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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1 / 1)

严春把两副铠甲放到铺盖卷儿上。

俨四把纱布一圈圈从头上绕开,越贴近疮口,渗出的血越多,待取下纱布,他才适应光亮,忍不住眨眼睛,这一眨眼,就扯到伤口,板着脸,“嘶嘶”抽冷气。

一条黑紫的蜈蚣般的砍伤擦着眼角伸到太阳穴。

随军医正手里展开一包药粉,“这是好东西,吃下去,就不疼了!”

俨四放下纱布,抓过药粉,当着医正的面,抖落掉白色的药粉,他把包粉的牛皮纸随意丢到铺盖上,“小爷不嗑/麻/粉,怕疼,就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严春才弄明白自家公子生气的原因。

随军医给俨四服用的是军中兵士常服的五石散。久战之后,兵士身心压抑,大多酗酒成瘾,他们受伤后,为了止疼,也大多服用麻粉。

严春跟着俨四的时日足够久,了解他的为人——他家公子断然不会折服于区区伤痛,他在军中,甚至滴酒不沾。

医正打错了算盘,想用麻粉换公子的钱,是断然不可能。

随军医正如发蔫的果子,郁郁离开了。

俨四坐在铺上,折起膝盖,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摸着空荡荡的脖子根,凝眸沉思。

严春翻出下层的铠甲,凑上去,“哥,你瞧瞧,这是京中贵女绣的铠甲,可软和了,你试试?”

俨四的目光向下略略一瞥,瞥见了一个卍字符,淡淡说:“好蹩脚的针线,穿上一定倒霉菩萨附体,上阵,就中箭!”

严春笑道:“我也想给哥留下这件好针脚的铠甲,谁让天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拉了颗屎蛋子在铠甲上,只能委屈哥穿这一件了!”严春翻出有污迹的那一副铠甲。

俨四斜乜那两副甲。

算了,发臭和出丑之间,他选择出丑。

王卒长从帐外走进来,嘴里啃着一块牛骨头——骨头上并没有肉。他撞上俨四的目光,冷哼着撇过头,坐下,加入其他兵士们的赌局。

王参将被降成了王卒长。

这源自武卒试炼后的某一日,石场子尼姑庵庵主被人领进春申军帐。王参将一见到老尼姑就慌慌张张把她拉到角落里,质问她为何冒失进入军中。

老尼姑一口咬定,是有人以他的名义喊她来的。正当两人交头接耳之时,有人嚎了那么一嗓子:“王参将在军中约见相好!”

事情很快闹到都尉潘玉那。老尼姑交代了自己的出身和行当。潘都尉唤来那一队武卒,命他们一个个列阵于主帐,逼他们交代当日的情景。

起先,没人敢出声。

俨四说:“王参将把我们领到尼姑庵,丢下我们,狎/妓!”

众武卒:??

武卒们相互盯一眼,把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一般,“没错,王参将自己去的!我们作证!”

俨四踩准他们的尾巴——众人好不容易被选上武卒,怎肯轻易丢了美好前程?

王参将想喊冤叫屈,却又不敢真的喊出实情——独人狎/妓,比带手下行军时一起狎/妓的罪责要轻得多。

王参将本以为是罚不责众,料定没人敢把事情抖搂出来,才横心去纵/欲。

他俨四和严春兄弟两个本是异类,如今他王某人却成了异类,这苦莲子得他自己吞下。

潘都尉说:“小王啊,你也太糊涂了,纵情酒色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受三十军杖,降为百夫长吧。”他撸一撸王参将的头,意味深长说,“菏泽里有那么多条鱼,你怎么偏拣菩萨篓里逃出来的那一条捞?哎,你还是太年轻啊!”

潘都尉受杖责、降职成板上钉钉。

俨四很满意这结果,谁让潘都尉害他丢了一枚假铜钱呐!

王卒长因此怨毒了俨四。

北境上将军高晴为这事颇看不惯俨四,他警告俨四:“罔顾军纪是该打,但兵反将,是不听军令,更该打。你小子,小心些好!”

