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1 / 1)

起轿,出行。

这一列喜队恍如察觉不到蹊跷,敲锣打鼓地沿着石道缓缓退出。

白蝉落后几步,也信步跟随着一起往外走。

花轿内,对坐的两人都身着喜服。

没一个人开口,气氛冷凝压抑至极。

赵烛衾单手拢了拢身上的红衣,他并不想穿,松松垮垮,连系带都未系好。

奈何人好看,这般松散地披着,也不觉邋遢,只更显其人风姿绰约,就是面上神情太烂……

乌九朝倒把喜服给整理得很好,一丝不苟地将盘襟都规矩地扣好了,连束带也仔仔细细地缠在腰腹上。

少年身骨,着红衣和绿袍简直有天壤之别,绛红之色搭着那对淡金瞳眸,莫名晕开两分艳秾的妖冶。

花轿微有晃动,两人都把对方当空气,连袍角都碰不到丁点。

赵烛衾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团聚的怒火被收拢在心口,像是揣着一团鼓胀起来的云雾,冷气氤氲,却触及伤肤。

他的呼吸分外滞缓,浓重的困乏席卷了大脑。

陷入深眠之前,他暗骂了一句:帮着外人对付自己,没心的东西。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雪来。

快到年关了,冬日终将释放出最极致的冷寒,一层层的雪,莹白中夹着能刺透骨髓的冰。

乌九朝听见落雪片片飘摇着覆在轿顶上,他低头审视了一眼身上的喜服。

原来这就是人族成婚时穿的衣服啊,伸出手,穿过璎珞项圈摸到了被压在绿翡石下面的绣纹。

他从未穿过这个颜色的衣袍,心里自然觉得新鲜,连颈子和后背的伤都没那么痛了。

穿了喜袍,还坐了花轿,乌九朝再愚钝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就是唯一煞风景的人还坐在他对面,为什么偏偏有两个新郎呢?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了。

乐正黎想当新郎也行……

他愿意坐在花轿里面当新娘。

短暂的失神在指尖摸到冰凉的绿翡石之际陡然惊醒。

乌九朝沉郁着眉目,他刚才……刚才居然会有那种想法……

太怪异了,太不对劲了。

他怎么能当乐正黎的“新娘”,不能因为她亲了他,就随意妥协吧。

乌九朝放下手臂,顿感有些芒刺在背,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垂着脸,视线都找不到可以存放的位置。

手指搭在横木凳上,扣着木头钻了钻,背后伤痛再次袭来,身上的衣服将他禁锢,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他想直接脱掉这身喜色盎然的衣袍,脱掉后让脖颈与后背的伤透透气……

为什么他会规规矩矩地穿好这身衣服?

因为好奇和新鲜?

乌九朝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掩盖他心底的真实情绪。

但又突然觉悟……其实自己是愿意当乐正黎的“新娘”,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对此,他并未有太多抵触情绪。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在轿子里,乌九朝愣了一下,才慢慢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在这一霎那,被看穿的窘迫和凌厉的杀意都出现在乌九朝身上。

对啊,现在没人,他该当机立断杀了疯王才对,想些扰乱心神的事情干什么?

赵烛衾面色淡然地盯着乌九朝,仿佛已完全掌握了乌九朝的所思所想,因此他说:“你杀不了我,别白费力气。”

“呵,你怎么知道我杀不了你?”乌九朝怒极,冷笑连连。

他语带不屑和讥讽,是全然的挑衅语气,但那疯王却根本不生气,连面色都未变化过。

乌九朝直觉不对劲,可又找不出缘由。

他就是觉得……现在这个赵烛衾,跟刚才那个不太像,有一种明显的差异感。

怎么都变得这么古怪,乌九朝突然心生暴躁。

“你可以试试,但乐正黎不会希望我死的。”赵烛衾见他及近抓狂,竟勾唇笑了下。

乌九朝沉默着没有应声,诡谲又莫名的疯王让他起了危机感,满身的戒备昭然若揭。

“你是乐正黎的兽族?叫什么?”赵烛衾问。

乌九朝还是保持缄默,他的手指已蜷缩成拳,若形势真的出了变故,他会毫不犹豫狠揍赵烛衾一拳,打懵之后再掐死他。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感兴趣……”赵烛衾慵懒地环抱着手臂靠在轿子上。

“没想到乐正黎是给自己培养了势力的,可惜你一只兽族,又能帮她多少呢?”

“浪费时间和心血,养出来一只白眼狼的话怎么办?”

