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嘀咕了两句又变得眼神呆滞，沈喻琪的眼神却冰冷起来。她已经从门牌楼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两人转移到了竹屋。一路上，掌事的话让她越想越气，气到爆炸。爆炸的空气波似乎震醒了她深埋在身体里的积极细胞。她暗暗决定，绝不会让那颗“肉瘤”蚕食下去——这是她第二次生命，不论真假，不论能不能回去，她不会让别人夺走自己找到答案的机会，她不会让自己第二次在绝望中等死。
竹屋里面阴沉沉的，掌事偏偏又坐在最黑暗的墙角，屋外灿烂的阳光一点也不愿关照，他就像泄气的气球越来越瘪。
她有些不解：既然他这么在意魔族的安危，为什么还要做他们的间谍？
她想起掌事从前提过“做神仙”的事……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她瞥到他暴露出的两颗虎牙，越看越轻浮。
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却让人说不出什么批判的话。
以天尊的口才，不知对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只是天真地相信了一个上仙的席位可以通过汇报一些日常消息获得，抑或是觉得自己苦苦蛰伏这几年的时间拥有多大的价值？沈喻琪也问不出口。
她突然想起那个“高级灰”的天界。她也是个“移民”，那如梦如幻的地方，不出十天就看腻了，本来就不生在那，无根可附，又整天呆在云上，看着虚无缥缈的城市景色，恐怕比别的地方更容易感到空虚……仙界哪有那么好？
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掌事又开始流泪。
“我就是给他们定期汇报一下，说说这的情况，从来没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
“汇报消息已经很严重了！”
沈喻琪终于忍不住。
掌事吓了一跳，怔怔看着沈喻琪，有点委屈又疑惑，小声嘀咕道：
“你是哪边的啊……”
沈喻琪闭上了嘴：一个为了利益背叛国家、却感到悔恨的人，一个为了民族潜伏到敌方、却认敌为友的人，谁更值得担心？
虽然两个人都不是真心的，甚至不是有意的，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沈喻琪越想越头疼。
一个地方在她心中的分量，全都源于那里的人。她本来两边不沾，可是现在天界里有仙君和师姐，在这里又有二皇子和影重，她应该是哪边的呢？
说到底，最可恨的就是那个天尊。
“那个天尊绝对不怀好意，不知整天想着什么坏心思，人也大，心也自大！”
掌事愣了好一会，擦掉眼泪，担忧的八字眉翘了上去。
“莞初仙子……你是不是太入戏了……”
沈喻琪也愣了一下。
好久没人喊过她“仙子”了——除了那个臭天尊谁也不会喊！
沈喻琪气得快要龇出牙。如果是他在南边助纣为虐，那她为了自己，都得报这个仇！
“掌事大人，你确定南边的事都是仙族干的吗？”
他八字眉下又露出悲伤的神情。
“我去明嶷宫打探了，南边那个不是普通妖精，是个旱魃。本来见了光都化成灰烬了，没想到灰烬里烧出一只游灵，沙羽也没能拿下，让它给跑了。那些洞里的尸蛊也都是假的，将士们进去什么也没有找到。据说一切都是那妖怪的执念生出的幻象，那妖怪本身，也是执念附在软虫上长出的邪物。一道念力而已，就有这么大的力量……我见识过天尊的本事，他从前在山上用念力养活了一群小花精，套路是一模一样的……而且这堪比创世者的能力，除了我魔族的先祖，也只有他了……”
“再加上我报信的时间巧合……”
掌事哭腔冒出来，激动地抽了几声。
“一定是他……”
沈喻琪不知怎么想起她初到天宫时，那群从她身后鱼贯而出的仙子——各个表情漠然无神，像复制出来的一样。她对掌事的话，不由得信了几分。
“哇啊……”
掌事哭得越来越凶。
“莞初，我该怎么办，我后悔了……”
沈喻琪也不知道，她也是个“间谍”。
掌事一哭，她跟着心慌起来。
“我们俩……还能回头吗？”
她想起自己和二皇子、影重这么多天来的种种，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个间谍……她不禁眼泪汪汪。
