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苏大宝边走边脱他那标志性的银灰色带红边儿的快递工服,嘴里大喊:“热死我了热死我了!哪位傻爹规定三伏天还必须穿这玩意儿的!”

苏泉打开冰箱随手递过去一瓶冰可乐,先拿纸巾擦了擦瓶身上瞬间凝结出的小水珠,接着用同一张纸给苏大宝呼噜了一遍支楞巴翘还冒着热气的头发。

咕噜咕噜几大口冰可乐沿着食管往下落,直到胃袋里温度降下来后苏大宝才重新感觉到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嗝——”,一个悠长又欠揍的嗝打出,他鲤鱼打挺般来了精神,眼里瞬间蹦出精光,“妈,我上午送快递的时候遇见一个人!”

“哟,遇见人——了呀~”,苏泉加重了“人”的音,摆明了揶揄。

苏大宝倒不在意,倒腾几步退到门口往玄关一站,学着当日那人的模样比比划划道:“这边,那边,还有里面那条走廊都不合格,‘安全出口’的标示没贴,消防栓的数量也不够”,说着话他快走几步,两条长腿自然分开站定于前台,单手往台面上一搭,按着当日那人的神态和语调给苏泉下最后通牒。

“责令整改!”

被苏大宝学得惟妙惟肖之人是同一辖区里某消防大队的中队长李少煊同志,也就这位同志给这家“毛毛乐咖啡馆”下了限期整改的正式通知。

“毛毛乐咖啡馆”经营地址是一家四室一厅的大平层住宅,所在的楼体按说是民用公寓,但因地处商圈,故不少屋子都租售给了商户。这种情况的大楼一般来说消防检查都不会百分百合格,因一些历史遗留原因,一直维持在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微妙平衡下。但因最近适逢五一劳动节,为切实做好节假日期间消防安全工作,市里特别安排了一次细致排查。

这栋大楼的排查工作就是李少煊带队进行的。那天是周六,他刚一推开门,一只哈士奇淌着哈喇子,炮弹一般直接飞扑进他怀里。他甚至怀疑在他开门之前这只大狗已经起飞了,只不过刚刚站在门口的他为这条傻狗提供了攻击目标。

成年哈士奇的体重可达50斤往上,别说是飞扑了,就是撞一下也够进医院的。多亏李少煊平日训练有素,这要是普通人,八成得直接躺地上。饶是如此,他也被冲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弓着身子堪堪站稳。李少煊双手死死揪住哈士奇的后颈皮,惊魂未定地与怀中冰蓝色圆溜溜闪烁智慧光芒的眼珠子对视。

“我的天!!!苏大宝!!!你给我下来!!!”

苏泉不过是进屋泡杯茶的工夫,茶包还没撕开就听门口一阵喧嚣,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是苏大宝这条傻狗又惹祸了!她赶紧撒腿往门口跑,大喝一声后咬牙切齿面目可憎地拽着苏大宝的耳朵把这条惹祸精关进了里屋。再出来时顷刻间换上一副乖巧模样,满脸堆笑问李少煊吓着没有。

李少煊心里觉得好笑,川剧变脸不过如此。他掸掸笔挺制服的肩膀上新增的几根银灰色狗毛,冷声冷脸道:“这么大的狗也不好好管管,平时你这儿小朋友挺多的吧,今天吓到我倒是没什么,要是吓到小朋友了怎么办?我看你这儿不合格的可不止消防这一项。”

苏泉在心里大骂苏大宝这个不省心的小畜生,面上依然赔笑,“那个,实在对不住,这狗最近几天发情,情绪比较激动,过几天我就带它去绝育,实在不好意思了哈,对不住对不住”。

里屋门板后正在偷听的苏大宝哆哆嗦嗦捂紧自己的尾巴根。

李少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扎着马尾辫的小老板苏泉,随后带着队员鱼贯而入避开满地猫狗进行消防检查。戴着墨绿色三角口水兜的黑色柴犬跟在一位胖乎乎的队员后面,时不时“嗷”一声刷个存在感。胖队员明显很喜欢小动物,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小黑柴往怀里一抱,从头撸到脚。小黑柴不仅不躲,反倒软绵绵往人家怀里拱,一双漆黑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输出粉红色小爱心。胖队员意料之中被击中,掐着嗓子说:“你是谁家的小狗狗呀~怎么这么可爱呀~~”,回应他的是小黑柴“咣唧”一歪脑袋,随后尾巴朝天卷成一个圆圆的毛圈儿。

等队员汇合于已经被改成咖啡馆大堂的客厅中央时,胖队员才发现每位队员身边都跟了一只毛毛。张兴腿上扒着一只戴着红色口水兜的黄柴犬,刘涛怀里抱着一只打眼看过去就是小美人的长毛重点色布偶猫,就连中队长李少煊身边都跟了一条憨态可掬且忠诚老实的大金毛。