“乐正黎啊,真是单纯的可爱……符合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汲汲营营却又劳而无功。”

轻飘飘的话落下,宛如在评价阿猫阿狗,说得未带情绪。

乌九朝哪里听得惯,他咬了咬唇角,低声驳斥:“乐正黎才不是这样的人,你胡说八道!”

赵烛衾被他冒犯,也不生气,只淡淡“哦”了一声,又说:“是吗?那在你心里,乐正黎是怎样的人?”

他一问,乌九朝就语塞了。

以他贫瘠的语词,似乎不足以把乐正黎给完整地描述出来,可他却会下意识去反驳别人对乐正黎的诋毁与轻视。

乐正黎很好……是最好的人族。

可爱但不单纯,她总是很忙碌,想的多做得多,有很多算计和谋划,欺瞒他,但又维护他……

柔软不怯弱,表象只有三分真,心硬的不明显。

乌九朝嗫嚅着,不知为何,他不愿意把乐正黎展现给他的那一面透露出来。

她的好,她的吻和亲昵……都该只属于他。

狼族独性,伴侣只会有一个,可若是对方死亡,另一方也会继续寻觅下一个配偶。

但乌九朝的母亲并非如此,他那身为头狼的父亲离世后,她就独自撑起了狼群。

这在兽族里并不常见,一个“兽”字,便奠定了他们的立身行事更为偏向兽族。

他们遵循自然,为更好抚育幼狼和抵御人族侵扰,雌狼会找到最强壮的雄狼结合。

别说狼族,于感情方面,人族也未必能做到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但乌九朝的母亲做到了。

幼时的乌九朝并不能理解母亲,她太执拗了,他们的族群没了头狼,便经常会被其他狼群欺负或夺掠地盘。

母亲为了保护他们,只能不断地转移逃离,她的姊妹都来看过她,全都在劝:你何必那么忠贞?他死了,觊觎你和族群的狼兽那么多,迟早会被打败吞并的。

彼时的乌九朝缩在石头背后,身下压着葳蕤草梗,柔软的草尖贯进皮毛里,刺的他眼酸。

他不懂母亲的坚持,却听见她说:“不用再劝,我不会另找的,我给他生了这么多小狼……不想再生了,就想把他们好好的抚养长大。”

他的姨母很不赞同她这种行为,又说:“有了头狼,你们遭受的危险会更少,他死都死了,还念着干什么?”

“可他是为我们死的……我就要一直都念着他。”

“那你们一直这般躲逃,倘若闯进了人族的地界,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会注意的,虽然沔山狼族与寻常狼族不一样,但鲜少有人族知道内情,我答应了他,会保护好这群小狼。”

“唉算了,既然你坚持,我们也懒得多劝,只是望你明白,该教给他们的东西都要耳提面命,曾经的祸事不该重演……若有狼崽子落入人族手中,沔山狼族也不会再陷进如伏灵族和鲛族的困境里。”

姨母们陆续离开,乌九朝最后都睡着了,待再次醒来,抬头望见的就是母亲守护在他身侧的背影。

夜风轻柔,草原上的水浪便是连着天际线的草波,一层层荡开,鸿雁踏着绿水,展翅飞远。

思及母亲,乌九朝的情绪瞬间低沉了些。

可偏有人出声打断了这种压抑气氛,赵烛衾将后脑勺抵在轿壁上,觑着他说:“你喜欢乐正黎。”

没有用问句,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乌九朝怔然一悚,他想立马张嘴反驳,舌头却像是打了结,捋不清的话一耽搁就错过了吐出来的最好时机。

赵烛衾又笑,眉梢微挑,笑容淡薄,“没有心机的家伙,还不被她骗得团团转啊。”

“骗我又怎么了,我心甘情愿。”乌九朝怒了怒,火气直冲天灵盖,眼睛都不觉瞪大了两分。

“可是……你乃兽族。”

“兽族又怎么了?”

“而乐正黎是人族,你们不会有任何结果。”

赵烛衾唇角噙笑,就算只有这么一丁点的笑模样,也与刚才的那个赵烛衾有着天差地别。

乌九朝倏然就泄了怒火,他跟这个疯王置什么气?有这个必要吗?

能不能和乐正黎在一起,疯王能决定?

他冷哼一声,移开视线不再搭理赵烛衾,也不想再多说半句话。

可赵烛衾并不放过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更何况……她已经答应了我,要做北聿的皇后。”

此言一出,果然再次成功激怒乌九朝。

他咬牙切齿,横眉竖眼地冷声道:“你信口开河!她凭什么要做皇后?”

