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在她念出咒语的一瞬间产生巨变，像是一面镜子被砰的一声从中间打碎，裂开无数道缝隙，最后碎片飞溅，一片碎屑渣渣中，云笺瞥见这座最本来的样子。
丑的一批，果然和她那会儿进来的时候一样，都是一捧黄土。
云笺闭上眼，再睁开眼，不周山上那些郁郁葱葱的林木，全部变成黄沙。
这里其实是一片荒山。
眼前出现一个苍老的身影，对方风烛残年，伛偻着身子，一双浑浊的眼睛与她对视。
对方那样子，像极了师父给她请来的老师，因为见不得她顽劣，一板一眼地盯着她不许她放松。
云笺最不喜应付这样的人了，顿时拉下脸，面容皱起跟苦瓜似的。
不过这老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你……”
电光石火间，云笺想说什么，那个念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撇嘴：“喂，老头，你这么着急让我成为不周山的主人，不会是因为你已经时日无多，必须寻找下一个依附者吧？”
“是啊，老头子我，时日无多了。”
老人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有无限的好脾气，但云笺经历了黄土吸生气事件，早就对这人没有了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云笺吐出狗尾巴草嚼碎的渣渣，上下打量着对方，企图寻找这老头的破绽，最好是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
但对方好像真的没有脾气。
“你叫我方叔就好。”
这家伙，年纪都能做她爷爷了，还让她喊叔，云笺四下看过去，还是不见黑猫身影，疑惑道：“那家伙到底去哪儿了？”
“玄猫一族喜水，应当是在弱水潭。”老头乐呵呵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弱水潭？”不会是她之前躺过感觉很舒服的那小水洼吧？
云笺找到玄猫的时候，对方矫健的猫身躺在小水洼里打滚，像是吸了过量的猫薄荷一样，甚至陶醉地眯起了一双猫瞳，云笺去扒拉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反抗。
这是怎么了？
她用眼神询问方叔。
“弱水不仅有修复治愈的力量，若是浸泡其中，无法承载里面蕴含的灵力，便会陷入迷醉状态，任人摆布。”
好家伙，也就是说这小水洼还有迷药作用了？
忽然，云笺想到什么，她弯唇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玄月，这是几？”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玄月而眼前晃了晃。
玄月吐着舌头，鼻翼噙动，猫脸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简直要把云笺的心给看化了，但她硬生生提醒自己，要维持着友善的表情，但一双眼睛里鬼主意闪烁，还是泄露了不怀好意。
“……这……这是什么？”玄月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只知道，在外面流浪那么久，她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温暖舒适仿佛回到了母亲怀抱的温暖。
她有些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就听见有个人类很巧合地问：“你想不想，每天都来这里玩水……哦不，泡澡？”
玄月自然是乐意的，这水里灵气充沛，她只是在里边打个滚，便感觉自己已经登入极乐之地。
她忙不迭点头，那人类好像有些迟疑，不想让她在这儿待着，玄月问：“……嗝……”
“你有什么条件？”
玄月糊涂得分不清，这弱水就不是云笺的，她哪里需要征求对方的同意，可她脑子里只剩下“不想离开”这个情绪。
因此在对方问：“做我的小弟，以后这个弱水潭，你随便造！随便用。”
对方有万丈豪情，玄月也不禁被人类的大方感染，伸出猫爪，在什么东西上按了一个印。
————
再次出现在山洞，云笺还有些不适应瞎子的世界。
突然变成瞎子，又在画里变回正常人，出来又是瞎子，这是什么可怕的循环。
云笺告诫自己，在找到那什么适合签订同心咒的人之前，必须尽快锻炼自己的其他感官。
这次面对的是两个普通人，要是玄门中人，或是某些妖道，走歪门邪道的人类，那就完了，直接给人送上门宰。
“喵——”
“玄月呢？”玄月自然是在不周山昏睡了。
云笺看着手里那背面印着猫爪的画卷，她将其卷起，便重新收入丹田。
“嘶……”天天这样咬破手指，她的纤纤玉指，都快被毁了。
“她怎么样了？你是不是……”猫妖急得想哭，它原先还以为只是发生了一些小误会，或许玄月守护的那宝贝有些名头，两人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到时候也该一起出来才是。
怎么现在只剩下一个两脚兽？
难道玄月她……
呜呜呜呜。
猫妖忍不住发出凄惨的嚎叫，这一声嚎叫是云笺始料未及的，穿透了悬崖底下打着旋儿往上飞的冷气，惊起了一阵乌鸦。
云笺马上半跪于地面去捂猫妖的嘴。
“别叫了，你先前找我帮忙不是挺神气的吗，怎么好像死了老婆一样。”
