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李凌冰下了悬天灯,被赶来的谢忱拦腰抱起,在一众沉默的宫娥内侍簇拥下,朝太真观疾奔。她的双臂勾在谢忱脖子上,身子稍稍往后仰,目光绕过谢忱和众人,独落在孤单的严克身上。

她放下一臂,手指轻轻抹了下自己娇艳的唇——那上面还沾着严克的血,珠贝轻轻一咬,竖起食指,做了个“不”的动作,然后化作一柄手刀,划向自己纤细雪白的脖子。

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严克站在晨光微曦中,白衣边缘泛起一层光圈,他身旁的悬天灯内的火光正在一点点熄灭,燎亮他黑色眸孔的光也逐渐熄灭,他与天地化为一线,渐渐离开了李凌冰的视野。

李凌冰握紧手心的铜钱。

她的淮弟当真愚蠢至此吗?

谢忱观察着李凌冰的一举一动,发觉她呼吸很乱,明显心绪不宁,便轻声问:“主子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为了昨夜严四郎冒犯于你,我可以趁夜偷袭,把他绑了,送到你寝宫。”

李凌冰用手指轻快地敲打谢忱的后脖子,引得他一个劲往旁边躲,“谢嘉禾,都说眉山谢氏出君子,你怎这般粗鲁没规矩?咱们呀——要以德服人,不能和小狗崽子一般见识。”

谢忱沉沉“嗯”了一句

李凌冰说:“你那日曾说,要替我做一柄杀人的刀,我听了欢喜。我现在正好有一件事,要让你的刀开一开刃。谢嘉禾,你帮我吗?”

谢忱道:“任凭主子差遣。”

“好,”李凌冰把耳朵凑到谢忱耳边说了几句。

谢忱皱眉,不解地望向李凌冰。她刚才不是说要以德服人的嘛!

李凌冰莞尔一笑,道:“我弟弟那个傻瓜,不吓一吓,不会长记性。”

良久,谢忱低头,说了个“好”字。

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闭关,圣人的一炉“仙丹”又练成了。他已经三百零八天没有上朝了,国事都交给了内阁、司礼监、六部等大臣去议。今日重新上朝,是因为北境东海的战事谍报像雪花片一样送来,军事与钱袋子毕竟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圣人勉为其难地坐在龙椅上,听他的股肱大臣们在底下斗法——耍嘴皮子。

北境的粮食不够吃,东海的仗又打输了,几场仗、一册账把这些大臣公公们的嘴都要磨破了,圣人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圣人坐于明堂上,一身俭朴道袍,瞧着底下这些人,眼底却没有这号人。他在想自己刚炼的那炉丹,方术有些偏门,自己不敢吃,是不是该找人先验一验这丹。

要找人试丹,他又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炼出来的,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福泽足够深厚,可以顶得住他九五至尊的丹。

对了,小七近几日不够安生。前些日子,她还和严四郎在中秋宴上大闹了一场,实在不成体统!看来朕对她过于放任了,但若是为了中秋之事,对她施以小戒,却显得朕不够宽厚仁德,不如以德服人,赐她仙丹一颗,令她感恩戴德之余,也让朝臣心服口服。

圣人此时轻摆拂尘,摸一摸自己花白的胡须,觉得自己是后世书中的圣德仁君,再瞧一眼底下那些俗物,也没那么不堪入目,俗物所说之言更没有那么不堪入耳了。

圣人的丹送到太真观还是热腾腾的。

李凌冰跪拜行礼,大声谢了皇恩,双手接过丹,没有一丝犹豫,送到口中,她推开小霜递来的茶,忍着巨苦一通乱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生吞了下去。

送丹的内侍在李凌冰身边站了足足半个时辰,眼珠子一刻不离李凌冰。随后,内侍回炉房,将李凌冰服丹的过程向圣人细细禀告了一遍,大到服丹后的症状,小到嚼了几下,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圣人。

圣人听完,沉默着点点头,满面红光,看起来很是满意。

嗯,朕是有些天分的,这次的丹炼得着实不错!