“莞初啊！”
掌事的虎牙颤抖着，沈喻琪也“哇”地一声哭起来。
两个人突然抱头痛哭。
哭到阳光转了方向……
……
“你到这来当卧底，仙君大人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两人总算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接下来的出路。
沈喻琪本来也没有什么敌我意识，作为另一个“世界”的人，她对两族的对立根本没有实感。她就像在看一出仙侠剧，大家都是一个“舞台”上的。唯一不在那里的，只有自己。
如今她已经被拉进剧情中，却还带着观众的意识。面对掌事突然的提问，她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和掌事全说了。
“我就是被随机抓来的。”
她是因为自己黑色的双眸被选中的，但对她来说，这完全是随机事件。“瘴气”暂且算一个理由吧，但这也是天尊随口说的，无凭无据。她不会因为自己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就轻易相信自己有什么主人公Buff。
“反正就是很莫名其妙。而且我在仙界也没呆多久，根本不觉得我是什么仙子……”
沈喻琪说得畅快，自然没有注意到掌事眼中闪过的一丝暧昧的神色，继续侃侃而谈。
“我也不喜欢那个天尊大人，皮笑肉不笑。但仙君师傅对我很好，我还有个很好的师姐，我大概是被派了什么任务，但仙君照顾我，一直没给我下命令。”
掌事若有所思。
“上次仙君走之前，也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你，想必你对仙君很重要吧……”
沈喻琪依然没有注意到掌事的眼神，她在思考另一件事。
“但他上次跟我说，要找神器的事……”
沈喻琪有点怅然，没想到这几日过得，竟有些忘记了这事……
她整合了一遍脑子里的信息：仙族觉得魔族要打仗，一直在着手准备反击；魔族的战斗能力主要来自于神器，找到神器就可以确认他们的军事实力；魔族皇室的姐弟是唯二可以接触神器和发动战争的；二皇子是解决仙界问题的突破口之一。
沈喻琪抱住脑袋：她好像在看什么数学高考卷的最后一题，已知条件和没说一样。而她用计算与逻辑来解题的能力早在高考时就已经定性了——不及格。
她又开始整理魔族的信息：她知道二皇子人还不错，有点天真，导致他身边出了两个间谍都不知道……他有个姐姐，被一个能力超群的男人看管着，他姐姐不愿意见他；二皇子和家里的关系很一般……
沈喻琪眯起眼睛：难道他们派我下来是想策反二皇子？他们不至于是要使美人计吧？！她面露惊恐：所以仙君才迟迟不肯说任务的内容……
想起吴轩洋把她当作同性的种种过往，沈喻琪冷笑一声：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我根本不是他的菜。
沈喻琪摸摸脑门：如果只是要监视二皇子，明明掌事就足够了。她偷瞧了一眼掌事：但他们并不信任他，或许他报上去的信息可有可无，所以要另派一个“自己人”。
沈喻琪又冷笑一声：这算盘又打错了，我可不是什么“自己人”……
努力分析了一通，沈喻琪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天尊是个傻瓜……
她一直不相信魔族有打仗的念头，现在掌事的样子更让她确信了这一点——这只是一个“身形”骇人、却本性善良的民族。反观仙族，他们骚扰他国边境，刺杀皇族，倒像是个慈眉善目的伪君子。
这些其实本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是她经历过一次失去影重的痛苦，那血淋淋的割头场景，想起一次，心里就像被鞭子抽了一道——她绝不能忍受在乎的人受到伤害。如今，二皇子也在此列。这本和他的身份无关，但既然他是皇族，沈喻琪也不怕代价升级。
仙族除了人人唯命是从的天尊，也都是些人畜无害的仙子，还有仙君和师姐……两人被晨光点亮的亭中背影，是沈喻琪最想守护的画面。
她不希望任何一方受伤害……这道题，她只能用文科的思路来解决了……
幻境里虽然有仙有魔，但都是中国人，天人合一、以和为贵的基因总是有的。先让仙族知道魔族并没有攻击的意图，让他们不要再胆战心惊，保持发展，对外思和；再让二皇子尽快和姐姐和好，共同治理好国家的同时，不要让外面人钻了空子。四海波静，休戚与共，日益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