云笺没想到自己一句调侃直接扎心，猫妖那些不敢说出来的情愫，一切付诸东流，以及它以后再也见不到玄月，甚至为玄月鞍前马后的机会都没了。
“呜——”
“猫没事！没事。”云笺赶紧把这只猫抱进怀里，一阵狂揉，把人脑袋搓得东倒西歪。
“她现在在画里面睡觉，相信再出来时，会是全盛状态。”
弱水潭，照那老头说的，是大补之物，玄猫丢失的那些生机，会从那里反哺回来。
云笺到底还是介意老头偷别人生气的事儿，方叔的解释是，不周山即将覆灭，而玄猫察觉到守护之物的不对劲，有强烈的欲望要将画卷留下来，因而画卷吸食对方的生机维持不周山的运转。
所以都是那只黑猫自愿的。
闹了半天只有她被强行奉献，虽然……她后来确实修复了伤势，但她严厉勒令方叔以后不可以随意攫取她身上的东西。
除非她允许。
“你怎么知道，在你进来后，就已经成了不周山的主人了呢？”
问起这个，云笺想起自己触碰那些桃树时，她感觉自己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
她躺在草地里，可以看见每一根草。
以及，她一个瞎子可以在这里看见，这还不够说明，这画卷在飞向她的那一刻已经认她为主了吗？
至于那老头还装作不知道想看她着急，云笺暗暗记下一笔。
“行了，你的女神在画里安全着呢，你看你瘦不拉几的，妖也没有一个妖样，一点儿也不威风。”
云笺拍拍猫妖的小脑袋，感觉这家伙体型比玄猫小了一倍。
猫妖委屈：“那是玄月需要营养，我把猎物都留给她了。”
好了，知道你是一个二十四孝好猫猫，云笺看不见，但她听见外面的风声。
今晚，不会要下雨吧？
锁龙井往上，那片曾经困住两个绑匪的密林里，有一道鬼魅的身影停驻在了一片染血树叶前。
“这里，有道士？”
——
云笺试图呼唤玄月，按照她的想法就是，按了手印，那就是自己人了，何况那手印可是沾着她的血呢。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得一块干活。
臭老头自己不说，她早就发觉画卷的不一般。
古书记载，有大能者用补天石炼制芥子空间，开辟独立的天地，可种植花草树木，甚至自成一方小世界。
那画卷里的山叫不周山，虽和神话中的不太一样，却也需要灵气支撑，那弱水便是山中最重要的泉眼。
灵气氤氲于弱水，整座山便以此为支撑，而泉水的灵气来源于主人。
是的。
那泉水里的灵气来源她，黄土吸食了她的血，抽出来的灵气便汇聚到了弱水，本来已经灵气全无的弱水，又有了治愈功能。
但因为她现在什么修为也没有，就算抽干她的血，也就那么一小池的水。
现在这个小水洼已经是她后背上流出了大片血造出来的。
云笺咬牙，那老头太会算计了，先吸食生气，再造反哺弱水，接着用弱水治好她，这不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而且，这座山以后要靠她来运转，现在她没有修为，山上的花木都是假的，只有当她强大，才不用假象来绘制美景，到时候她可以移植更美的植物进去，填补不周山贫瘠的地貌。
就这样决定了！
云笺揪住猫妖的猫猫头，“你叫白术是吧，白术，以后玄月就是我的小弟了，你也要听我的。”
白术还有些茫然，傻乎乎地听着话，带着人飞出了山洞，落在了一处山脚下。
云笺站在那里感受着下半夜晚风带来些许凉意，不出来还没感觉，风一吹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好难受。
“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集市？”云笺问白术。
狸猫还有点懵，它脑子里还在想玄月认了这个两脚兽为老大，玄月那么骄傲怎么会轻易认主呢？
云笺听见猫咪的疑问，笑着戳戳它的额头，“不是认主，是合作。”
她还没这么缺德，趁着猫不清醒给人签个不平等契约。
不过她也没那么好心就是，既然用了她的血滋润而成的弱水潭，怎么也得汇报一下她吧？
云笺没想到，玄月回报她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白术正要将她带到有人烟的地方寻找换洗衣服，但一人一猫在第二次经过同一个地方，听见同一只蛙叫声后，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
这里，有古怪。
云笺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要是尹浩站在这里，一定会发现她此刻的笑和对他威胁时的笑容一模一样，连弧度都没有变。
云笺抱着白术坐在了一棵树下，疑惑道：“奇怪，怎么走不出去？白术，你去探探路吧，我身上有伤，不宜劳累。”
白术猫脸表示不理解，而且有点愤怒，刚刚不是还生龙活虎的，身上除了脸上和手上，没有大伤口，怎么就不宜劳累了！
但它不敢反抗，屁颠颠跑出去查探情况了。
猫妖离开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蛙声停止，有什么阴冷地东西顺着脊背爬上了她的肩膀。
云笺歪头，对上一张黑漆漆的鬼脸。
鬼脸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人类发出尖叫，显露出心中的恐惧，它便可以借着那无限放大的恐惧宛如气球一般涨大，瞬间将人类吞噬。
但它不知道，眼前人，是个瞎子，根本不会被它的鬼脸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