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1 / 1)

“你要过来,谁还能来呢?”男子掀动眼睫,柔软的身子无骨般的馅在软榻里。

“是吗?”余稚龄反问道,拖在身后的长裙摆随着她坐下的动作弯曲在脚边,绣在上面的盘蛇的图腾,灵巧地动着尖细的尾部,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笑道:“看来你这里的枇杷花茶,并不招晋南王喜欢。”

“你这么着急过来,他的人大概还没有走。”年少的公子撑着身子,伸出手指指了指岸边的一处吊脚的二层小楼。

小楼就像是一处久无人居住的地方,没得灯火,淹没在京城夜晚的璀璨中,昏暗的没有光芒。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人一边,蹲在楠木树墩拼成的茶几旁,为茶杯倒上新的茶水。

余稚龄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小楼紧闭的双扇窗:“我来与不来,他们也总归都是要知道的。”

公子荼雩愣怔之后笑了一下,伸出手将桌面上的一碟子梅花糕推给余稚龄:“好生吃点吧,今儿晚上有的忙了。”

余稚龄眨了眨眼,拿起最上边的一块梅子糕放在嘴边,咬上小小的一口,浓郁的梅子香便在唇齿之间散开。然而她对此并不停留,接过伺候的小丫鬟递过来的手帕,看着坐在另一边的公子荼雩笑道:“你这里的梅子糕,不俗啊。”

公子荼雩素白的手指轻轻扣动桌案,一双眼眸瞧着余稚龄:“梅子糕的制作要从冬日里就开始,收集干净的雪水放置在大缸中,又要油纸布封口,一直等到来年的四五月份,梅子成熟,才能够启用。之后还要筛选梅子,晾晒、研磨,近百道的工序,一步出错,就没得你手中甜软香腻的梅子糕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轻轻夹起一块,在余稚龄的眼前晃过,才放进嘴中。

“之后又要千里迢迢的送进京城里来,换取的那点碎银子又如何能够比得上这一年的工夫。所以……你说这一盒的梅子糕被费尽心思的做出来,到底是便宜了谁呢?”公子荼雩那双眼眸亮了亮,含笑地等待着余稚龄的回答。

余稚龄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宽大的袖口顺势交叠在一起,嘴角之间不可觉察地闪过一丝笑意:“你这般说的,是觉得便宜了食客了?”她不等公子荼雩回答又继续说道:“但你要知道,找到一家好的门店,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公子荼雩愣怔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你说的也对,不过我这人怕麻烦,大概是下头的人送上来什么,就用什么了。”

他懒懒地陷在躺椅中,珍贵的狐狸毛大氅被当作软垫铺在下面,这会儿已经在他的动作中被挤到了脚边,更衬得他青碧色的衣裳,在暗夜的风中如同一处冷山,矗立在喧嚣外。

一阵风吹过,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乱了,余稚龄顺着纠缠在一起的纱帘看过去,只觉得那处冷山似乎没有刚刚清淡了,眨了眨眼睛又去看,才发觉它一开始就是深沉的颜色,之前带给自己的冲击,似乎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载着余稚龄的轿撵晃晃悠悠地走过京城最繁荣的街市,抬轿的四人皆着银白色的铠甲,头盔上的红色流苏长长的垂下来,在他们的动作里,一摇一晃,宛若赤练。远远地从背后看过去,竟与银白色的铠甲、着银白色铠甲的人,混然一体。

而他们又是那样的明白着余稚龄的心思,用不着禀明了去问一句路途的重点,便只是在京城的大街上,缓缓地走着步子。

余稚龄靠着轿撵,一只手搭在圆润的扶手上撑着头,半睁半闭的杏核眼这会儿微微掀起眼睫,看了一眼被沉闷的风欺压下去的皎洁的月光。

她收回了目光,垂在裙摆上的另一只手动了动,圈在指尖的十八子,晶莹的闪过一丝光芒。

然而她并没有去注意这些,脑海中出现的是一望无垠的碧绿的草原,万千的牛羊在其上奔腾,远处的群山由低到高,一处肃静的古寺矗立其间……

在京城,她从不能够看到那样的骏马在风中飞扬它们黑黝黝的鬃毛,它们的双腿是那样的有力,每每落在地上,都会发出响亮的踢踏声。

而这样的声音,此时正出现在她的耳边。

余稚龄缓缓地睁开眼。

那一只马队已经走到了跟前,最前面的正是晋南王——徐斐。

余稚龄轻轻地收回目光,原本是不打算做出任何回应的,可一向不怎么在意虚礼的晋南王竟然向她点了点头,余稚龄没得法子,只得将圈在十八子中的那一只空闲的手伸到胸前,做了个平礼。

两队人马行走的速度并不慢,擦肩而过也只不过是瞬间,可徐斐的目光却几次落在余稚龄的身上,就在她收回目光、抬起眼眸的片刻间。

余稚龄到底是会觉察到的,心中觉得错愕,再回头看时,高高在上的晋南王早已经走远,然而那道鲜红如血的影子,在昏暗的夜幕中,又是这样的明显。

余稚龄冷冷地收回目光,四人抬的轿撵依旧缓慢的行驶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然而此时的他们却有了一个清晰的目的地——弥彰。