正午的光线斜斜打下来,照在大金毛的脊背上霎时粼粼一片,油光水滑的皮毛惹得李少煊都忍不住撸了一把。

大金毛苏二喜马上抬头“呼哧呼哧”朝人乐,舌头带出的热气隔着李少煊深蓝色的制服裤子喷进了大腿皮肤。

李少煊轻咳两声,快走几步踱到玄关处的收银前台,两条长腿自然跨立,单手搭在印着各式各样猫猫狗狗的桌面上,语调平直地下达检查结果:责令整改。

话音未落,大金毛、黑黄柴犬、布偶猫跟被按了开关似的,一只一只排着队接连垂着尾巴走进里屋。明明是不应该有表情的动物头,可胖队员分明从那一张张毛脸上看出了“气愤”。

消防检查时间紧任务重,李少煊等人交代完就撤,苏泉也没远送,客套两句果断回身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并且关上大门。她从收银台下抓了几袋薯片和辣条,拉开里屋门准备哄哄自己刚刚战败的儿子们。

这件房子的房本建筑结构为四室一厅,其中两间卧室跟客厅打通作为咖啡馆的大堂区域,剩下两间小的是苏泉的卧室,大的是儿子们的卧室,最开始哈士奇苏大宝被撵进的里屋就是这间大卧室。

全屋通铺的榻榻米上从左到右分别躺着一个浑身腱子肉的高大黑皮少年、温文尔雅的棕发青年、两个面容身量都极为相似的妹妹头女孩子、还有一个穿着萝莉裙的“少女”。

苏泉把手里的零食朝床上一扔,垂头丧气装死的几位呼啦啦起身,七手八脚接住后动作默契地用犬齿咬开包装袋,嘎吱嘎吱开始嚼,仿佛刚才的丧气与忿忿只是存在于苏泉脑海中的幻觉。

“没事儿的,不是你的问题,让怎么改就怎么改呗,就算你不撞到他该不合格还是不合格,反正最近妙妙赚得多,即使这店不开了,咱们也够花”,苏泉摸摸最左边正在一把一把抓薯片的黑皮少年的脑袋,安慰道。

被叫作妙妙的那位正是最右边靠墙坐着的萝莉裙“少女”,他嘬嘬流到指根的辣条红油,一张嘴却是货真价实的公鸭嗓,“对,最近我那榜一大哥疯了似的,一天不给我刷穿云箭就浑身难受!”

豆豆眼双胞胎姐妹乐得不行,没心没肺把妙脆角往手指尖上套。唯有棕发青年显出几分担忧,他推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沉声道:“可这房子才刚买下来,要是不开了房贷压力有点大......”

“放宽心~我已经学会绑双马尾了!”,苏妙妙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苏二喜无奈摇头。

苏泉爬上榻榻米,躺在枕头上翘起脚丫子晃晃,问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毛毛乐”是一家宠物咖啡馆,入场券38元,卡布奇诺30元,拿铁32元,猫头小蛋糕28元,狗头大布丁35元。咖啡和甜品的种类都不多,价格和经营模式在同城来看也不算优越,可自从开店以来客流络绎不绝,经常需要提前预约。

硬说“毛毛乐”和别家的不同之处,还真有一点,那就是“毛毛乐”的员工都是干兼职的。哈士奇工作日送快递,节假日才在咖啡店打工骗无知小情侣点店里几十块一杯的速溶咖啡。布偶猫工作日晚上搞直播,节假日人手不够用时会过来店里帮忙,专门往穿名牌衣服的小孩子怀里躺,躺熟了就把这帮小豆丁往前台的甜品价目表领。黄、黑柴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对着电脑研究基金和股票,至今只赚回两瓶酸奶钱,还不如在店里歪个头挣得多。金毛勉强算是唯一一位全职员工,身兼甜点师、咖啡师、会计、业务员、收发室大爷等多个岗位。

这套大平层只能算是苏泉一家在节假日和周末的临时住所,大本营在城郊的一处土不土洋不洋的宽敞大院子。除了经常来咖啡馆打零工的几位,院子里还有几位有正经工作,或者情况特殊不适合出来打零工的,比如在安保公司当特卫的杜宾,在幼儿园当幼师的萨摩耶,长得太小总被人踩的暹罗幼崽等等。

话归近日。

苏泉按照李少煊当天的交代把店里整改了一番,该贴的标志贴上,该安装的设备安上,然后依然被通知不合格,原因是电路老化。这房子是苏泉买的二手房,房龄十九年,重新装修的时候没注意这茬儿,现在好不容易全屋精装了一遍,若是砸了重铺电线,人力物力都是成本,最主要的是马上就到暑假了,一年内的客流最高峰。

苏泉硬着头皮提着水果去疏通过几次关系,却连李少煊的面儿都没见到。

话归此刻。

苏大宝“咣当”往客厅里贴地摆着的雪白毛绒软垫上一躺,“爸,我不是新换片区了嘛,刚才送的一单收件人正好是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消防队领导!就上次来咱么这儿被我一头撞出去那个!”

苏泉看苏大宝这副没长心的样子就愁,心说你还知道上次是你一头给人家撞出去了!要不然我何至于一趟一趟去跑关系!

苏大宝“嗖”一下身形低矮紧缩,须臾间长出一身银灰色的厚实毛发,下一秒一只精神抖擞的哈士奇取代了黝黑健壮的苏大宝,打着呼噜四脚朝天躺在白色大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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