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高专之前，先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问题儿童再怎么说都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变得更可靠一些，所以辅助监督的人选也就没那么固定了——不过想起任务分配到她这里时其他同僚的表情，加贺见清和觉得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成长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就是了。
“灰原之前有推荐给我一家拉面店……”夏油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红色招牌，“虽然吃晚饭还有点早，但是正好就在附近。”
加贺见清和瞟了他一眼：“我没问题哦。”
自己这位同期平时对于食物并不会显示出特别的热衷。尽管夏天会多吃几次笼屉荞麦面的行为让他们捕捉到了一点信息，这样朴素的爱好却也让人有点意外——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很像上了年纪的大叔吧。
所以这样大概是提前计划好的提议，她肯定不会扫了夏油杰的兴的。
临街的店面并不算大，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豚骨香，配着温暖的室内空气和豪爽的欢迎声，在寒冷的冬天足以让人瞬间觉得放松了起来。
事实证明，虽然灰原雄对食物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但是能得到他推荐的肯定不是什么味道随便的东西。
“多谢款待。”
双手合十放下筷子后，加贺见清和转头看向了夏油杰：“回去后要好好谢谢灰原君才是。”
“我倒是认为该好好质问他一下，”夏油杰一手托腮，笑眯眯地回道：“究竟是哪来的时间到处跑的。”
“七海也是，要多管着他一点啊。”
“明明我们也没少干这种事吧，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加贺见清和苦恼似的蹙了下眉，嘴角却随即上扬了许多，“总觉得……像回到刚入学的时候了。”
“那时杰也总会拖延回去的时间呢，我怎么阻止也没用。”
如果说第一次还是情有可原的话，后来就完全是个人的任性了。
“因为清和你完全不懂得拒绝，稍微说上两句就会妥协嘛。”夏油杰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梢，“以前就想说了，你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的。”
“也没到吃亏的地步……”
“先离开这里吧，”夏油杰站了起来，“闲聊在哪里都可以，但是占着位置可不太好。”
“嗯、好。”
尽管觉得他这样突然的转移话题有点奇怪，加贺见清和还是点了点头。然而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一抬眼就发现了身旁人嘴边的弧度大到了可疑的程度。
“……杰？”
“你看，”黑发少年促狭道：“这不是很容易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是因为杰说的有道理，我才同意的。”
“那我以前的话应该也是因为有道理才说服了你吧？嗯……如果灰原说不出来‘有道理’的理由，我惩罚他也没什么问题对吧？”
“……”
加贺见清和浅浅吐出了一口气。
和故意使坏的人计较、想要争出个高低，是她做了多余的事。
“喂喂，也不用走那么快吧。”
“是把别人当笨蛋的杰的错。”
最后在夏油杰的道歉中，两个人的步伐终于回到了一致的频率。
“这么说来，真的是隔了很久呢……只有我们两个在外面闲逛什么的——”
“跟悟说一下的话，应该能得到不错的反应吧。”
“我会去找老师的。”
加贺见清和实在没办法理解五条悟会吃夏油杰的醋、夏油杰明知道这点还要去刻意挑衅五条悟这种事。这么你来我往太多次，她已经学会第一时间搬出夜蛾正道了。
夏油杰耸耸肩：“是开玩笑啦。”
他才不可能去和五条悟说那些事——就算逗他很有趣，那也是要斟酌形式和内容的。
“……都已经耽误时间了，再多一点也没事吧？”夏油杰敛了神色，垂眸问道：“稍微，听我发发牢骚？”
“……可以哦。”
加贺见清和没有拒绝。
或者该说，终于轮到这个环节了吗？毕竟，夏油杰他——
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告诉悟了，他大概也跟你说这件事了，”吸了一口冬日的冷空气来保持脑筋的活络，夏油杰缓缓说道：“我是觉得他应该知道一下你的烦恼才说的……我的那部分倒是保密了。”
“不过他肯定也察觉到了才对。”
“嗯。”加贺见清和颔首：“怎么说都是他嘛。”
两个人做贼似的躲在广场边缘无人的角落，一边小声交谈着、一边望着前方在忙碌的人群——
十二月的天早早就暗了下来，城市的人造光接替了太阳的工作继续照耀着外出的人们。而在这样寒冷的室外，还有人在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努力准备着。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是这么被动摇的。”少年哂笑了一声，“虽然你还在，小理子也是自己选择接受的同化……但可能是越刻意忽略就越在意吧，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场面。”
“这样的‘牺牲’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想起来的同时，我就会忍不住问自己这个问题。”
加贺见清和的尸体、天内理子的强颜欢笑与最后告别的背影……一切都在质问他：你想要保护的对象，真的是正确的吗？
“被自己想要保护的对象反过来……间接伤害到，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可笑吧？”
“所以我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明明就算清和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样为了私欲而想要夺走他人性命的行为是再常见不过的、人类丑陋的一面之一。对于盘星教教众而言，杀掉小理子和我们向普通人隐瞒咒术界的存在一样都是牺牲‘少数’来成全‘多数’的选择罢了……只是‘大义’的不同而已，作为咒术师的我们甚至还要为他们的错误承担一部分责任。”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愤怒……多亏了你的话，我才知道了答案。”
