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1 / 1)

哄闹之中,也不知道谁第一个动手,一片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烂菜叶子沾着泥巴腾空飞起,冲着纪容川而去,“啪嗒”一声后,在他身上留下一块糟污水渍。

纪容川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无数的烂菜叶子和鸡蛋从四面八方飞来,他已分不清这些宣泄出来的愤怒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要多糟糕有多糟糕,而伴随着的咒骂话语亦是难听至极。

凭他身上的武艺,从这些人之中杀出去很容易,可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反抗,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仿佛这样的就能洗清身上的孽。

纪容川慢慢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任由人唾骂,任由烂菜叶子挂在他本就凌乱的冠上,任由鸡蛋液糊住了双眼,只手里还紧紧地握住那壶酒。

那些声音似乎已离他远去,眼前的光景也渐渐模糊。

酒肆的掌柜怕闹出什么人命,更怕再这么闹下去将来不好做生意,赶着出来拱着手劝阻,又说“真闹出人命来,各位还要去见官”。

众人一开始还听不进去,后来发现纪容川完全不反抗,再丢下去也是浪费手里的粮食,总归已经宣泄过,又觉得那掌柜说得也有道理,终于陆陆续续离去。

那姜絮自打去大哥家管事,从没有哪天如今天这般威风解气,狠狠地冲着纪容川“呸”了一声,冲着跟着的小丫鬟们大手一挥,“回家!”

纪容川对她又厌又恨,但并没有任何力气追上去算账。

他能怎样?再将姜絮打一顿?方才是因着她辱没了姜琬和阿爹,现在呢?现在再没有理由。

何况阿爹从小便受到教导他说,打女人的男人没出息,他再没动手的想法。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纪容川仍瘫坐在那,掌柜的倒是又出来,作揖道:“客官,我可要把这里好好收拾收拾,您在这儿坐着,我们也不好做生意,还望客官看在我这里不过是个小本买卖的份上,赶紧走罢。”

这是个好人,说话客客气气,一直没有给眼色瞧。

纪容川低声笑出来。

当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喉咙嘶哑,应着“好”,又道了声“谢谢”,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旁边伸出一双手,将他的胳膊拉住,跟着是熟悉的、娇娇软软的女声。

“我扶你。”

纪容川下意识就要躲,那双拉住他胳膊的手却陡然增力,声音也愈发坚定,“先站起来,不怕,我扶着你。”

他身上没受伤,只是喝了几日的酒,状态太糟糕,所以看起来摇摇欲坠。

姜琬踮着脚,往上伸着手,先摘去纪容川头上的烂菜叶,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极干净的帕子,细心帮纪容川擦去脸上那已经有些干涸的鸡蛋液。

纪容川不自在,往后退了两步,姜琬跟着往前凑,“这算什么脏,只是看起来有些恶心,处理下就好了,你要是再退,我就让藏锋她们按住你,岂不是还难看一些?”

言罢她又回过头吩咐,“梨雪,给掌柜的拿五两银子,劳烦掌柜的把这里收拾干净,再把纪公子的酒钱结算了。”

掌柜忙说“不敢不敢”,“纪小公子来的第一天就付了银子,够喝好些日子,至于这里,就算姑娘不说,我也会清干净的。”

姜琬颔首,低声道:“多谢。”

“没什么。”掌柜搓手,“小的只是做生意而已……没做什么,没做什么。”

姜琬轻轻一笑,之后便拉着纪容川往前走。

掌柜看着几人背影,心中已猜到姜琬身份,叹着气摇摇头,回身吩咐小二赶紧拿扫帚来。

而那边纪容川跟着姜琬走出十余步,甩开了她的手,把自己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惨然一笑,“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实在丢人,今日多谢你施以援手,我铭感五内,若将来有机会必会酬谢,我先行一步了。”

他转了身就要走,姜琬冷然道:“纪容川。”

“姜姑娘还有其他事?”

“你用不着拿这样疏离的语气同我说话,不论你怎样,你家怎样,先时的相处不是假的,你帮我的忙我也记在心里。”

纪容川苦笑一下,“姜姑娘还是忘了吧,同我相处,太丢人。”

“……你先别说这个,我就问问你,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去哪里?回家?是怕你母亲还不够担心吗?去客栈?在外头住一辈子是长久之计?”

纪容川不答,姜琬索性上前一步,再次拉住他的胳膊,一径往前走,“你现在走着霉运,更不能乱来,听我的,咱们找个小客栈,你先清洗赶紧,我让藏锋去买身衣裳你换上,再有什么话,你慢慢说给我听。”

“阿琬……”

“你别挣扎,你知道我力气没你大,待会儿挣扎起来让我磕了碰了,你心里头能好受?”

