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一人来拯救世界这种事听上去确实挺伟大的。
——如果被牺牲的那个人是自愿的话。
所以在去接星浆体之前，五条悟、加贺见清和与夏油杰三人就商量好了。要是天内理子拒绝同化，他们就放弃这个任务。
听上去很自私，但是慷他人之慨的行为又有多么无私呢？
好消息是天内理子对于同化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他们三个也就不用冒和高专以及天元大人作对的风险；坏消息嘛……
夏油杰还是会在心底抱怨一下五条悟的多事——即使他当时也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这样推脱责任多少有点故意的挤兑。
被多给予的那些自由时间让星浆体多出了额外的心思，偏偏他又不是个心硬的人，看到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那么依依不舍的分别后，恻隐之心还是让他在天内理子走近最后的结界之前提出了邀请，
“不管小理子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们都会保障你的未来。”
听上去真是让人心动不已的话，夏油杰都要佩服一下自己的口才了。
理所当然的，本就动摇的少女牵住了他伸出的手。
但这种仿佛劫后重生的轻松只维持到了他带着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返回去找五条悟和加贺见清和的时候。
在夏油杰的设想中，不管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有五条悟和加贺见清和在的话，估计也已经解决掉了吧。就算没有，那他只要谨慎一点提前让她们两个留在安全位置、然后去帮忙就可以了。
他的想法只对了一半，那个男人确实被解决掉了——
可同时倒下的，还有他的同伴。
“……我说，悟，”夏油杰在离五条悟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犹豫着出了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详的气息并没有因为袭击者的死亡而消散，以五条悟为中心的两米范围内，晦涩的咒力涌动着、在空中勾画出各种张牙舞爪的图案。
而他那位挚友，穿着好像去尸体堆里打过滚一样沾满血迹的破烂制服，垂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躺着的……加贺见清和。
夏油杰第一次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中看出了僵硬感。
那是当然的——毕竟其中一方已经是具不能呼吸的尸体了。
“啊……是杰啊。”
听到他的声音，五条悟微微侧了下头，然后往他身后瞄了一眼：“这样……没有去同化啊。”
“悟，”夏油杰用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的五条悟，“比起那个，你还是先跟我解释一下……清和……还有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说就是我差点死了，”五条悟平淡地回答了他：“清和以为我死了，然后就殉情了。我现在——”
“打算再赌一次。”
“……什么？”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要赌什么，但他可以打赌，刚刚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音节是活到现在为止所听过的最荒唐的话。
五条悟，差点死了，而他……那个人，是真的死了？
殉情？
“……如果你都没办法战胜那个人的话，”夏油杰哑着嗓子找着借口：“清和也……”
“不，杰。”苍蓝色的眼瞳没有任何游移地看着他，“清和她能做到……虽然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就是了。”
“但是她不会死。”
“是我的错。”
他的视线在惊恐捂着嘴的天内理子和面色沉重的黑井美里身上又绕了一圈，然后重复了一遍：“是我的错。”
“所以不要阻止我。”
“就当是弥补好了……”五条悟扬了下嘴角，“我可不想被你索取代价。”
没有时间给夏油杰在震惊和悲痛里沉湎，发现咒力的浓度已经开始让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表现出了压力之后，他那灵活的脑子立刻反应过来了五条悟所说的“赌”是什么意思。
“悟！”
“杰！”
比他声音更大的是五条悟的叫声。
夏油杰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在让他相信他。
相信他不是脑子一时发热、相信他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相信他……
能把加贺见清和带回来。
夏油杰捏紧了拳头、舌头在齿间转了几圈，还是选择了后退。
“夏油……”
天内理子不安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清和、清和她……”
比起两个时常表现出恶劣性格的两个男生，在两天里总是和黑井美里一样保持着差不多贴近的距离看护她的加贺见清和绝对让天内理子感到更加亲近一点。她可以随意地称呼这个年长者的名字，也可以好奇地跟她一起聊聊八卦，从她那里得到的糖果是那样甘甜……如果她有姐姐的话，那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但是现在……加贺见清和，死了？
就算五条悟说是殉情，但是天内理子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这个需要被好好保护的麻烦惹来了难缠的苍蝇，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五条悟还说是他自己的错，明明……明明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贪图自由的空气、留恋这世界的美好，如果她在时间到了的时候乖乖露出满足的表情按计划回到高专……