提到这个，连夏油杰自己都觉得丢脸。
加贺见清和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听着他说了下去。
“咒灵是因为非术师的普通人咒力泄露形成的，说是人类自讨苦吃也没错。可咒术师……咒术师的存在是为了对抗咒灵，这才是‘规则’最开始给出来的答案。”
“我们能拥有不外泄咒力的体质、能使用咒术这种超乎寻常的力量的‘幸运’，是建立在无数非术师的‘不幸’之上的——”
“偏偏是这么简单又重要的事，我给忘了。”
夏油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点评咒术师与非术师的在力量之外的差别的了——或许在一开始只注意到‘表象’的时候，这份错误就存在了。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就因为坚信这一点，我才开始高高在上地以保护者自居，开始自顾自地满足与失望……吗。”
一直傲慢地进行评价与区分，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了“因”与“果”的顺序。
“我也就是，比其他人更幸运一点而已。剩下的七情六欲，咒术师和非术师根本没什么区别。”夏油杰低声道：“只是因为咒力不会泄露出去变成咒灵的养料，我就完全忘了。”
因为放任咒灵不管，整个社会只会变得糟糕起来、因为是受到了非术师的恩惠才拥有的稀有能力，所以不想白白浪费掉、因为……想要在意的人们能够随意在这个世界上欢笑。
因为想要保护人类的美好，不管他们与自己是否相识、也不管自己能否亲眼见证。
“我明明是因为更加实际的理由，才在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用途的时候，选择了成为咒术师……为什么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不是“非术师需要咒术师的保护”、“要成为咒术师就要接纳非术师的丑恶”，而是“我想保护我在意的人”、“我想作为咒术师去做点什么，哪怕会有恶人因此受惠”才对。
“现在我能站在这里说这些，也是在这之前不知道多少咒术师和非术师的牺牲换来的机会……如果我真的选择为了‘所有人的幸福’去伤害非术师的话，那对双方来说才都是背叛吧。”
所以诅咒师才是那样被深恶痛绝的存在。
“说什么天才……我还真是愚不可及啊。”
夏油杰知道，他只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习惯“死亡”。
“我只是，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够强大而已。”
“……愚蠢也好、弱小也好，”加贺见清和轻笑了一声，“不管杰是怎么评价自己的，‘温柔’却始终都是你的优点哦。”
“不是足够温柔的人，是不会想这么多的，更不会反省自己。”她微微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少年，“我也是，从以前就想说了——”
“杰真的很会隐藏自己呢。如果你不主动和我分享自己的想法，我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的。”
“所以杰要感谢的是，如此温柔又信任我的自己。”
“……都说了你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的。”夏油杰抬起手放到加贺见清和头上狠狠往下压了压，“老实接受我的感谢吧。”
“能够遇到你……还有他们，”眯起的狐狸眼第一次没了狡猾的意味，“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那杰现在的‘正论’是什么呢？”
“‘正论’啊……”夏油杰呼出了一口气，等到稀薄的白雾散去后，才淡声道：“‘咒术师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人不想让自己后悔’……吧？”
他忘记了太多事，这其中当然也包含着“咒术师是‘职业’，而不是‘义务’”这一点。
在咒术师这个身份之前，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会难过、会受伤……更会死亡。明明“放弃”的选项其实一直摆在那里，但几乎没有人选择的理由只有一个——
为了不让将来的自己后悔。
为了不去思考“如果那个时候我”开头的问题，他们才拼尽全力走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直到性命的终结。
“听起来更像是杰‘自己’的正论了哦。”
“呵……虽然性格容易吃亏，但是果然这张嘴却很擅长让人哑口无言呢。”
“是这样吗？”
夏油杰闷笑了两声，转而问加贺见清和：“既然我都告诉你了我的‘答案’，那清和你的又是什么呢？”
就算是为了点醒他，那些话也一定不是没有仔细思考过就随口说出来的。
“我啊，”加贺见清和一脚踏出了矮松的阴影，“做好现在能做的每一件事、要敢于挑战自己……之类的？”
“前半句我还能理解，后半句是……？”
少女避而不答，只是回身笑着问道：“圣诞的时候，一起来看灯吧？”
刚刚被搭好的灯台亮起了试验的灯光，即使周围一片明亮，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也格外夺目。在周围的人随即发出了喜悦的欢呼声，连三三两两的路人也被吸引着驻了足。
“……那种事，你要先去问悟吧。”
夏油杰踱步到了她的身边。
本人不想多说的话，他就不问好了——
夏油杰是信任着加贺见清和的，不是吗？
“他应该更想和你两个人来，我们对他来说只有碍事呢。”
“……那就先回去吧。”
虽然很想给出否定的答案，但是加贺见清和也知道自家男朋友是个什么性格。
不过……还是要试试的吧？
“说起来……”回去的路上，夏油杰试探着问加贺见清和：“你刚才说的我很会隐藏自己，根据是什么？”
“我应该没瞒过你们什么才对。”
“唔……那个啊，”加贺见清和以微妙的眼神瞄了他一眼，“杰可是，刚认识的时候就对我撒谎了呢。”
“……诶？”
夏油杰试图去回忆两年之前的事，可惜的是，他的记忆并不允许他记得“不美好”的部分。
“具体是什么事……”加贺见清和见他这样，堂而皇之地卖起了关子：“杰要靠自己想了。”
“稍微给点提示怎么样？”
“杰不能用道理说服我的话，那就当是惩罚好了。”
“……不要这么记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