沈喻琪想着想着，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切成真的美好画面，不自觉露出笑容。
掌事在一旁傻了眼。沈喻琪胡思乱想的时候，表情“眉飞色舞”，掌事在一旁观摩已久——最后她这一笑，着实是个没想到的收尾。
“掌事！”
掌事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掌事闭上了嘴巴，遮住了他的虎牙。虽然很快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但他迟迟都没有开口。他瞥了一眼沈喻琪，低下头闪出泪光。
“我还在畜生道挣扎的时候，十分仰慕天尊和仙族，为了仙位，一直以来给他们通风报信……但我如今成了形，都是依靠魔族的庇护和滋养，我还在这娶了老婆成了家，若要是他们要伤害魔族的子民，伤害我的家人，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掌事抬头看着沈喻琪道：
“我只希望两个民族各自安好，不要有什么一方压着另一方的事，和平相处才好！”
沈喻琪内心一阵痛快：掌事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那我们就是战友了！”
掌事见了沈喻琪的反应，放松地憨笑起来。
沈喻琪转头又琢磨，虽然她很天真地定下了目标，但也知道这个目标的宏大和实施的艰巨。
“那你说，我们先做些什么好呢？”
掌事泪眼朦胧的双眼迅速聚神。
“我们俩知道的太少了……虽然我比你呆得久，但我一直管崔巍宫内务，和明嶷宫没有来往，魔族对外的战略根本不了解，神器更是接触不到。二皇子就算去找神器，连影重也不能同行，我这小小的内务官，更是没有资格。你和我都只是棋子，对他们的真实意图不了解，只能任受摆布，容易酿成大错……”
掌事表情已完全恢复了神采。
“莞初，我们首先得搞清双方的意思。”
沈喻琪点点头，掌事看上去理科很好的样子。
“仙族那边倒是态度明显，他们忌惮魔族会利用神器给他们造成威胁，毕竟老魔尊一直很强势。”
掌事思索了一会。
“这次南边的妖怪，或许真的是魔族一反常态，安静了太久，仙族过于忐忑，才试探了一番……”
沈喻琪越听越敬佩，刚刚他还惊慌失措，现下就可以分析出情势逻辑。
不过她并不完全赞同掌事的话：能做出这种“试探”的人绝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不相信这个拥有影重的民族会有什么侵犯意图。
“魔尊到底是为什么闭门不出？”
“没人知道，这也是仙族最忐忑的，恐怕也是他们把你派下来的原因。”
掌事看沈喻琪不言语，又补充道：
“仙君让你找神器，也是在找突破口，毕竟找到了神器就能知道魔族在准备些什么。”
“准备什么？”
“神器只是一个聚合神力的容器，它本身不具有攻击力，需要进一步的应用。”
沈喻琪听到这又有话说了：国家发展核武器，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必要措施，也是维护世界和平的“恐怖平衡”手段。就算搞秘密武器，也大概率是用来防那个天尊用的，找到神器又有什么意义？她感慨天尊又打错了算盘：找到神器根本证明不了魔族要打仗，只能证明他自己的居心叵测。
“掌事，我看就是天尊要使坏，魔族还是要小心为好。”
掌事愣了一下。
“……嗯，我们就是得搞清楚，这样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也不会伤及无辜。”
掌事果然够理性，沈喻琪心想：或许应该按照掌事的思路来，先搞清楚。
“研究神器的地方只会更隐蔽，而且严格把守，这要比见到魔尊还难吧……”
掌事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还是先试试从另一边突破。”
掌事对上沈喻琪的眼神：
“我们得让姐弟俩和好才行。”
听到“和”字，沈喻琪用眼神激动地呼应，这话又说到她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