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见清和没再继续说梦的后续。
那晚能够吐露出她的“罪过”或许是因为昏黄的灯光给了她勇气，抑或是因为她实在需要宣泄一点自己的心情。但是哭过了，也冷静下来了之后，她就又犹豫了起来。
如果说福利院的灾祸她还能有可以推托的理由，那后半难以启齿的部分就是纯粹的、出自她本人意愿的丑恶。五条悟这次能原谅她的怯懦，却未必再会原谅她一次。
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自己全部的卑劣能更晚地暴露在五条悟面前。
五条悟自然也没有继续追问。
在他的想法中，即使加贺见清和的梦全都是令她介怀的过去，他所认识的也依然是现在的加贺见清和。反正他们还有的是时间，早点知道和晚点知道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借着这次加贺见清和的受伤，五条悟在得到她的赞同意见后提出了要她独立出任务的要求。
“你们也不希望她出事吧？”他看着面色冷峻的男人，“这样下去搞不好那天就死在任务里了。”
“……”
在最初知道加贺见清和能力的时候，五条家就抱着很大的期望。特别是在加贺见清和证实了自己可以操控结界的范围之后——那意味着也许有一天，她的结界可以大到让人们彻底脱离咒灵的威胁。
不过与此同时诞生的是担忧。
如果咒灵不再能靠近人类，那么咒术师的存在是不是也不需要了呢？作为咒术界御三家的五条家又会怎么样？
加贺见清和不能死，但是又不能太强。所以在五条悟成长到令人满意的程度之后，他们的决定是对加贺见清和放任自流，先利用她的能力保存好五条家的战力就行——这是五条家自上而下的秘密。
但是现在他们未来的家主明显对他们的决定不满了。
也不是没有人对五条悟和加贺见清和亲近的关系提出过意见，毕竟五条悟几次忤逆都是因为加贺见清和。只是更多的人到底是只把他们两个当作小孩子看待，所以哪怕趁机让两人分开之后，他们还通过邮件保持着联系这件事也没被阻止。
“时间和距离总能冲淡一切。”有人这么说。
眼前的男孩告诉了五条家主，他们想得有点过于简单了。
“先让她重新开始接受体术训练，”五条悟想着自己的条件，“然后给她几件合适的咒具，让她去做三级的任务吧。”
“让她快点能够对付二级咒灵的话对你们来说也能轻松不少，不是吗？”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觉得后悔。”男人合上了眼睛，“这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呢。”
咒术师是从负面情绪里获得力量的，这意味着大部分咒术师都不会处在一个稳定的精神状态里，各种怪人才是咒术师的主流。
原本五条悟只是个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责任也好义务也罢，他接受只是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样的心态说让人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出现了让他在意的东西，而且那个“东西”还是个人，变数就多了起来。
是会因为领悟了正常人的感情而往“好”的一面变化，还是会因为受到那个人的影响太多而走向他们完全想不到的轨道？
“就算不是好事又怎么样呢？”五条悟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反正只要我能带领好五条家，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呵。”低低的笑声传来：“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话啊。”
“你自己挑？”
五条悟看了眼手中的匕首，对加贺见清和说道。
两人现在正在五条家的咒具库。
“哪一个都可以。”加贺见清和拿起离她最近的一把胁差，挥了两下就做出了选择：“这个吧。”
“二级？凑合。”五条悟没什么意见，“我倒是想给你带一件特级咒具，但是那群老头子怕是又要闹了。”
“那也太大材小用了。”加贺见清和失笑：“我也不会接受的。”
“切。”
五条悟当然也能猜到加贺见清和的想法，所以这句话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对于小孩子而言，咒具的使用限制也很多，那些五条家珍藏的特级咒具在加贺见清和手里未必会比二三级的咒具好用。
“又到夏天了。”
走出咒具库，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加贺见清和喃喃道。