李凌冰已经习惯了被圣人用来试丹,只是这一次的丹药力实在凶猛,服用后,立刻觉得胸口似压了一块巨石,喉咙口泛起一丝丝腥甜之味,五味全消,四肢疲软。

她孤身坐在自己的寝宫内,宫内明烛烁烁,烛下人影憧憧,她在案上翻一卷破了皮的佛经,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泛黄的纸页,口中还在默念。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白色的莲花冠带随着她的晃动而飘飞,她不动声色地拉过一卷道法掩住佛经,沉静地看着窗棂。

谢忱手脚极轻,推窗,爬窗,跳窗,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人察觉。他将怀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走到李凌冰身侧,朝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只暗黄色的大麻袋,用最粗的麻绳系了个死结。那麻袋扭扭捏捏,一会儿这儿凹陷,一会儿那儿凸起,突然显出一只人的手掌。

“英雄好汉掳我无非是为了钱财。我有的是钱,好汉若是图财,我双手奉上便是,要多少,有多少!好汉切莫伤了我!”黄麻袋里发出一阵高声呼喊。

谢忱眼疾手快,下手又狠又准又稳,听声辨位,隔着麻袋还能一手扼住里边之人的命门,“不许自己说话!主子问什么,你再答什么!”

“好—”黄麻袋不发声了,连扭曲的身子也一动不动。

李凌冰伸手探向谢忱的腰间,手指摸上他的刀柄。谢忱惊了一下,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哗啦—”李凌冰干脆利落地抽出谢忱的佩刀,利刃的寒光在她眸中闪过,金属摩擦之声令麻袋抖索起来。

“好汉饶命!饶命啊!”麻袋忘了承诺,惊呼。

谢忱的手指压低两寸,麻袋立刻偃旗息鼓。

李凌冰的刀背蜻蜓点水般划过麻袋的背脊,让刀上的寒气一寸寸侵袭肌肤,麻袋里的人不受控制地挺直了背,她用刀尖找出脖后,后脑下三寸,轻轻顶住,用道家之法提起气变声,“你有很多钱是不是?”

麻袋说:“我是王爷,全天下的钱都是我家的。”

李凌冰问:“你是哪位王爷?”

“我是李淮。”

“哦,原来是淮王爷,失敬失敬!你——咳咳——”李凌冰突然觉得一口气提不起来,血气上涌,变成的男声渐渐露出真声,“你既然这么有钱,就借我花花。”

老爷子这次炼的丹真猛,真真堪比毒药。

“女侠,一切好说,你要多少,我让管家送到你府上。”裕王李淮带着哭腔道。

“古语有云,财不外漏。大家都喜欢钱,但却都不喜欢别人有钱。你是块令人流涎的肥肉,你说我要从你身上割下来多少块下来,才可以填饱我的肚子?”

李淮哭道:“我全都给你!你别割我肉!”

李凌冰举起刀,用力以刀背拍李淮的背,拍一句,便压低声音吼一句:“财不外漏啊,小鬼!你这样大肆挥霍,招摇过市,是在给谁装大爷!”

李淮起先还挣扎喊疼,直到从麻袋里渗出血来,“哐啷”一声,连谢忱的佩刀都折断了。李凌冰吓了一跳,握着断刀,朝谢忱投来一瞥,皱眉,似在抱怨,这刀怎么这么不堪用!

谢忱惋惜地望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断刀,轻声说:“无碍的,主子。

再看李淮,一动不动,越来越多的血从麻袋里渗出来,他大概是昏死过去了。

李凌冰丢了刀柄,走到桌案边喝了一口薄荷香茶,手指摸到旧佛经,稍站了一会儿,才觉得气顺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地上带血的麻袋,叹了口气。

明日,皇后知道了,又该是一场气了。

但她这个姐姐,不得不这么做。

李淮这个皇子,圣人不屑于管教,皇后不舍得管教,严克这个伴读没有资格管教,也只有她这个姐姐,能够冷下面、狠下心来好好管教一番。私铸钱币的事轮不到后宫的女人来插手,严克说他管,她便信他。但李凌冰见过李淮上一辈子的结局,她要教李淮守住身为皇子的底线——皇子本该在朝堂里尽力折腾,如果资质平庸,做不到呼风唤雨,那便独善其身,得一个韬光养晦的闲名,而不是一味地花钱享乐,吸引举朝的冷眼。

皇子花着来历不明的钱,圣人留心着,大臣议论着,北境和东海的将士们忍受着,民怨激沸着,更多的祸事就会一浪又一浪地自己找上来。

李凌冰教训过李淮,仍是坐下来看佛经,她头也不抬地对谢忱说:“谢嘉禾,悄悄地把淮王爷送回去。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是,主子。”谢忱将李淮扛在肩上,推窗,化作一道黑影潜入秋风萧瑟的缁夜。

