谩骂(1 / 1)

不论内心怎么痛苦,日子还得过下去,姜诚德对姜琬的事算是上了心,因没法和姜凝雨交代,索性每天都泡在府衙里打听案子查到了哪一步。

宋捕头每天忙得很,姜诚德只能把手头上的小事忙完后去蹲守,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给他蹲着了。

“宋大人宋大人,我侄女儿那个事儿什么时候有结果?”

宋捕头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姜大人关心的是哪个侄女?”

姜诚德尴尬笑笑,“姜琬,姜琬。”

宋捕头叹口气,“说起姜琬姑娘身上的这桩命案,本以为很容易就能结了,谁知道一路查下去竟查不到毒药的来源,而且仵作说这种毒调配不易,定要算好其中每一种药的用量才能使服食者过一阵子毒发身亡,姜大人你说说,这样精妙的毒药配起来怎么可能毫无动静?可姜琬姑娘身边的丫鬟奴仆就是没有任何举动。”

姜诚德好不容易抓住其中一点,“这样一来,只需要算明白死者什么时候服毒,便晓得我侄女儿是否清白啊。”

宋捕头笑了笑,“姜大人想简单了,死者到姜琬那里究竟是什么时辰没法确定,只晓得一段时间前敲过未时的鼓,而死者又不过是个小丫鬟,没人会记她究竟什么时候出门,去姜琬家之前是否还去过别的地方,就算知道那毒不是立刻发作,又能有什么用?”

一席话说得姜诚德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宋大人当真是心细。不过既然是悬案,大可先将我那侄女放回来啊,总这么关着不是事儿。”

宋捕头眼底泛起一丝苦意,“姜大人以为我不想吗?关久了上头也要问,纪家也成天找了铺子来保人,可是姜大人另一位侄女,摆明了要同她过不去,姜大人觉得我该如何?”

姜诚德眉头皱了起来,心里也渐渐明白。

要不是纪家在那里撑着,纵然有诸多理由,恐怕也早就定罪结案了,可先前姜凝雨想必往人手上塞了不少好处,现在宋捕头和他一样,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我真是同病相怜啊宋大人,不如这样吧,下次纪家再找了铺子来作保,宋大人就先应了。”

宋捕头问:“但姜姑娘那头……姜大人也知道,咱们做捕头的俸禄没多少,总得有些其他门路。”

“明白,明白。我那侄女儿出手阔绰,搁我也忍不住。”姜诚德摆摆手,“可一直把姜琬关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到时候帮忙劝劝。”

宋捕头忙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这里既然商量好了,姜诚德忙不迭往纪家送了个信儿。

照大晋的规矩,对于一些罪名难定的人,可以由开了十年以上的铺子作保出狱,当然这些铺子也不白白保人,中间多半会大大敲一笔竹杠。

姜诚德不可能出这个钱,到底是纪家拿了出来,换取姜琬暂时的自由身。

姜凝雨除了京城那头就是盯着姜琬,自然立刻收到了信儿,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旁边丫鬟留青大气儿也不敢出,看着姜凝雨头一回失态地把手里的兔毫扔在地上,只默默地捡起来收拾好。

“真是好运气,这样的命案一年下来没有三十桩也有二十桩,就凭府衙那习气,哪里会真把证据完完全全坐实了再断案的,要是没有人从中作梗,她早就以命抵命了。”

留青赶紧附和,“是啊,宋捕头办事不利,姑娘可以找他算账。”

姜凝雨冷然道:“他是官我是民,真闹大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只能提醒他还欠着我一份人情,之后再发生什么,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留青听着,唯有连连点头。

姜凝雨又说:“去趟棠绣家里,把这个消息说给他们知道。”

“奴婢马上就去。”

“你亲自去,指点指点。”

“明白。”

姜凝雨的手指拈起一枚花瓣,低头看了一眼,指甲狠狠一掐,氤氲出深色的月牙般的痕迹。

三日后,宋捕头亲自去狱中领人,把姜琬带了出去。

沈大娘子带着纪容尘等在外面,见到姜琬,直接让小丫鬟送上斗篷,解释说:“在那种地方呆的久了,小心一出来扑了风生病。”

姜琬早把她当做亲人长辈,很听话地穿上了,沈大娘子还嫌不够,上前亲手将帽子给她带上,直到乍一看去连面庞都看不到,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纪容尘道:“照规矩,马车不能直接停在牢狱外,我让车夫停在了前面街上,待会儿你直接上去,不要多说多看。”

姜琬心中有些奇怪,不过没多问,只点点头,恬然一笑,“多谢沈姨和大哥。”

沈大娘子摇摇头,直接拉着她往外头走,同平日里佩环不动脚步轻缓不同,这一次沈大娘子走得很急。

马车就在眼前,姜琬听纪容尘的吩咐直接准备上去,可斜刺里不知从哪里窜出个头发花白且散乱的妇人,拦腰将她抱住。

“你还我家丫头的命来!”

