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1)

最初的最初,加贺见清和确实是抱着想保护谁、想拥有能去保护的力量的期望来到五条家的。

认为是自己的隐瞒害死福利院其他人的加贺见清和没敢说出自己以前就能看到咒灵的事实,生怕五条家会因此而将她拒之门外,面对来盘问她在遇袭那天所见所闻的人她也只是一直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五条家的上层只当加贺见清和在那天看不到咒灵是因为咒灵碰不到她、也没有用什么外物攻击她,不符合没有咒力的人能看到咒灵时的“濒死”条件,就将兴趣全都聚集到了她无法被咒灵近身的理由上去了。

因为她在此之前对咒力的存在一无所知,更别说是术式了,所以为了判断她的天赋到底是什么,五条家里被安排过来负责她的人也只能从有限的情报下手——先简单粗暴的让不同等级的咒灵都靠近她试试。

她在那几天的任务就是待在地下训练场的中心等待他们把咒灵放出来驱赶到她身边、观察完后再把咒灵一一捉回去,等到确认二级的咒灵也无法近身之后,她就被带到了被束缚起来的一级咒灵的面前。结果当然不会有什么例外,因此这项实验很快宣布了结束,下一个流程是从破坏力比较轻微的咒术开始一点点提高威力尝试能不能伤害到她。

这两项实验的过程中她身旁始终是站着一位一级咒术师的,所以哪怕咒灵或术式突入了白色屏障的安全范围,她也不用担心自己真的会受伤或死掉。按道理来讲加贺见清和应该开心于自己能顺利通过这两项最关键的部分的——毕竟相比于诅咒师,咒术师们面对的敌人更多的还是咒灵,咒具这种东西它们一般来讲得不到也不会使用,而她也在第二项实验期间也被确认了身体能力上的天与咒缚的存在,所以即使咒具可以伤害到她,让五条家愿意去培养她的理由也足够充分了。

可她没办法打从心底一样像围绕着她的咒术师们一样露出高兴、甚至可以称之为兴奋的笑容。

加贺见清和能看到咒灵,也能看到咒术,但那只是在它们触碰到保护着她的结界之时以及那之后的一点短暂时间里。

换句话说,她已经承受了一周突然看见丑陋吓人的咒灵和自己相隔不远的情景,紧接着而来的咒术测试的一周里她也只有在白光亮起的时候才能确定自己又一次保持了安全——可加贺见清和在此期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和害怕的样子。

一次都没有。

她一厢情愿地相信着这样就可以提升自己在大人们心里的印象,为她留在五条家这件事上添一些可信的筹码。

但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表现得成熟可靠、是值得投资的人才,在镇定到有点麻木的表情下她还是因为紧张和心安的无数次交错中有点崩溃了。

看着负责她的咒术师们惊叹于她的能力的时候、听着他们夸赞她有天分的时候,加贺见清和无比地想念福利院的阿姨和义工们。

她们是真的在疼爱“加贺见清和”这个人,她们的眼里永远都有着疼爱和宠溺,而这群人眼里只有渴望与热忱——那不是对她的热情,而是好像已经看到了得到“加贺见清和”之后又光明了几分的五条家的未来的欣喜。

也许她展示出来一点软弱,他们就会来安慰她、会为了她推迟下一步的实验。

但是加贺见清和不敢去赌厌烦的情绪出现在他们眼里的可能性。

她没有忘记过,那个被尊为家主的人说的“五条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这句话。

她要乖巧懂事、省心听话。

那样的工具才是趁手的、不会被怀疑有二心的——

以“有用”作为条件来换掉自己“外人”身份的她,定位就是“工具”,包括加贺见清和在内的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这个事实了。

吞下咒物就有变成受肉 / 体的可能,他们也不愿徒增麻烦去测试咒物是不是能同样对她无效,所以实验的最后的一项就是确认咒具能否对她有用了。这次他们才问了下她能不能够忍受疼痛,而加贺见清和当然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当他们向她解释了反转术式的作用并带她去见了他们特意找来的珍惜咒术师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无论是自己的身份还是他们堪称万全的准备,都让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了。

咒具是肉眼可见的这一点让加贺见清和安心了许多,可降低了的对未知的不安定感并没有让她好受多少。

——实在是太疼了。

当带着咒力的子弹穿过肩胛骨的时候,加贺见清和死死地咬到嘴唇出血才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棍棒敲打在后背的时候还算好一些,那只是试探着看咒具能不能碰到她的行为,倒是没用上太多力气。可在那之后有人提出了疑问:有没有可能只是能“碰到”而已——结果就是他们一致通过了要在她身上试验一下能穿破普通人的皮肉的武器这个决定。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接下来再提出什么新的意见似乎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在年长的女性咒术师用反转术式治好她小臂内侧上被刀尖划开的伤口之后,他们又找出了一把附带诅咒效果的枪来,要试验在这种有额外效果的咒具是否会因为可以让她受伤而使得本来无法接近她的咒术生效。

可喜可贺,除了一个枪眼和疼痛之外,她没再得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后来他们又试了一下有其他稀奇古怪作用的咒具,这个实验最后的结论就是有些咒具能够伤到她只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可以伤人的东西而已,再想做点什么就绝无可能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月里最后的那一周被用来了教授礼仪和调养她的身体,因为她即将要面对整个五条家里第二、抑或是已经是最重要的人了。

她加入五条家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保护未来的继承者——和她同龄的五条悟。

加贺见清和其实有点意外这种堪称重中之重的担子会落到她这个“新人”的头上,万一她真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排过来想要浑水摸鱼的棋子,那五条家可就要付出些难以承受的代价了。

但是还是那句话,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1994年12月7日,加贺见清和与尚且年幼的“最强”相见了。

名为“悟”的小少爷和加贺见清和所设想的没什么太大差别,冷冷淡淡的高傲样子和五条家十分相称,所以加贺见清和也就保持了自己低眉顺眼的人设,来减少被讨厌的可能性——地位高贵的人都这样不是吗?

