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1 / 1)

“余大小姐还是这般,是爱是恨,弄的明白。”神婆看了一眼手中水袖,终于勉力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认真的看着余稚龄。

余稚龄手中长剑收归玉扇,轻笑一声:“神婆想多了,当初你不过是跟在四姑身边的侍女,我姑且看在年岁上,称呼你一声阿婆。如果咱们还有些情谊,那也在刚刚的福身中做了了结,余下的,你还配不上。”

她这样说着,明艳的眉眼一挑,手中玉扇闪烁金色光芒,缓缓笼罩,神婆逐渐在其中丧失了功力。

余稚龄抽曳回身,不理会神婆的□□,也不再去看她逐渐消失的身子。

她就站在香炉边上,从雕花的镂空里看过去,香火燃烧正旺。

如同幽咽鬼火,烧灼世间。

“你说大牢里这会儿,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余稚龄笑起来,仰头看向徐斐。

徐斐薄寒的双唇勾起一个浅淡淡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在余稚龄身上,温润了嗓音,柔和了气场:“幼幼有兴趣,我们两个看看去就是了。”

余稚龄并没有说话,可是凝望着他的眼眸已经给出了回答。

徐斐手中气刃凝聚,香炉瞬间从中劈开,巨大的黑烟散出,紧接着是浓郁的氛香,向两人袭来。

余稚龄对幻象的变化向来敏感,下意识的一把拉过徐斐,两人向后退去,还未站稳,便见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变成一个大坑,深深凹陷了下去。

手指间衣衫的触感这会儿才有所感知,余稚龄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正想要不动声色的松开手,徐斐深沉的嗓音忽然响起:“幼幼在担心我。”

“没……”余稚龄刚想否认,然而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眸里早已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姑娘黑漆的瞳仁一转,狡黠的光芒从中一闪而过,她忽而踮起脚,贴上他的双眸,柔媚的声音如酥似糖:“你是我好不容易才看上的,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没了呢?”

她说完这话,转而就走开了。素白的手指不经意的在他耳后一刮,徐斐只觉得一道诡异的触感从他身体中流过,怔怔的凝望着余稚龄。

这被撩拨起来的目光,即使周遭场景骤变,也没放下来。

然而那姑娘,却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看见他手中的鲜花,过来触碰后,又飞走了。

徐斐看着她翩飞的翅膀,在黑暗的环境里灼灼其光,她身上的活力,饱含着的生命力,每一点都是那般的吸引人,他虽然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小虫,却也忍不住去靠近,即使在这其中装带上不属于自己的双翼,也在所不惜。

这会儿已经是上弦月挂上了柳梢头,魏县作为从北疆到京城必要的停顿点,余稚龄对于周遭的山峦小路,是极为熟悉的。

然而她们要去的南峰,却比北峰陡峭的很。先开始余稚龄还能根据记忆走在前边,与徐斐之间的距离随着道路的深入,夜色的迷茫,渐渐缩短。

夜月不能视物的毛病被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可她到底不愿意就此承认,至少不想要因此躲在他的身后。小心的根据声音分辨落脚的地方,她每一步都走的谨慎用心。

不放慢走路的速度,她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判断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山路上被松茸树枝遮挡起来的坑洞,等到她发现的时候,脚步已经迈了出去。

余稚龄无力地闭了闭眼,只能尽量稳住自己,不要在下落的时候太过于狼狈。

想象中的跌落并没有出现,她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身后的人两条手臂紧紧环着余稚龄的腰,急切的气息扑撒在余稚龄耳边,她侧目去看,头脑中却只有他那一句:“小心!”

