来,伸了手向着莫尹的被子。 莫尹斜睨过去,黑暗中,眸光冷冷淡淡的。 贺煊拉出了露出一角的汤婆子,“这么热的天,你还在用这个?” 莫尹道:“贺藏锋,你深更半夜潜入我府中,就为了来给我做丫鬟?” 贺煊脸绷了绷,伸手去给莫尹把脉。 莫尹倒没躲,有精力支撑,他的脉象看不出什么的。 贺煊没从脉象上现不对的地方,但觉莫尹的手腕极其的冷,他的手掌火热的,而莫尹的手在他掌心里简直像一块冰,贺煊还未来得及多思索,他已经自行用自己的手包住了莫尹冰冷的手。 莫尹还没,贺煊的手掌像个火炉,暖和又坚韧,比汤婆子舒服。 两都不不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煊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边境,头顶天空一片苍茫,入目皆无边无际的沙子,没有皇帝、没有朝臣、没有权力斗争、没有,什么都没有。 “程武和晨娘去年亲了。” 莫尹轻闭上眼,“么。” “老族长将新族长的位子传给了晨娘,程武算入赘了。” 莫尹脑海中浮现出壮实汉子憨实的笑脸,他微一勾唇,道:“很好。” “程武向我问起你。” 因为莫尹本就已久不回庸城,所以程武并不知道莫尹其实已经回到了京师,只当他太忙碌了,他找来军营,请李远帮忙通传一。 “先生他好久没回城里瞧瞧了,我和晨娘亲一日,否请将军放他一天假?” 李远色古怪,当下未作确切的回应,拱手算应答,回到帐内,贺煊在擦拭兵器,听李远如般后,他沉默了片刻,道:“知道了。” 李远一头雾水,不知道贺煊这什么意思。 到了程武亲日,贺煊亲自去了庸城祝贺,尽管如,程武没看到莫尹来,面上还难掩失望之色。 “夷兰边界又闹起来了,军师带兵去处理了。”贺煊难得谎,面皮子绷得很紧。 还晨娘安慰程武,做足礼数,“先生心里一定想着我们的,只军务更为重要,多谢将军来参加我和程武的婚礼。” 临走时,程武交给贺煊一坛子酒,“我酿的酒,先生爱喝。” “他给了你一坛酒,”贺煊道,“就放在你原来的军帐中。” 莫尹睁开眼睛,他与贺煊在黑暗中视线短兵接,片刻后,他道:“京中佳酿众多,些粗制的酒,你回去喝了还倒了,都随你。” 贺煊盯着莫尹的眼睛,双眼清冷而锋利,一点柔软无。 “你想以来打我?贺藏锋,你太天了,你自小被贺氏保护得太好,除了战场上点事,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么些小事就能令我萌生退意?” 莫尹勾了勾唇,“你为何不退?你所坚持的就必定得坚持到底,我所坚持的就会被轻易摇?别忘了,你从来没赢过我。” “大皇子贤德,”贺煊道,“他会个明君的。” “又如何?晨娘性情刚毅,退有礼,我看她能做个明君。” “这江山乃由当年睿帝一手打下,皇位之事非一族之长,岂类比戏?” “他当年既能打下别的江山,如今我为何不能夺了他的?” 贺煊做梦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心平气和地与辩论该不该谋反这件事,他道:“如今天下太平……” “我的功劳。” 贺煊目光扫向他。 “先皇昏庸,别你一无所觉。”莫尹淡淡道。 “山城百姓为何而反?蔡世新根本算不上什么雄才大略的物,为何能够一呼百应?” “赈灾的官员玩忽职守,贪污渎职。” “御下不严,难道不皇帝的过失?做皇帝就以高高在上,官员做得好便他皇帝的功绩,官员做得不好便圣上遭奸蒙蔽?这皇帝做得舒服,这么舒服的位子,我想坐一坐。” 贺煊觉自己服不了莫尹。 反而他心中竟隐隐产生了些许摇。 贺煊放开了握住莫尹的手,背身对着莫尹。 “贺煊,你能做将军,我能做太师,我们都各凭本事,既如,皇位为何不能各凭本事?” 贺煊站立许久,回头道:“严齐当年果与山城反贼有勾连?” “当然。”莫尹毫不迟疑道。 贺煊眼睛微微一眨,“些信件不你伪造的。” “不。” 屋内黑暗而又寂静。 贺煊凝视了莫尹,“么,你的从未将我当做朋友?” 这次,莫尹沉默了,他侧靠在床上,态有些悠远,时间过了太久,久到贺煊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莫尹回答了。 他:“不。” 莫尹感觉到屋内仿佛有一瞬温度都升高了,原来一个强烈的喜悦会影响到另一个,毫无疑问,前两个问题,莫尹都在撒谎,做反派,撒谎而已,他以张嘴就来,轻车熟路,趁着贺煊摇时,伺机给贺煊挖坑。 兵不厌诈,贺煊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应该懂的。 么最后一个问题呢? 他在谎吗? 他以骗任何,但有一个,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永远不会骗——就他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当贺煊拥上来时,莫尹没有反抗没有躲。 贺煊觉莫尹比三年前城楼告别时要更瘦了。 或许因为时他隔着狐裘感受得并不明确,而如今莫尹只穿着内衫,他甚至能感觉到莫尹肌肤的温度,样微凉的,贺煊将莫尹整个环抱了,以他的温度温暖着怀里这个好像无法自己变得温暖的。 前段时日,莫尹还威胁着要将他贺氏满门斩草除根,他强硬地他对他永不会有俯首称臣这一日。 他们般剑拔弩张,如死仇,他们之间隔着谋逆与忠君这一几乎无逾越的天堑,许还有许多阴谋与谎言…… 贺煊还将莫尹抱得很紧很小心。 莫尹靠在他怀里,轻轻咳嗽着,贺煊手掌轻抚了他瘦削的背脊,捞起软被盖在莫尹背后,逐渐感觉到莫尹的呼吸变得均匀。 一直等到窗外有天光射入,贺煊才恍然回,他低下头,看到莫尹苍的脸颊,黑密的睫毛,就靠在他的胸膛,睡得安然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