彼时突然发起的攻击让她吓了一跳,不过已经习惯保持冷静的加贺见清和也只是把这归为了小少爷的好奇和顽劣而已,直到他松口同意留下她,她也只觉得一切是寻常的顺利而已。

不过“五条悟和五条家其他人没什么差别”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当事人的举动给彻底划上了一个叉。

他轻易捕捉到了她的松懈,也不接受任何的辩解,这段时间的忍耐与苦劳即将功亏一篑的慌乱加贺见清和不得不立刻去破坏规矩恳求他的保密——说实话,她其实没抱多少期望,可这个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样的小少爷不但就那么放过了她,还允许她直呼名字、也不用说敬语……那之后的一切让她如坠云雾,第二天醒来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五条悟时她才意识到那些都不是在做梦。

加贺见清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年纪让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成为一个“五条”,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变了。

让现在的加贺见清和来说的话,那大概是一种叫做“移情”的东西。

她并不憎恨那一个月里人们的公事公办与冷漠,那些痛苦与难眠是她为了实现愿望而自己选择付出的代价。付出与索取是再正常不过的世间法则,五条家收留她、培养她不是什么慈善心作祟,也不是觉得养个闲人只是举手之劳,而是为了让她奉献自己独特的力量来提高五条家在咒术界的地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加贺见清和也希望自己能尽早派上用场来回馈五条家对自己的教导,尽到这份银货两讫的关系里应尽的义务。

但这不意味着加贺见清和没有期望过五条家的人分给她一点感情,只是现实如此迅速而坦诚地摆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意识到比起想法上的谢意,实质上的回报才是这群务实派需要的东西。一开始对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把她从咒灵的包围中拯救下来的咒术师们升起的憧憬与感激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很快就被加贺见清和舍弃掉了。

可那时的她虽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却没有真正意义上改变还十分脆弱的心态,被愧疚折磨的她依然还需要一个用来发泄补偿情绪的通道。刚好,她遇到了五条悟——就在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加贺见清和恍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亲近感。

在见到他之前满脑子想的义务也好、交易也罢,统统被意料之外的行径提起的好感冲淡了,就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宣告一样:“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五条悟是她要保护的人——加贺见清和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认识到这件事。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一门心思地贴上去,在五条悟对她感到好奇的同时,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接近他、观察他,试图找出自己的作用。

他会帮她隐瞒看得见咒力的秘密、会态度恶劣但又认真地帮助她,也会无伤大雅地和她开点小玩笑……明明他是高贵的未来家主,除了点对自己实力的骄矜与自负以外却从来没显现出任何阶级上的傲慢,更别说是拿看工具的眼神看她了。

于是加贺见清和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对五条家有什么不满才这么做的,很快她就发现了——拥有极高的潜力与可观的未来、被悉心照料着等待成熟的那一天来为五条家这个庞然大物提供养分、被尊敬的同时却也只是被当作“未来家主”对待,没有得到过半点亲近意义上的情感……除了地位和天赋以外,他们两人的处境其实颇为相似,甚至比起自己他还因为没得选择而显得更惨了一点。

相似的处境或许会催生出相似的想法,加贺见清和斗胆有了个猜测:五条悟虽然接受了被安排好的责任,但如果有人告诉他今后不再需要他来做这个家主了,他绝对会立刻撂挑子走人——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五条悟并不介意她说出点对五条家而言有点大逆不道的话,而他自己亦是个视规矩如无物的人,在吐槽五条家的老头子们这件事上她是最可靠的倾听者……偌大的五条家宅里,他们两个就像是秘密战线的伙伴一样,交换着彼此的小心思并偷偷窃喜着。

虽然侍女们对她也很好,但是加贺见清和清楚地知道她们对自己有喜爱和怜惜的前提是她还是为五条家尽忠的一份子,一旦立场反转,她们此时的友善立刻就会变成刀刃。即使她也同样去和她们亲近,心里却始终明晰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线。

“五条悟是特殊的”这个念头在加贺见清和心里越发地蔓延开来,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该做的任务。

——她想保护五条悟的心。

五条家不可能放弃他,那她就会帮五条悟一起去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但她也希望五条悟能够一直是 “悟”,而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变成一个“五条”。

这很难,可加贺见清和愿意去努力。

这是她的一厢情愿,也不知道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她也没打算告诉五条悟。

只是加贺见清和还是忽视了这番自我满足意味着什么。

加贺见清和是个如实反馈他人情感的人。别人对她笑,她就也会对人家笑;别人对她冷脸,她就也不会将那个人放在心上——她就是这么小心计算着得与失来保护自己的,别人不向她靠近,她就绝不肯先迈出一步。

而现在,她第一次,先一步选择了更多的给予。

诚然,加贺见清和是希望自己能去付出什么的,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心中焦灼的自责之火,可以让她忘记曾经的自私导致的悲剧。可她又不想随意地将这种希望交付出去,她想要双方的感情是对等的,所以她的给予势必要伴随着索取。

——被索取的对象,是五条悟。

她需要五条悟对她的需要。

她希望自己在五条悟心里的分量能像他在自己心里一样水涨船高。

她害怕着五条悟对她说“我不需要你了”的时刻的到来。

最终有那么一天,她梦见了自己的手上真的沾染上了鲜血。

湿热而黏腻的,属于五条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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