百年庭院的庄严肃静是所有矗立在京城中的官府衙门一贯的做派,大开大敞的双扇狮子头大门,却不同于任何一处京官儿的办公地。

卖豆汁儿的老汉悠闲地靠在木板车上扇着蒲扇,见到余稚龄便连忙走下车,亲切地笑着:“哟,大姐儿来啦。”

他见着余稚龄走近,粗糙的大手掀开装有豆腐的原木桶,热腾腾的蒸汽顿时从里面冒出来:“刚才郑小公子打了一碗端着走了。”

余稚龄自然地撑在木桶边上看了一眼,手腕上套着的十八子便随着她的动作滑至腕间,敲扣着老汉的木桶,发出清脆的声响:“端进去吧。”

她缓缓地抬起手,向着里头指了指。

“昨日的黄粘米豆包吃着不错,等着二婶子做好了,也一并送进去吧。”夜里微微起了风,吹着她的声音也慢慢的远了。

“你们这是……”老汉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手边的活计:“我在这门口这么些年了,你们的我自然是明白……不过你们也还都是家里的孩子呢,就要出来做这些……”

余稚龄抬起眼眸,适时笑着打断了他:“忙完这些就早点回去歇息吧,”她抬起脚步走上了台阶,又说了一句:“你且看着吧,这点子风还起不了浪。”

老汉似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只是迎头有大内的马队驶来,便没有人再去注意他嘴角的一句话了。

“主子,外头的大臣们都到了。”炽热的火把照耀着两侧的石墙,黑色的大理石在血色的侵染下呈现出异样的暗沉,余稚龄拿起托盘中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小刀上的利刃:“郑铎到哪里去了?”

颍川应道:“虞侯去郊北巡视,算着时间也应该回来了。”

余稚龄掀起眼眸,看着墙壁上倒映出来的人影,有自己,还有跟在身边的那个总是背着双刀的姑娘。

“颍川。”顺着余稚龄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对面的墙竟是一处影壁,摇曳的灯火中,正能看见外面的前厅坐满了朝中的大臣。

“论资历我比不上他们,论年岁他们更是不知道要比我长了多少,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如今我竟然要堂而皇之的坐在他们的上头,你说,他们的心里面会怎么想呢?”

斑驳的光影让宋颍川看不清楚余稚龄的面容,然而回应给余稚龄的声音却又是那样的坚定:“既然这件事是七皇子奉命来办的,他们这些老臣,总归是要听一听七皇子的话的。”

“那就拿上我的名帖去皇宫里见皇上吧,你大概会在文玕路上遇到七皇子,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如果他仍旧有些犹豫,就夸赞他几句。”余稚龄转过身来看着颍川,含笑着说道。

颍川一拱手,应了。

弥彰所在的街市两边,小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颍川一眼便看见了藏在小角落中兜售牛肉饼的男孩儿,抓起饼子,扔一枚铜钱给他,不去理会小男孩儿惊诧的叫喊声,抓紧脚步往宫里去,心中想着到底是个小孩子,早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把戏,竟还没有看腻。

牛肉饼到底是什么味道颍川也没尝出来,三口两口的吞下肚,便看见陈良甫的马车从文玕路上驶过来。

背双刀的姑娘目光一闪,极快的脚步在遇到陈良甫所乘坐的马车时停了下来,恭敬而又响亮地说道:“七皇子,见礼。”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紧接着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露了出来:“颍川姑娘,这么晚了上宫里去啊?”

“主子有命,来往大臣多有不顺从者,特来向皇上请一份安抚的旨意。”颍川一字一顿的说道。

陈良甫微微愣怔,并没有马上回应。

颍川掀起眼眸,看了一眼陈良甫的脸色:“七皇子无事,卑职告退。”

“等等。”陈良甫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心中忽然有一丝后悔,然而沉吟片刻,依旧说道:“颍川姑娘,这会儿父皇也歇息了,不如我跟你走一趟吧。”

宋颖川一拱手,将余稚龄的手帖收进怀中:“如此一来,甚好。”

得到了宋颖川极为爽快的回应的陈良甫,露出了一丝窘迫的笑容,这份笑容在他面对坐在外厅里的百官时,彻彻底底的留在了脸上。

“这是一个很好的能够在百官面前展露才能的机会,陈良甫自然是知道自己资历尚浅,又怎么会放过呢?”余稚龄从匣子中取出晾晒好的杏子干,盛在一只素白的小碟中,放在了和郑铎中间的小桌上。

郑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笑了笑道:“陈皇那个老家贼,心里面还惦记着万钧策呢。”

余稚龄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随后她仰起头,长叹道:“想要天下权,无非兵与钱。”

