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1 / 1)

纪容川抬眼望去,一个娇小可人的丫头片子蹲在不远处的墙头,她的衣衫有些乱,本来梳好的两个圆溜溜的发髻掉下几缕头发,裙摆和一双绣鞋都沾了污泥,看起来特别扎眼,显然刚刚做了一番不大淑女的事情。

但是这小丫头颤颤地蹲在那儿,一双月牙似的眼睛里都是“大功告成”的舒心笑意,尚存稚嫩的脸庞如天上一团云,这让纪容川很想上去揪一揪。

姜琬看他有些错愕,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在等你,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纪容川抬了抬手,“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蹲在那个墙上不下来?”

姜琬少见的赧然一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里面的土垫得高,我借着梨雪的力可以爬上来,但墙这边的石街矮了些许,我不太敢往下跳。”

纪容川直接笑出声来,“你……你……”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你说有事要同我商量,但你这样居高临下,不是个商量的态度,这样,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话才出口,纪容川就觉得自己这态度未免太温和了些,分明他刚刚还满脑子都是退婚来着。

算了,他从不对女子随意发火,又是骄傲如开屏孔雀的贵公子,怎么能出尔反尔,说了接她,便是真接。

纪容川翻身下马,伸出手去。

姜琬犹豫,“不太好吧,一则男女授受不亲,二则我待会儿还要跳墙回去,上不了这墙头怎么办?”

纪容川道:“待会儿你踩着马背跳回去,不会有问题,至于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真的恪守礼教,还能爬上墙头等我?”

姜琬一想也是,既这样也不用太过矫情,往前面挪动了一点,客客气气地说:“那我跳下来啦。”

纪容川不答,只把双手又往前送了送。

姜琬双腿往前一蹬,纵身而下,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蹲在墙头腿发麻时小心翼翼活动过,正好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

裙子往后扯,人又往前用力,姜琬暗叫一声“不好”,在墙那边梨雪的“姑娘小心”中,雪团似的一头滚了下去。

纪容川万没想到姜琬是这么个姿势落地,一时间距离不够接上,又有“让女人在自己面前受伤便是无能”的心理作祟,咬咬牙,直接往前一扑,实打实地做了那肉垫子。

姜琬以为自己头要磕地,双手死死护着,什么都瞧不见,却不想胳膊肘撞击到的地方虽然也挺痛,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嗯……好像……正摔在纪容川的胸膛上,纪容川双手一拦,把她护住了。

纪容川闷哼一声,半晌才缓过来一口气,沉着嗓子道:“你好重。”

姜琬不好意思地爬起来,仍是先检查自己,身上是一点伤都没有,便赶忙深福一福,“可能近来睡得多就长胖了些,谢谢纪小公子鼎力相助。”

纪容川刚才情急之下,扑出的模样很像个四仰八叉的王八,很不风流倜傥,心中懊恼,起身后咳了两声,打量一番姜琬,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其实姜琬身量尚未长足,比起她那个姐姐就似一朵寒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刚才之所以感到重击,应该是她胳膊肘刚好撞上胸前最脆弱的地方。

这怪不得她,可说她重,她也应下了并没有生气,看来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只是纪容川又想,怎么每次见到姜琬都没有好事,第一次就叫他在众人面前丢脸,第二回更是两个人都弄出个灰头土脸,待会儿见阮少宁前还得先回府换身衣裳,不然出街时人人都会探首以望的少年郎,定要被笑话死。

他与姜琬真是八字不合。这门婚事做不得,坚决做不得。

眼见姜琬要说话,纪容川忽然抬手拦了拦,“等一等,你说话前,我也有话要说,而且十分重要。”

姜琬“哦”了声,甚和气地道:“你请先说。”

纪容川抬了抬下巴,仿佛这一块儿地方代替了眼睛的功能,那金尊玉贵养出来的骄傲神色又回到面庞上,声音清冷,“那纸婚书,在我这里不算数,你别想着攀高枝儿。”

说完又觉得有些突兀,补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找我是想做什么,如果是求着我娶你,趁早打回去,免得大家尴尬。”

言罢他负手而立,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小丫头要哭就哭,反正他得讲明白,否则牵扯久了更加麻烦。

谁知等了一会儿,面前这小姑娘没有哭鼻子也没有神色慌乱,只是骤然眉开眼笑。

他哪里知道,这话正中姜琬下怀!

纪容川怔了怔,姜琬立时觉得自己这样笑成朵花不太矜持,收敛了神色,糯糯回了句,“既然你已经开口,那我便不客气了——你帮我守家产,我帮你毁婚约,这生意,做不做得?”

纪容川被她的眉眼晃了晃神,一时都弄不清楚姜琬到底什么意思,半晌才应了个“成交”。

说完后才有些惆怅地想,原来退婚是这么简单的事?

可他又在惆怅什么呢?

姜琬拍拍自己的袖子,既讲到这份上,那些的娇柔手段可以收一收了,声音便郑重许多,“咱们现在是各取所需,有些话就要说在前头,我在青州没有根基,恐怕很多地方都要找你帮忙,不知道怎么瞒过你家中长辈联系你?”

纪容川觉着她有什么地方瞬间不一样了,渐渐回神,开口问:“你先同我讲讲,守家产是怎么回事?”

姜琬想了想,“言简意赅地说,就是我爹娘临终前给我留下些许铺面宅子,虽然都不太大,但零零碎碎皆是这十余年来慢慢累积的,对于青州姜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外财,难免惹人觊觎,我毕竟是孤女嘛,有财产傍身才好活下去。”

纪容川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但按照大晋律例……”

“律例是律例,真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从来没有全按照律例办事的,要么家族耆老们也想分一杯羹、同抚养的人狼狈为奸,要么闹到府衙,就看哪方能收买了父母官。”姜琬抿抿唇,“我不是一个铜板都不想给我大伯家,只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娘的心血大部分落到旁人手里。”

这丫头看起来还很小,平常又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弱小神情,没想到竟这样有主意,说起世间险恶并不怨天尤人,只是按照自己的法子一步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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