第二日一早,皇后就风一般刮进太真观。

李凌冰抬目一看,见皇后哭得两眼布满红血丝,肿得像两个核桃,连平日里最注意的仪容都是乱的,进来之后,左右踌躇,闷闷在椅子上坐定,盯着桌子上的一炉香发呆。

李凌冰从榻上下来,趿了鞋,跪倒,给皇后行礼,“太真给母后请安。”

皇后茫然“嗯”了一声,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一把抓住李凌冰的衣袖,“太真,母后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你弟弟了。一会儿,我让人把他抬来,你替我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抬?”李凌冰蹙眉,一派天真问,“弟弟怎么会被抬进来?”

皇后哽咽,未语泪先流,“淮儿不知被哪个黑了心肝的人打了,问他也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什么事,与人起了冲突。”

李凌冰陪皇后哭天抹泪了一场,咒骂那个打人之人无法无天,简直不是人!

没多久,裕王李淮被人抬了进来,他趴在木架上,下半身盖着一床被子,挣扎着从木架上伸出一只手,“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李凌冰跨前一步,抓住李淮的手,肃穆庄重,“弟弟,有什么事尽管跟姐姐说,姐姐是你温柔的港湾。”

李淮瞟了一眼四周,撇嘴说:“你先让他们出去。”

皇后抹着眼角,平静地屏退了屋子里的宫人内侍。

李凌冰把李淮扶到自己的榻上。

李淮一边走,一边“咿咿呀呀”发出怪声,仿佛每一步都牵动皮肉之痛,待趴到榻上,已经是脸色苍白,汗流浃背。

李凌冰两指捏住李淮的衣衫,从下至上掀开,看到血肉模糊的伤痕,她“呀”一声惊呼,道,“下手重了!”连忙松开衣衫,尴尬安慰,“弟弟,你受苦了,”

“姐姐,我好苦哦。前些日子,我想给父皇挑一件别出心裁的寿礼,苦于囊中羞涩,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偏巧这个时候,有个松州商人来献宝。我派人打听过,这个叫云群的商人是天下闻名的巨贾,背景绝对没有问题。他献的宝是一颗拳头一样大的夜明珠,在夜色下光华流转。他想白送给我,我毅然决然拒绝,他愿意以市场价五折贱卖给我。我二人签订契约,当夜,他派人将夜明珠送到我府中。结果那颗夜明珠是假的,上面涂满了磷粉,触手唰唰掉粉!我把他抓来,让他还钱。他说钱都花出去了,不如送他去坐牢。他一条贱命怎么抵我八万两银子!我骂他堂堂一巨贾,连皇家的八万两银子也来骗,脑子被狗吃了!他说钱么没有,生钱的法子倒有一条。他在松州穷乡僻壤里有一爿铸造铜器的小铺,可以私下里铸钱生利。今日一千缗,明日一万缗,日日夜夜铸,有无穷无尽铜板。我便……”

“你个哈儿啊,老子服咯你!”李凌冰忍不住吐槽。

“姐姐,你和那个松州来的说话好像!”李淮狐疑看向李凌冰。

“瓜娃子,听重点,”李凌冰一掌拍在李淮背上,疼得李淮龇牙咧嘴,她转为京话,“你说的那个天下巨贾云群是松江府人氏,开丝坊,卖稻米,有数不尽的钱财,就是从没听过什么松州云群,怕是你不辨方言,被人哄骗了!”

李淮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支支吾吾道:“糟了。”

李凌冰心里一凉,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我同严四说,铸钱的事和那个云群有关,他——不会去搞人家吧!”他顿了顿,想破脑袋,突然头一歪,“咱们是官家,他只是个商人,就算抓错了也没事吧?”李淮眨了眨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再等上十几年,松江府商人云群的财产将悉数归于国库,那是在严克铁血手腕下促成的成果,从而破冰了本朝因十多年内乱不止、外敌侵扰而造成国库空虚的局面。

云群的确微末,但也不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严克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冲动吧?

不对,少年人总是一腔热血,好大喜功!

李凌冰觉得胸口发闷,口中一甜,呕出一团血来。她觉得通体舒畅,终于把服丹后那一口卡在胸腔的淤血吐了出来。旁人可不是那么看的,皇后吓得花容失色。

李淮还上来拉她的手。

李凌冰摆摆手,“没事,扶我起来,姐姐还能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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