“那她又凭什么不会做皇后?”赵烛衾一脸淡然,语气轻缓,“你知道皇后意味着什么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和一个食不果腹地位卑贱的兽族之妻,哪个更好不是很明显吗?”

乌九朝怒不可遏,却愈发冷静下来。

他敛了神情,只眸光冷冽地盯着赵烛衾,“你凭什么觉得,她会甘愿成为谁的皇后或妻子?”

“我从未想过要让她做我的妻子……兽族与人族之间隔着万山沟壑,在感情一事上,更是难以共鸣。”

“所以皇帝,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她是我妻子的话来,她是乐正黎,不需要一个特别的名头来证明我对她喜欢,反之亦然。”

话音沉沉落下,轿子外头传来喧嚣。

喜队正在穿过蝼墙,一步之外,便彻底离开众生巷了。

因先有周寻风打头引诱走了一大半的无面乱党,后面还有白蝉出面替他们斡旋,喜队很顺利地出了众生巷。

乐正黎注意到,他们出来的时候,蝼墙下的闲散人员更多了。

时辰已晚,那些人大概都是无面乱党据守在此的眼线。

倒多亏了那喜婆,巧舌如簧,笑容从未消过。

就算有人来好奇多问,也应对自如地便把深夜有人嫁娶之事给圆过去了。

这些隐在暗处的无面乱党肯定有所怀疑。

但也不晓得白蝉是怎么办到的,他还真像如答应的那般,不动兵刃地把他们给送出去了。

轿夫抖动着肩头,双手搭在轿杠上,随步伐迈出,花轿稍微颠了癫。

赵烛衾抬手掀开轿帘,瞧见外头的景象已然转换,他偏着脸,没有看乌九朝,只说:“我们打个赌吧,如何?”

乌九朝真的很不想理会疯王,但涉及乐正黎,他难以保持最稳定的理智。

“什么?”他问,语气硬邦邦的,携着肃杀锋芒。

“赌…乐正黎更为偏爱谁。”

赵烛衾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乌九朝,“赌,她是否如你所想的那么高洁圣然。”

“赌,她是否将你看得比朕更重。”

从始至终,赵烛衾的表情和心绪都没有丁点起伏,他偶尔有笑,却着实敷衍。

于兽族,他总归是给了太多仁慈,即便乌九朝对着他大放厥词,赵烛衾也毫不在乎。

兽族被人族围捕、囚禁、折辱、弑杀,但他们其实从没屈服过,只不过他们终于学会了暂时顺从。

站着挨刀,怨恨人族,伺机而动。

他们在等在时机,等待属于兽族的统一的反抗之战。

乌九朝到底是少年人,锋利的尖牙和满腔的仇怨不经意地就漏了底。

他也没想过遮掩,只是因为乐正黎,也短暂地收起了独属于兽族的凶悍和蛮横。

赵烛衾对他的冒犯之举也无所谓,压迫久了,再桀骜不驯的人都有了看眼色的本领。

兽族不似无面乱党,他们太容易有软肋了。

就连最聪明的伏灵族都被人族算计后困在了皇宫里,其他兽族又能翻出什么水花呢?

赵烛衾换了性子,可与生俱来的矜傲从未变过。

他看不上乌九朝,但用来打磨自己的另一个性子却很趁手。

想要促使他彻底爱上乐正黎,是非常艰难的事情。

赵烛衾受过刺激,当年赵惑发狂,血色蔓延,阖宫死寂。

这些年来,他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赵烛衾杀人,同时诛己。

他的灵魂,他这个人,他所有的感情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被屠戮殆尽了。

他不懂得该如何回应乐正黎,更不明白自己心中那些异样秦愫从何而来,又该怎么处置?

夜晚的赵烛衾要做的就是推动,推动感情复原,让那一个被猜测的可能性成为现实……

他要扭曲的并蒂双.性重新融合,这需要一起契机,一个两者都达成共识的机会。

恨毒一个人或爱上一个人都无疑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

前者,他用过,无甚太大效果。

现在只能靠后者了,赵烛衾眼底滑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选中乐正黎是偶然,也是天意。

“赌吗?”他偏头,问乌九朝。

乌九朝缄默不言,他才不想和疯王玩什么打赌,神经。

但赵烛衾不管他同不同意,只在花轿落地停下时,说:“一个没有赌注和输赢的博弈罢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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