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琢熟练地穿进一条小巷，有个穿着破烂却浑身戴满五金首饰的小少年蹲在地上招猫逗狗，等的无聊了还能咪嗷咪嗷的学猫叫。
“方周。”
不大的少年被猛不丁一喊，倒也没收回自己逗小猫的嘴脸，脸上不见人类特有被戳穿的别扭和羞赧，还能挂着笑凑近徐琢。
方周接过徐琢递给他的光脑，摆弄了几下发现确实没问题，给徐琢流里流气地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强，这一手技术比AAA街头谭师傅修的快多了。”
徐琢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陶瓷般惨白的细胳膊细腿在阳光下发青。
“你这也太营养不良了，那破庙里能有几个钱，天天吃菜人都吃成菜色了。”方周看着徐琢身上明显宽了一截的棉布裙，故作样子摇摇头。
他把同为欧式建筑的教堂和保育院相提并论，一概称作破庙，像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自然没有什么信仰也很难有些鬼神之说的敬畏。
方周比徐琢大上两岁，同为孤儿但他总不肯以此自居，自个儿把自个儿养那么大靠的是不知有无师从的妙手空空之技，这样偷鸡摸狗也勉强把自己养活了。
这个光脑虽是过时的款式但也不是他们这种出身能买得起的，真不知是方周口中捡的还是从哪里顺手牵的羊。
知道徐琢假清高，宁愿抢也不愿偷，方周倒也甚少给她介绍一些赚钱的门路，不过抢来的听起来也没比偷来的好多少就是了。若不是徐琢这个在d12颇为古怪的底线，他俩倒不会有现在这种交情。
徐琢脑子灵，他便借这便宜找些古怪小零件让她修，又付不起报酬，生活不易倒是过上了以物换物的日子。
方周不是个爱憋话的人，抓住个能沟通的人就一股脑把憋住的话头都说了。偶尔相处就是这样的，方周自顾自地说，也没指望徐琢接话。看这日头有点不大好，他收了调侃，一块三寸见方的小卡片便落在了徐琢手里。
方周也有一张。这是他俩唯一能离开d12的渠道。
d12曾经是一颗军事拱卫星球，有昔年战士或者军官的遗孤或者私生子流落星球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龙生龙，凤生凤，遗传学早就证实了子女精神力等级与体质等级与基因联系紧密，而能参军的那部分人本来拥有远超普通人的能力，按道理子女也应该比普通人强上一截。
虽然星际人口爆炸，年龄也比数千年前的人类漫长许多，但年轻人才是未来这一点，联邦和帝国还是都懂的。
近几年帝国实行的苗芽计划，就是专门寻找没有直系亲属或者直系亲属没有监护能力的未成年军属，将他们带到高级星系统一培养。
当然，如果有曾经因为种种原因滞留的士兵，也可通过该渠道核实身份离开荒星。
毕竟d12被荒废的时间有点长了，这将是帝国最后一期在d12的搜寻。徐琢替方周维修的报酬就是要求方周能替她弄来一张离开的“船票”。
方周本来就是要离开的，他肯定有这个门路。但方周想不通徐琢为什么要离开，毕竟她看起来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和方周目的性明确不同，徐琢没有对替代的身份有任何要求。
那方周只能归于徐琢志存高远了。垃圾星上的人都知道这座星球少则几月多则几年肯定会乱掉，大家本来也是赖活着，挣扎日久倒也没什么念想，想走的人自然也能走，不能走的人也不会想走。
这段时日港口码头人来人往的，该走的想必也跑光了就是。
方周邀功般上前，指着卡片上的名字：“你看，我还专门给你挑了个和你差不多的姓名儿。”
余玉。
徐琢：……
好清新脱俗的文盲，你是一点字都不识啊。
“谢了。”徐琢点头，将卡片妥帖放置上衣口袋。她起身，看见方周还眼巴巴地跟在后面。
徐琢觉得有必要问候几句这个朋友的去处：“你一切也安置好了吧，想好去哪儿了吗？你精神力应该蛮高的……测过了么？”
星际的孩子一出生就能测精神力，但是六岁以后才能真正准确测出精神力的等级。一般而言幼年期能测出不错的精神力相当于未来铁板钉钉会进行哨兵与向导的分化，像这样的孩童如若家庭收入在星际标准赤贫线以下，或者是孤儿，则会被送进“圣所”，进行统一培养。
若是徐琢和方周也拥有过人天赋的话，也会因为苗芽计划被送进圣所进行生活与学习，直到分化以后进行升学考试。
d12资源有限，徐琢七岁了还没有测过精神力和身体素质。但她想不会太低就是了，上辈子她虽然也不傻，但这辈子的学习速度是前世的十倍开外，很清楚直观感受精神力对大脑容量与开发的拓展。
方周长得还蛮秀气的，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又有些欲言又止：“以后……很难再见了。”
“确实。”
“但也未必，毕竟全星际就几所出名的院校……”
方周住了嘴。
徐琢笑了一下：“你倒是太瞧得起我。”
但言外之意是认为方周有这个实力，并且相信只要逃离被放逐的d12星球像他这样的人应该过的很顺畅。
“也认识了这么几年，送你个纪念品吧，祝我们不要相互遗忘。”方周顿了一下，板着脸接着说，“不是偷来的。”
徐琢收好了方周递给她的小盒子，倒是不知道还什么礼，顺手把另一枚没用完的晶石塞给方周。
然后摆摆手，和他道了别。
d12是没有日夜变化的，徐琢沿着小路走回去的时候阳光还是灿烂无比。她抬头看看这人造的火球，总觉得没有宇宙中心的那颗夺目。
街头的熟识的小贩追自己从眼眶出逃的机械义眼的时候还记得回头冲她笑，喜欢学古母星编织技术的大娘在路边把变异斑竹编成筐。其实这里不全是流窜的亡命之徒，也有没有去处扎根于此的百姓。
其实这里有生活，不全是为了活着。
但她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的。
顺着倾塌的小道，徐琢回到了保育院。
两尊机器人还是像神佛一样继续挺立在断壁残垣之下。
徐琢突然想起刚刚来保育院的时候并不能快速适应环境巨变的自己，睡不着就被一脸严肃的艾玛把她放在摇床上轻晃，和蔼的伊兰尼给她唱军中流行的歌谣哄她。
当然，她并不是被温馨感染了的。
老式的机器人每走两步就会随机蹦出几个零件，何况艾玛和伊兰尼已经残破不堪。
两人的眨眼功能早已经失灵，四只电子机械眼在黑暗里闪着无机质的光泽。
徐琢觉得自己再不睡晕过去迟早会被吓成神经衰弱。
现在她告诉自己，伊兰尼和艾玛睡过去了，她轻柔地将她们放回地下的机器人休眠基地，这里也是曾经的军备基地，只要d12星球不炸掉，那么这一处会是永固的掩体。
“托你们的福，这些年我过的很好，谢谢你们。”
她学着伊兰尼和艾玛军用指令里的礼仪行了个致敬的礼节。
这就是最后一次的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