这样的她，居然还在夏油杰向自己提出另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天真地选择了放弃“义务”。
她要怎么对得起加贺见清和！
“……没关系的，小理子。”夏油杰发现刚刚还被自己夸过的口才竟然失了灵一样，只能干巴巴地吐露着没有感情的安慰：“不是你的错。”
“是盘星教那群人……”
天内理子摇了摇头。
“……妾身得回去。”
“理子大人！”
“妾身确实……还想和黑井……和大家再待久一点，这不是谎话。”
“但是，妾身也希望大家能好好活着。”天内理子苦笑了一声：“如果天元大人没有星浆体的话，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很危险吧。”
“我们可以……”
“不，”这次天内理子没有抓住夏油杰的手，“妾身不能答应有人‘可能’会为了妾身遇到危险……甚至失去性命了。”
“如果没有妾身的存在，大家就可以拥有更久的安全的话……”尚且稚嫩的少女还挂着眼泪，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们，多替妾身看看这个世界就好了啊。”
“啊，不对不对，都说了妾身即是天元大人了！”
“妾身的意志！心！魂！在同化后依旧存活！”
明明是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听天内理子说过一次的狂言了，此时再次入耳却让夏油杰产生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复杂心情。
“理子大人……”
“黑井你不要再哭啦，都不像你了。”
“理、理子大人……！”
望着又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夏油杰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劝阻的话说出口。
是迁怒吗？
不，不是。
只是兜兜转转，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星浆体成功和天元大人同化，高专又能拥有可靠的保障，人类也不会面对新的危机。而在这场任务中牺牲的加贺见清和……
夏油杰将身体转向了五条悟那边。
不去阻止，除了相信之外，另一部分理由当然是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和承诺给天内理子的一样，如果……
那双总是因为笑意眯起来的狐狸眼分外认真地注视着开始急速波动起来的咒力流。
他会竭尽全力。
日暮的昏黄洒在无垠的穹苍之时，同化的时刻也即将到来。
和黑井美里一同目送着天内理子走近天元所在的薨星宫本殿中央那颗巨大古树的根部时，夏油杰还是在少女的身影开始变浅时扭开了头。
“……辛苦了，夏油大人。”
“……”夏油杰阖了下眼，说道：“我送你出去。”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默默无言的路程格外沉重，重新回来的口才驱使着夏油杰发出了声音。
“……理子大人最后也没和朋友好好道别吧，我打算明天去学校一趟。”黑井美里沉声回答道：“就说去国外定居了吧。”
“……你不如趁这个机会也去国外散散心吧。”
夏油杰给出了完全真心的建议。
虽然黑井美里是高专这边派去的人，但作为天内理子唯一的“亲人”，不菲的补偿费也最后落到了她的头上。
不管是散心也好，还是再也不回来也好……
黑井美里顿住了脚步。
“……感谢夏油大人的好意。”似乎是好好整理过了语言，说出前半句后，她继续走了下去，“但是我想先留下来。”
“被理子大人寄予期望的世界……我想先从高专开始。”
“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我应该就会到处看看了吧。”
“……说的是啊。”
夏油杰微微仰起了头。
橘黄色的天空尽头泛起了青黑色，不明显的几点星星已经开始显露了身影。
一天即将结束。
这混乱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了。”
站在被五条悟的术式损毁得厉害的鸟居下，夏油杰笑着说道：“注意安全哦。”
“夏油大人……以及诸位大人才是，”黑井美里鞠了一躬，“一切平安。”
到底以后能不能一直平安下去，夏油杰是不敢轻易断言的。
“嗯。”
只是祝愿的话，他还是会收下的。
“咚咚。”
夏油杰敲响了五条悟的房门。
“是杰吧？”
把这声当作同意的许可，夏油杰打开了房门。
“还没反应吗？”
将门扇闭合在自己的背后，夏油杰问道。
和之前见到的一样狼狈的少年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正捏着床上少女的手指一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嗯，不过快了。”
说着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五条悟扯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高专 / 制服外套扔到了加贺见清和身上——成功盖住了她的前胸。
“这么先斩后奏，夜蛾老师和硝子都会生气的吧。”
“那杰你就和我一起受罚好了，”五条悟咧着嘴念道：“帮·凶？”
“呵……”
见五条悟一副“你别靠近”的样子，夏油杰耸耸肩，就那么靠着门板双手抱胸站着了。
五条家的天才确实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他能听到这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渐起的属于第三个人的心跳声。
“清和。”他也能听到自己的好友用着最轻柔地语气说道：“该醒了。”
“再睡下去我就要亲你了。”
没工夫去调侃他这时候还在开睡美人的玩笑，夏油杰全神贯注在了一段寂静后响起的动静——
“悟，你好吵。”
被控诉的咒术界最强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少女缓慢坐起身的途中倏地拥住了她。
夏油杰捂住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