咒灵频出的季节又到了，这意味着她结束常规训练的时候也到了。如当初说好的那样，明天开始她就要去出任务了。
但是她并非独自一人。顾虑到各种原因，五条家给她派了个十四岁的少年做搭档，她才按照五条悟所说的来挑个趁手的咒具作为明面上的幌子。
“想吃水羊羹了。”加贺见清和侧头看向五条悟，“悟要吃吗？”
“你做的？”
“对啊，”女孩点头，“我也有拜托别人试过味道，所以不用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味道……”五条悟蹙起了眉毛。
加贺见清和回到五条家之后并没有和他一起住，训练的地点也是分开的，所以他和加贺见清和的生活可以说是彻底的平行线了。五条悟对这种故意将他们两个分隔开的行为十分不爽，却也知道这就是对他的警告了。
不过要是乖乖听话的话，那就不是五条悟了。
上次见面还是一周前，他假装偶遇，无视侍从的劝告声跟着无奈的加贺见清和一起回了她住的地方。
那次吃的点心是加贺见清和亲手做的金锷饼——不再和五条悟时刻在一起的状态让她有了更多时间去学习甜品的制作，每次学到的新品也会在偷偷传递的书信之中提到。
“我也希望是悟第一个吃到啊，”加贺见清和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在介怀什么了，“但是没办法嘛。”
五条小少爷轻哼了个鼻音，表示自己没那么轻易接受她的理由。
“我有给悟准备礼物哦。”加贺见清和笑道：“作为这次的道别。”
“……也就三个月而已。”五条悟撇嘴：“而且说不定哪次任务就碰到了。”
“信还是会写的，但是不知道悟在不在，就不寄手信了。”加贺见清和见他这样，立刻讨好地拉住他的手晃了晃，“花子姐姐答应我了，会把信好好收起来，等悟回来给你看的。”
今年开始五条悟也要在整个夏季做任务了，只不过他的任务依然是经过挑选的，即使比往常会忙一些也比她有空得多。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悟也要记得写‘回信’。”
去年年末她回来后，立刻就被五条悟带着去了他的房间。
在他打开匣子上的锁之后，加贺见清和就看到了分为两边整齐摆放的信件。
然后她就真的当着五条悟的面一封封读完了那些没有寄出的“信”，只是并不像五条悟所设想的那样，她全程都保持着相当认真的表情将每一句话都读了出来。
“希望以后的信可以长一些呢”——这是她唯一给出的评价。
“不要。”五条悟立刻拒绝：“等下次见面吧。”
还是那么漂亮的苍蓝色眼睛盯着同色的天空，仿佛是那片穹顶的倒影一样。
“这次我打算当着你的面写，”男孩嘴角上挑：“感觉会更有趣。”
“……那我会努力不作出‘有趣’的反应的。”
加贺见清和说的礼物是一罐棉花软糖。
“我可是失败了好多次才成功的。”
五条悟捏着手里白白圆圆的可爱糖果，思索了两秒后扔进了嘴里。
“这次是悟第一个吃到哦，不算我的话。”
透明的玻璃罐子反射着室内的灯光，给软糖洒上了一层朦胧。
“下次见面的时候……”
下次。
五条悟讨厌这个词，却由总是忍不住抱了几分期待。
“悟大人。”
同行的咒术师在叫他了。
“知道了。”
将盖子拧好，五条悟有些遗憾。
这还是他第一次希望罐子里的糖能减少得再慢一些。
——结果等他一个月之后暂时结束任务回到五条家的时候，收到了一份“惊喜”。
“……这是什么？”
“清和小姐说，如果您比她先回来的话就把这些交给您。”铃木花子带着笑意回答。
五条悟捧着和他带回来的那个相差无几的玻璃罐子，不同的是这次里面装的是五颜六色的硬糖。
把绘着玉簪花的信纸打开，五条悟花了三秒钟看完了内容。
“哈。”他轻呵了一声，“骗子。”
说什么“我知道那些糖肯定撑不到我回来，但是直接都给悟的话怕是会消耗得更快，所以就拜托花子姐姐啦”。
他在加贺见清和心里有那么嗜甜吗？
“这真的是最后的糖了，所以悟要慢点吃，等罐子空了我也就回来啦。”
五条悟清楚的记得在临走前加贺见清和反复强调，她只准备了那一罐糖，要他精打细算着吃，还被他吐槽量太少了。
结果这算什么？
“真的只有这些？”五条悟问铃木花子。
“清和小姐是这么说的。”
“……”
五条悟看着在他面前盈盈笑着的侍女，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怀疑。
他可是一直信奉着无论是想还是说，做才是最重要的原则。
“等她回来再算账，”五条悟把信收好，拿起那罐硬糖走向自己的房间，“欺骗我的代价要让她明白一下了。”
铃木花子只是微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小少爷的负气之话。
要不然他的表情也不会如此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