逞能的姑娘有些懵怔,目光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一双小脚悬在空中,下面就是深渊般的空洞。

徐斐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一个跨步将余稚龄带过到了空洞的另一边。

余稚龄水杏一般的眼眸转了转,毛茸茸的姑娘悄悄撅起嘴巴,她总不满意要在这里听他说上几句责备的话。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蹲下身,认真的填好了坑洞。

余稚龄眨了眨眼睛,颇有几分震惊。

而后就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手拉起了她的小手,她只听他很是无奈的说了一句:“走吧。”

“嗯。”余稚龄乖巧的点了点头。

蜿蜒陡峭的小路,一人通行尚且是舒适妥当的。两个人并肩向前,就总要有一个人,踏过松针,走过麦芒。

他每一步的坚定,让余稚龄忍了忍,最终还是试探性的说道:“其实……你走在前面,我听着你的脚步声,就不会走进坑里了。”

“我不放心。”徐斐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余稚龄的话语,苍白冰凉的手握住了余稚龄的小手,拉着她向前走去。

余稚龄缓缓抬起头,眼眸里的惊诧慢慢褪去,她看着他乌黑发间的束带,看着他挺立的背影,看着他和自己交错在一起的手,忽然轻轻的笑了。

这一笑如同晚间冰寒初融,这一笑仿似眉间愁绪消散,这一笑里,藏着从未有的坚定,藏着狡黠的心思。

夜晚的风吹来肃杀的气氛,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一份心思。

启润摆了神婆用来阻挡余稚龄和徐斐,自己则带着碧仄鬼迎战卫揭和陈良甫。

陈皇的皇子里,要说只有太子爷还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余下的皇子,自打生下来就是暗卫杀手侍奉着,也就不曾花费心力在这上面。

故而在启润看来,迎战陈良甫,也不过就是和他手底下的卫揭争斗。

“听闻卫公子是鬼老先生高徒,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启润狞笑着,手中铁链挥舞的呼呼作响。

卫揭目光紧紧盯着站在碧仄鬼身边的陈忆玉,启润的话语他尚且没有工夫回应,只随口说道:“太子爷出手不凡……”

这话多少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陈良甫含情的桃花眼溜溜一转,转到卫揭的面容,看着他出窍的神情,心中暗道不好,不想就这样让余稚龄说中。

他并不会武,启润和卫揭之间的氛围又是这样的剑拔弩张,可他没得选择,只能上前一步,朗声道:“启润公子快快将高裕公主送还回来,不要因此伤了两边的和气。”

唇角间没有落下去的笑容大概就是他留下里的最后的体面了,没有意外,启润听后嘲讽的笑道:“七殿下还是靠点自己的本事吧……这里尚且还没有能让我缴械投降之人。”

不晓得是哪一句触碰到了卫揭的在意点,估计是陈忆玉无助孤怯的目光,冷漠无情的侠义少年,忽而仗剑直指:“若真是这般,你如何会在十二更的大牢里度过三年光阴?”

一句话,如机关。

周遭温度骤降,陈良甫含笑温和的眼眸惊诧的看向卫揭,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即使自己每天都和这个人相处,即使自己和他什么都说,却仍旧与他不是很熟悉。

启润毫无表情的面容因为卫揭的一句话顿时杀意骤现,手臂上缠绕的铁链舞动,呼呼风声就如卸不掉的捕捉,在即将要崩塌的瞬间,被勒令收回,他笑起来,笑容里是满满的嘲讽与意有所指:“卫公子就没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完完整整的从十二更的大牢里走出来吗?”

他眼底的恨是那样的明显,他身体里的吞噬是那样的显露,他终于说道:“你们就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全然为陈皇卖命,却不知他早就将你们卖了……哈哈!嘲笑我?更可悲的是你们——”

“一个注定了失败的人,竟然还有谈论可悲的资格——”一道明艳的女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蓝色衣裙的姑娘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可知她是从何处出现的,她就如同普照大地的光,无神无影,却又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启润在余稚龄出现的瞬间,眼眸里的光影变了又变。

“不过都是棋盘格上的一枚棋子……“启润到底心中顾及,与余稚龄说话的语气,不敢如同陈良甫那般。

“关键的棋子始终把握自己的命运,而那些无关紧要的,不过是用过便抛弃了。”伴随着森寒的嗓音,徐斐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极端的优雅,上位者从容的姿态,很难想象他会承认一枚棋子的重要性。