被选为武卒之后,俨四已经跟着春申军打了五场大战。春申军共一万余众的兵士。这四个月,响应江南道总兵府诏令,一路向西北行军,边扫平零散的捻军据点,边与各军合围桃州——两京之间的一块腹地。

俨四每日都比其他武卒早起两个时辰。严春教他刀法。俨四不喜欢用刀。他给了严春两个选择,要么选剑法,要么学高家祖传的长戟。但严春再视俨四为亲兄长,也不敢没争得父亲同意,就擅自教俨四祖传绝技。

严春选择授予俨四刀法。

俨四妥协了,每日练刀两个时辰,食过朝食,再上校场,与其他低等武卒一同被高将军死命虐。

在军中,其他的他俨四都还能适应,但唯有一条——军中吃主食的时候多,很少能吃到肉。俨四不怕伤痛,只觉得肚子饿。严春就想着办法给他掏鸟蛋、猎野兔,实在没吃的了,把红薯三蒸三晒,制成香甜的薯干,给俨四当零嘴吃。

严春的身上好像长了百宝袋,总能掏出些稀罕东西塞进俨四嘴里,让他解一解公子哥儿的挑嘴。

捻军东西南北王被各地兵府如同小鸡崽子一般聚赶到这处最后的阵地,四万多杂牌军将桃州挤得满满当当。

天启十年,冬,正月二十日。

春申军营帐驻扎在桃州外,等着晨鼓一响,就要与捻军殊死一决。

咚咚咚——

呜呜呜——

号角响起,军旗猎猎。

箭矢在前头开路,骑兵如同楔子一般列成一个个尖锐的角,冲锋,突袭,破开重重盾林与枪林。步兵如同浪一般,黑压压向城门涌去。

桃州城垛上,捻军架起一辆辆抛石机,辘轳分秒必争地转动,牵引,发射,将火球与石块如雨点般砸到兵府士兵的头上、脸上、脖子上、腰上……

俨四身边倒下了很多人,死的时候都不是全尸,骨肉、鲜血、手脚筋、焦炭从视觉和嗅觉上压迫着他,他浑身浴血——却都不是他的。

石块与火球之后,又是箭林!

更多人□□脆利落地射中,闷声倒下。

俨四此刻,正一手抓起捻军士兵的头发,一手横刀剌刺,一刀破吼,温热的血喷出来,他砍下头颅,随手丢到尸山血海中。

杀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却也不难。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是水到渠成。

俨四在第一次杀人之前,总是研究自己要怎样出刀,才能轻易击破敌人的弱处。但真与人搏斗,处在生死攸关之际,他才发现,对于初习武之人缺乏的并不是技巧,甚至不是武艺,而是经验和勇气。

招式会乱,刀子会卷刃,他第一次杀人,是和对方在赤手相搏时,扭断了对方的脖子。颇为讽刺的是,到精疲力竭时,人就是会听从本性,根本不管什么招式,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弄死对方。

俨四记得他杀人的数——兵府还延习旧秦地的野蛮规矩,以人头数量封军功。

俨四杀人,越来越顺手,他的那颗勃勃跳动的心也越来越麻木。

俨四刚又杀了一人,严春却用身子撞开俨四,让他与一支矢箭擦肩而过。

“哥,小心头顶!”严春言毕,又砍了一个捻兵的脖子。

俨四闪身,闪过一支箭,一个捻兵骑兵朝他冲了过来,高大的马匹扬起前蹄,骏马长啸,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从空中挥下来。

俨四矮身,刀横劈,立刻削下马的四只蹄子,马惨叫着向旁倒去。俨四一掌撑地,将自己甩上马,如一颗星在空中升起,双手握刀,直直落下,从背脊处,将人劈成两半。

俨四落地,抬头,黑眸里被溅了殷红的血,愣了一下,黑眸闪闪,竟笑起来。

严春趁着挑人间隙,解下腰间的酒囊,偷喝了一口酒。

严春也笑,“打得口渴!喝一口,解解乏。”他的脸色突变,大喊,“公子,当心!”

一支箭射入了俨四的铠甲,他被一股劲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本来以为会很疼,却感受不到一点痛,他拔出箭,箭头留在了绣有卍字符的铠甲上。

严春上前看,头和肩膀向前一塌,长吐出一口浊气,“还好,没扎穿!”

俨四丢了箭,摸一摸卍字符,卷起的线头里金银丝线露了头。

京中的某位贵女虽然不精女红,但胜在出手阔绰。

邪性!

这个符到底是哪尊菩萨送来的金丝软甲?

竟然救了他严克一命!

俨四与严春交身,背对背立着,将双刀对准合围的捻军。

严春说:“我杀了三十个了!”

严克道:“聒噪!”