纪容川闭上了嘴,反抗的力度也明显小了很多。

藏岳在旁边瞧着,心里头大为宽慰。

不论小公子什么脾性,至少他吃姜琬这一套,而姜琬绝不会害他,这就够了。

然而就纪容川眼下这副尊容,连小客栈都嫌弃,好在姜琬有钱,一口气甩出十两银子,里头的人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烧水的烧水,准备浴桶的准备浴桶,很快就把纪容川洗得干干净净。

而藏岳也早已买好了衣衫送至屏风外,等人再出来时,虽然脸上的胡茬未刮,却已清爽了许多。

姜琬很满意,“这才是纪家那个鲜衣怒马的小郎君呀。”

纪容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声说:“你该回家了。”

“无妨,自从我拿出契书,等同于和家里人撕破脸,他们如今都不管我,倒是你情况不大好,还是由我送你回去罢。”

纪容川立刻推拒,姜琬歪着头背着手,恬然笑望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客气吗?”

“我不是客气。”

“既然不是客气,就不用说那么多,走吧,你早点到家同大娘子认错,我也早些安心。”

纪容川总觉得这语气像是哄小孩儿,可是想想之前自己的所做所为,不就像一个孩子,当下不再多言,跟着姜琬走了出去。

但是随着离家越来越近,纪容川觉得自己有些绷不住了,忽然止步道:“阿琬,你回家。”

“你呢?”

“我……”纪容川低下头,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我没脸回去。”

姜琬站定,想了想,先让梨雪和藏锋走远一些,才温声说:“你听我说,不论你之前同沈大娘子吵成什么样,只要你认个错,沈大娘子绝不会计较,母子之间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你知道么,如果我的阿爹阿娘能活过来,让我低多少次头我都愿意。”

纪容川迟疑,“不是这个缘故。”

“那还有什么缘故?”

纪容川沉吟一会儿,架不住姜琬灼灼的目光,终于带着一丝哽咽,吐出心底话,“我阿爹,是被我害进牢狱的。”

姜琬的脑子一时有些发懵。

她想过很多劝阻的话语,可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自己的方向就错了。

“你说什么?你阿爹不是同敌国将领通信,所以才……”

“那信是无稽之谈,但之所以成为证据,是因为它是从阿爹的书房里搜出来的。”纪容川痛苦地闭上眼,“我们一家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我拼命回想,那些日子阮谊常常出入我家,在书房里与我爹探讨时局,只有他,只有他可能在书房里做手脚。”

姜琬沉吟,“阮谊……你说的是阮少宁的父亲阮先生?”

“当然,青州城里再没第二个阮谊。”

“那与你也没有关系,他去的是书房,见的也是你阿爹。”

“不,就是我!”纪容川忽然提高了声音,仿佛所有的悔恨在这一刻都倾泻出来,“我曾拿了几本诗集给阮谊,后来阮谊还回,并未给我,而是随手放在了我阿爹的书房,并告知这是我的东西,也荐给我阿爹看看,我阿爹问了仆婢,确认后便暂且收下……之后便是搜检,便是滔天的大祸!”

姜琬错愕地听着,错愕地看着纪容川孩子一样抱着头慢慢蹲下去。

都说阮少宁同他阿爹一样,是谪仙般的人物,姜琬进了凛山书院,瞧见阮谊,深以为然,可这样谪仙般的人物,为什么涉入风波,对定北侯府下手?

“这是真的?”问完觉得不妥,姜琬补了句,“我不是不信你,只觉得事关重大,若是闹错了仇人,对你对阮先生都不好。”

“我不会弄错,诗集是他亲手给的,书房除了阿爹心腹其余人都不能随意进出,阿爹对很多人设防,偏偏对他信任有加,天时地利人和,唯他占了。”

“害定北侯府对他有什么好处?”

“政见不同。”面对姜琬,纪容川索性都直说,“父亲早已支持立嫡,阮谊是表面上立嫡,心中却不认可。我细细回想与他相处的每个场景,想到他让我们讨论立嫡还是立贤时的神情,才慢慢醒悟过来。”

姜琬长久没有说话,她一贯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只想着做好眼前的事情,京城禁宫之中那个位置似乎离她太过遥远。

可现在才发现,上头的一举一动,看着只是湖中一圈涟漪,下头却已经风起云涌,动辄便能叫人家破人亡。

最新小说: 第一次做人 经常死老公的都知道 秋燥 剧情扭曲之后 我,幕后黑手 被渣的老实人是万人迷[快穿] 在涩谷恐惧拉满后成为新天灾 边吃瓜,边修仙,法宝捡到手软了 空中孤岛[末世] 穿到星际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