余稚龄唇角间闪过一丝叵测的笑容。

“一个好的布局人,会让所有的棋子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徐斐不等启润回答,目光流转,看过碧仄鬼兜帽下的眼睛。

“而不是像这样,什么都没有达到,无端就丧失了性命。”徐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启润身上,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狭长的眼眸里只有嘲讽与俯视。

他从不会将这些人放在和自己一并的位置。

卫揭握着长剑的手,动了动。

夜晚的风温和,吹在脸上如柳絮拂面一般。余稚龄缓缓的抬起双眼,周遭的景致在她的眼眸中逐渐清晰起来。

南峰的峦石生长的奇妙,枯败嶙峋,尖角横生,摇摇欲坠的模样却可以承受五六个成年人的重量。

脚踏在上面,不能撼动石与石之间的关系,余稚龄移动目光观察着两石的交界处,忽然想,如果有一双手,从外面推一推,那最上面的石头,是不是就会掉下来了呢?

她眨了眨眼,在那块看起来稳重,实则只有一个小角相连的峦石下面,看到了紧张与瑟缩并存的陈忆玉的脸。

余稚龄愣了愣,目光从陈忆玉的面容上溜走,又转了回来。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发生了变化。

但到底是什么呢?

余稚龄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够说清。

大概就是娇养在皇宫里的小姑娘,见过了江湖风霜,卸掉了身上娇嫩,沉淀了眼中憧憬。

有些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搭建起了联系。

余稚龄尚且还在状况之外,卫揭的长剑已然击出,她的目光茫然的看向徐斐,才见他的脚步移动,避开了两者交错的锋芒。

他完美弧线的眼角挂着点点笑容,余稚龄顿时明白,他又一次挑起了纷争。

这场纷争的结果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总之是将陈忆玉带了回来。

但到底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时之间似乎还难以预判。

小姑娘被带在陈良甫的身边。这似乎是很正常的,毕竟卫公子坚持侠义之道,号称自己是无情之人。余稚龄嫌小姑娘麻烦,自然顺水推舟,将她让在陈良甫身边。

似乎没有人注意,天真烂漫直言直语的小姑娘,一路上低垂着眼眸,未发一言。

南峰路程陡峭,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走出去的。陈良甫顾念妹妹,提议在一处宽阔的山洞,停下来歇息。

夜晚的风有点冷淡,就如同这句提议,明明每个人都听见了,也明明每个人都照做了,却没有人回应。

他的话,就像是一阵风,最终散落在了夜空中。

等到余稚龄拎着一只野兔走进山洞的时候,硕大宽敞的中间位置已经被陈良甫占据了。

年轻高贵的皇子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眼眸向她招了招手,余稚龄瞧见了,微微颔首,回应着他,然后径直走向了另一边的徐斐。

陈良甫有一瞬间的愣怔,他大概是不能相信,会有人拒绝他,也大概不能想象,会有人违背他的心意。

这点心思如何能逃过余稚龄的眼眸,唇角闪过一丝冷淡的笑意,不愿去理会。

毛茸茸的兔子这会儿已经被架上烤架,翻滚烘烤之间,有热油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这兔子差点意思了。”徐斐撕下兔腿,递给余稚龄。

余稚龄应了一声,道:“南峰这边的人还是多,等不及兔子长大就都要吃掉了。”

徐斐笑道:“就连京城边上的兔子,都是这么的难吃。”

他总是这样直截了当的表达出嫌弃的情感,但他确实也有挑剔的资格。

“所以你知道我这么些年一直都不愿意呆在京城。”余稚龄虽还笑着,眼眸里的光影却变了又变。

“但是没办法呀,那老皇上一定要我在他眼皮底下才放心。”余稚龄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手。

徐斐顿了顿,“辽西王也是没有办法,没有人家会舍得女儿如此的。”

余稚龄双手抱着一大块兔子的胸脊骨,小口小口的啃着:“是我自己要来京城的。”