两人高大的身子又分开,重新扎入血与肉的博弈中。

桃州之战,从晨阳升起打到了玉兔爬上夜幕。漫天火球与火箭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一次次照亮惨烈的尸山血海。

战事胶着,捻军不得已,使了个阴损的把戏。将碎铁、碎铜与火丸糅合,制成一个可在点燃后稍晚,才爆炸的暗器。

爆炸火丸威力强大。

春申军不敢向前推进。

俨四发现有些火丸被人压着,就没有爆出来。他命令身边之卒,若是有火丸落下,就用尸体盖住,甭管是敌军还是友军的尸体,甭管是半具还是一具尸体,盖住了,火丸就成闷丸了!

俨四的法子很奏效!

春申军很快向前挺进半里。

很多武卒已看出了俨四的能耐,默默聚拢在他与严春身边,与他们共同应敌。

将士们大多疲惫不堪,久攻不下,又不让他们退兵,难免军心动摇。

俨四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找法子进到桃州城内,把城门给顶开!

俨四夺来一匹落单的马,跨上去,举刀呼喊:“众将士,随我从右边奇袭,咱们攻入城内!”

“我去!”

“我去!”

有十多人回应,纷纷去找马,不到半刻,就集结了一支骑队,从右翼化作一柄尖刀,破开捻军一支步兵队伍。

俨四一行遇上了一队捻军精锐骑兵。为了冲散他们的列阵,俨四勾住马镫,身子朝一边压去,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丢到对方马蹄下。

众人有样学样,骑兵被冲散。

俨四一队兵砍杀他们,如砍瓜切菜。

他们来到桃州城墙,收集掉落的火丸,炸开了一个洞。十多个勇士钻了进去。

桃州城内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兵士在逃,有的平民却在捡拾兵器,代替那些逃跑的捻军,上城墙,对付官府之兵。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一个妇人从俨四身边擦肩而过,她后面背着个孩子,孩子的头上插着一支箭,那妇人不知,还用双手轻颠孩童。

一条黄犬从俨四脚下钻过,它瘦骨嶙峋,嘴里叼着一只小孩的手。

桃州城内,人如兽,兽如鬼。

俨四只觉得,自己此时正身处十殿阎王殿。

俨四带领将士拼杀,从内撞开了城门。捻军败势已成定局,军心大乱,立刻溃不成军。

高晴单骑领军,顷刻间,大军压城,桃州城破。

兄弟们一个个朝俨四奔过来,挂在他身上,将他的头越压越低。

兄弟们抱着俨四的头,欢呼:“俨四好样的!”

俨四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浮上云霄,手脚因激动而颤抖,而疲软,他跪倒在地上,喃喃自语:父亲!父亲!”

桃州城破后,俨四坐在街上画一对母子。幼子已死,躺在母亲手臂里,紧闭双眼,形容安详,如同睡着一般。

一只小黄猫从严春手里挣脱出来,跳上桌案,扭着毛茸茸的屁/股,弯过头,顶开妇人的手臂,将身子塞进死去孩子的怀中。

俨四想,妹妹会喜欢他的这幅画的——母与子,小主人与小黄狸,虽然是横亘在生与死之间的片刻安宁,但妹妹终将长大,也需要知道世人有所苦。

他不能只画秀美山水,兵燹之苦也需要被人铭记。

俨四画完,正在洗砚台,余光瞟见画中的母擒住黄狸,她对一旁面如死灰的父亲说,“扒了皮,一会儿煮汤喝。”

俨四默默收拾笔砚,良久,叹了口气。

严春突然问:“哥,你说史书会怎么写我们?桃州一役,有天降神兵——严氏兄弟杀敌数百!”

俨四不得不泼严春冷水,“史书不写无名之人!”

严春一本正经,戳出手指,“没事,我给公子写!”

俨四一脚踹过去,“别喊错!”

严春抱住俨四的臂膀,嗲声嗲气唤了句“哥”。

俨四锤严春硬如坚石的胸膛。

严春问:“哥,打了胜仗,你不高兴?”

俨四道:“我们活了下来,有些孩子却永远不能长大。”

严春闻言,立刻僵硬身子,慢慢从俨四身上下来。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有军报送来了。没多久,一个兵士跑出来,嚷嚷:“你们听说了吗?北境严二将军战死了,东海严三将军吐血昏迷,这是不是天要亡我中州?”

一瞬间,俨四砸了墨砚,耳鸣和心跳声占据了他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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