震天的哭喊声几乎要穿破姜琬的耳膜,还没等反应过来,周遭好些人围了上来,从穿着打扮上看同这妇人多半是一路的,果然他们一开口就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吐沫星子四处乱溅,端的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沈大娘子厉声对旁边的仆从道:“都是瞎子么?还不快拉开这些泼皮!”

仆从上前,可那妇人疯了一般,只死死扣住姜琬,口中嚷着什么“草菅人命”、“死得冤枉”,姜琬挣不开,外人又怕伤着姜琬,又怕这家子扣上来的罪名,迟迟不敢下手。

街上本人来人往,见到这样的情形哪有不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沈大娘子知道走不了了,对纪容尘使眼色,纪容尘抽身回去,好在宋捕头还没走,他便一把拉住,客客气气地说明了外面的情形,然后道:“还请宋大人出去说一声,这姜琬姑娘罪名未定,谁也不能说她是杀人犯,更不该受此折辱。”

宋捕头笑了笑,把自己的手腕从纪容尘手里抽出来,“纪大公子,我只负责把姜琬从狱中提出来,之后发生什么事,我管不着啊。”

“但是……”

“纪大公子,我不过是个小捕头,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况且我要是出去护着姜琬,那些人只会骂得更厉害。”

纪容尘的眉头皱了起来,宋捕头也不送客,只回头吩咐手下做自己的事,恍若没有看见纪容尘还杵在那里。

而此时姜琬身边的人已经越聚越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大娘子被挤到很偏的地方,根本没法护着姜琬。

“我家那丫头伺候她几年,一直忠心耿耿,就因为说出她的真实身份,被记恨住了。”

“可丫头心善啊,想着她被赶出姜家,处处不方便,还想着去探望照顾,就这么一好心,死在她家里头了!”

“人人都知道,杀了人要偿命,可这个姜琬姑娘手眼通天,不知道哄好了哪位大人,竟然进去没几日就给放了出来,我们为奴为婢,一辈子吃苦就算了,姜琬姑娘厉害归厉害,好歹给人留一条命!”

说到这里,她又去撕扯姜琬,“你本来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将来被卖到哪里还不知道,却被姜大人收养,我们都知道你命好,你了不得,可你不能把别人不当人。”

棠绣其他的亲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在一旁擦着眼泪,煽动着看客的情绪。

“说到底咱们这样的贫苦人家,多多少少有一个两个亲人在大户人家里做活儿,如果任由这些人草菅人命而不发一言,将来死的可能不只我们家那小丫头。”

“是啊是啊,我这大嫂子就等着棠绣年纪大了赎她出来给找门好亲事呢,现在女儿没了,每天哭着熬着,眼睛都要瞎了。”

“高门大户里当差做错了事被打死是有的,可主家都记着积善行德,还会打发死者家人些许银子衣裳。偏这姜琬姑娘心狠手辣,杀了人无事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曾经破落过,也曾经是咱们这样的人!”

……

姜琬被他们吵得脑子嗡嗡作响,有心要说些什么扭转乾坤,却每每刚开口就被对方的大嗓门压了下去。

何况大嗓门极多,她只有一个,怎么吵都吵不过的。

而周遭的人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愤慨。

姜琬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本是高门大户出身,哪怕在这些人心里再打杀了十个奴婢,最多也就是担个“骄纵任性、狂妄放肆”的罪名,偏生她同大家一样,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甚至,她原本的家庭比在场的这些青州城里长大的人还要糟糕。

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人一飞冲天,过得比自己还好。

“真是个贱人啊。”

不知道谁感慨着起了个头,谩骂声铺天盖地接踵而来。

“不要脸的东西,有姜大人收养还不知珍惜,好的不学,净学那恶霸习气。”

“长得是不错,可长得再不错也藏了一副蛇蝎心肠,要是做主家的都像她这样,谁还敢去讨生活。”

“看到她都觉恶心,姜大人也有走眼的时候。”

“她还有钱得紧!”

“当然有钱,姜大人何等厉害,给她留下不少东西。”

“凭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分得姜大人的家财,我真是替姜大人的独女不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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