“那时候皇上对我们家颇为忌惮,透露出风声想要将我哥招做皇室夫婿,此事若真成了,我家在辽西的势力必然会受到削弱。”余稚龄将两块啃干净的骨头吐出来,扔进闪灼的火焰里。

“但我就没关系了,王位也不会是我来继承。这般进了京城,还混了个相位坐坐。”她说这话的时候耸了耸肩,继续在啃没多少肉的兔骨头。

“上位者总是有这样的毛病——他们的疑心终究会害了他。”

一条木烧断了,‘啪’的一声里,橙黄的火光一暗,那束光正映在他的脸上,模糊了轮廓,增加了语势。

这样安静的对话终于在陈忆玉的惊叫声中,被扰乱了。

小姑娘还是在波折中受到了刺激,幸而回京城的时间要不了多久,剩下的也就交给京城里的御医去处理了。

回京的那日,余稚龄特意选了无人在意的清早,城门的守卫是她在北疆一手带起来,这会儿虽然为老皇帝效命,但对于余稚龄,总是顺从又感激的。

马蹄踩在街道上,空旷的空间里,只有踏踏声响,余稚龄一眼便看到了等候在不远处的郑铎,心里明白弥彰还有不少事情要她去处理。

正想要催马上前,身后的人忽然道:“幼幼不吃些早饭吗?”

余稚龄回首笑道:“这会儿怕是没时间了,等着晚间在和王爷相聚吧。”

徐斐并没有因为余稚龄的另一番答应而舒展了眉眼,他紧紧盯着那明艳的姑娘,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市的那一边。

“说吧,什么事?”余稚龄言简意赅。

郑铎道:“四皇子的赤炳稔铜在工部鉴定的时候出了问题,现在工部侍郎正在弥彰等着呢。”

“出了问题?”余稚龄眉眼蹙起,反问道。

“鉴定是要经过融炼、提纯、分辨、重塑等多种手段,四皇子的赤炳稔铜在熔炼的时候,融化太多,已经无法在重塑了。”郑铎三言两语说着事情的经过:“现在四皇子咬定是工部侍郎动的手脚。”

余稚龄冷笑道:“甩锅做的可真好。”

两人正说着,抬眼看见了弥彰的牌匾。工部侍郎是个头发花白却又不是很大年纪的小老头,这会儿揣着手,不断踱着脚步。

马蹄踢踏,停下来的声响也没能够打断小老头的思绪,一直等到郑铎走到他身边出言提醒,小老头才回过神,连忙去追随余稚龄的脚步。

站在后边的郑铎一手牵着马,唇角勾起一个叵测而有复杂的笑容。

余稚龄走向的,不是背靠牢房的厅堂,两侧摆放的书案上,也没有刑法一类的文件。

整洁明亮的两厅院子,空间不大,摆件饰品放的也少,一套淮南木的公案椅,就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

橙黄油润的颜色,无端松缓了杨侍郎的心绪。

“说说吧。”余稚龄坐在左上方的圆椅里,手中端着一杯尚且温热的茶水,另一只手挡住了杨侍郎行礼的态势,示意他将这其中的事情讲述出来。

“四殿下将赤炳稔铜送过来,老臣只是依照皇上的意思按照惯例检验,却没想出了这样的事情。”杨侍郎苍老的面皮皱成苦橘子的模样,眼中含泪的向余稚龄倾诉道。

余稚龄向前动了动身子,手掌抬起,停在半空中:“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规定,按照步骤来的吗?”

因为刚刚的姿势,她那双水杏一般的眼眸向上抬起,迎着光线,暗淡了其中的水雾,只留下其中气势,撞破了杨侍郎先前准备的一切话语。

他只能将事实全盘托出。

最新小说: 斗罗之玄天传奇 狐妖:人间第一人 怀了继承人后,她恃崽而骄 快穿:反派心尖宠 重生民国:财阀立国传 诸天首富从水浒传开始 虚拟造物主 全职法师:妖魔法师 富豪使命:花的越多,国家越好 万界神豪:咸鱼倒卖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