“如今搜查京城,偏偏要让文武百官集聚到我弥彰来,看似是给足了咱们的面子,实际上不就是在提醒那些最近不安分的人,还有咱们这一边的势力吗?”郑铎条理清晰的说道。

“也许并不是坏事呢……”余稚龄沉声说道。她起身站起来,将桌上放杏干的小碟子撤下去:“你吃这么多,小心晚上难受。”

她缓慢的说着,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她只觉得有一双眼睛,穿透时光,又一次回来了。

“你到正定门,看出什么来了?”也不晓得余稚龄是否收回了刚刚的思绪,只见她懒懒地将身子陷在椅子中,看着对面坐的郑铎。

“我可没去正定门。”郑铎嬉笑着办了个鬼脸。

余稚龄也被逗笑了,却没得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扣了两下。

郑铎正了颜色,迫近余稚龄道:“起火的原因,是赤柄稔铜。”

“什么?竟然是赤柄稔铜?”当坐在卫揭身边的素衣秀才宋兆说出自己的观点时,陈良甫一下子站起身,进而不断的徘徊在小桌与书柜间的空地。

宋兆看了一眼扶额沉思的陈良甫,依旧用他那不急不缓的声音说道:“当年晋南王徐斐奉当今陛下之命,赴祈安汕平定卜祥叛乱。封功犒赏之时曾带回一批赤柄稔铜,这些赤柄稔铜出自卜祥私库,然而却因为铜料中含有的杂质过多,最终只是被用于宫中的点火与取暖。”

宋兆将桌面上的竹笺摊开,继续说道:“当时奉旨前去叛乱的大军中,左司马谷楚死在了班师回朝的途中,右司马赵翼两年前因惊吓骤亡,如今能够接触到重要情报的官儿,只剩下督令王雁卿,如果能够找到这个人,或许便可以获知其中的事情。”

微风吹动了悬挂的窗纱,将皎洁的月光照耀在案边的人身上,陈良甫这会儿已经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含笑温和的眉眼,是他一惯有的样子。

“据我所知,督令王雁卿在那次出征后,便辞去了朝中官职。他为人性子古怪,任职时便少与同僚往来,如今隐居多年,更是与朝中断了联系。”陈良甫说道。

“四皇子府中的美人钱氏,是王雁卿失散多年的女儿。”站在窗边的卫揭突然说道。

陈良甫看向宋兆,笑起来玩笑道:“还得是卫揭兄……”

“四皇子府中的美人,我可不熟。”还没等陈良甫将话说完,卫揭便冷冷地打断道。

“听闻王雁卿少时家境极贫,人过中年方娶得一妻。妻子生下女儿后便撒手人寰。王雁卿没得法子,这才投靠军中,那小女孩儿也就一直跟在王雁卿身边。”宋兆站起身,绕着陈良甫跪坐的软垫,徘徊着脚步。

“至于那小女孩是怎么丢的,鲜少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是有完全不同的解释。”宋兆绕到陈良甫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有的人说是因为这个小女孩的存在,阻碍了王雁卿为朝廷效力;又有的人说是因为他得罪了当朝权贵……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小女孩是丢失了好些年,王雁卿也沉寂江湖不知所踪。所以卫揭兄,这王雁卿还得劳烦你找出来。”

“这是自然。”垂挂的窗纱在风中吹起来,遮住了他冷峻的容颜,让他那深邃的眉眼之间的神情更加得难以捉摸:“只是届时还需要七殿下将钱美人请出来,父女相认我们才好做下一步的举动。”

陈良甫仰起脸,笑道:“别的难说,就这个,本殿下办起来是轻而易举。”他一面晃着手,一面颇为得意的笑道。

晨曦尚未穿透云间,弥彰的前厅还放着昨夜的残茶,余稚龄乘着轿撵,摇摇晃晃地向正定门而去。

安抚性的早朝刚刚散去,精神极度亢奋的大臣们推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还在正定门前徘徊迷茫,余稚龄远远便瞧见了,只让抬轿撵的四个脚夫,从另一边的安定门绕了过去。

她本身来的就不算早,这一绕又耽误了些时间。等候在大殿前的曹公公一见她过来,便着急地迎上来,连连说道:“哎哟,肴相,您可算过来了。”

余稚龄伸手将他扶起,向里面看了一眼,似笑不笑地说道:“人到齐了,不是刚刚好吗?”

曹公公收起了一贯有的恭敬的神情,贴近余稚龄说道:“昨儿晚上顺平公薨了,皇上在里头正为这件事情恼火呢。”

余稚龄点了点头,面容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只是和曹公公说道:“这事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过去的,公公在御前当差,皇上的心绪调节,可都靠着您呢。”

曹公公垂了垂眼睛,沉声道:“这个咱家明白。”

余稚龄没再说什么,抬脚迈进庄严肃穆的宫殿,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如同一条昂首的蛇蜿蜒盘绕。

跟在曹公公身边的小江子立刻凑上来,拍着师傅的马屁:“没想到肴相还是很赏识师傅您的。”

曹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江子一眼,苍老的面容上的厚重褶皱以奇怪的形式动着:“她那是在提醒咱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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