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栀，你看不看故事书？”
课间的时候，北栀正在复习以前学过的一些生字，林郴突然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北栀揉了揉有点发痒的耳垂，“什么书啊？”
“《安徒生童话》。”林郴把一本装订十分精美的书从书包里拿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北栀跟前，“这是我小姨很早之前送我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确实和林郴猜的一样，北栀在看到这本书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很精致的一本书，深蓝色的硬壳封面上绘着一片幽蓝的大海，海里面有美丽珊瑚、碧绿的海草，扇贝和海螺安静地沉在水底，五彩斑斓的小鱼遨游其中，不过最让她喜欢的是封面上那条潜游的鲤鱼精。
“真好看……”
北栀赞叹着，手指轻轻抚过小鲤鱼精桃花般红润美丽的脸庞、海藻般柔顺光滑的金色长发，还有那条她幻想过无数次的美丽欣长的蓝色鱼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条鲤鱼精好像不怎么开心。
那双大海一样深蓝幽邃的美丽眼睛里似乎藏满了无数的心事。
鲤鱼精的表情让她看着觉得有些难过。这种难过突如其来，没有缘由。
等到这种情绪被时光打磨浸染，最终酿成“共鸣”后，那时的她才真正读懂了这条小美人鱼百转千回的心绪。
“好看吧。”
北栀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很肯定地说：“好看！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鲤鱼精！”
“鲤鱼精？”林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老是能从北栀这里听到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
他连忙解释：“不是。她不是鲤鱼精，她是小美人鱼。”
“美人鱼？”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北栀实在很惊奇。
“嗯！她是小美人鱼，是海的女儿。”
“那她为什么和鲤鱼精长得一模一样？”虽然这个美丽的名字让她很喜欢，但心里还是有些纳闷，明明都是人身鱼尾，为什么奶奶讲故事的时候告诉她这是“鲤鱼精”，林郴又说这是“美人鱼”呢？
难道长得美的就叫“美人鱼”，长得丑的就叫“鲤鱼精”？
不对……
奶奶给她讲的故事里，那两条“鲤鱼精”明明也是很美的啊。还是说他们都是“鲤鱼精”，但女孩子可以叫作“美人鱼”？
那男孩子呢？他们是鲤鱼精中的男人鱼”？
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北栀有点迷惑，她打算问问林郴，还没开口，就被林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和鲤鱼精长得一模一样，你见过吗？”
林郴凑近了一点，表情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北栀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撒谎。
对当时的她来说，这些人身鱼尾的“鲤鱼精”早就不算什么新奇物种了。自从在奶奶那听说了它们的故事后，这些神奇的鱼儿已经在她想象的世界里粉墨登场了无数次，上演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肺腑的戏码，已经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虽然，她并没有在现实世界里真正见过这些老朋友一次。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去相信它们的存在。
看不到，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有时候，想象本身就是一种逻辑。
“我其实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听奶奶说过鲤鱼精的故事，我跟你讲讲吧……”
北栀告诉林郴她在乡下居住的村庄叫做北斋村，村子旁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叫作斋岭山。
山上怪石嶙峋，荒草连绵，石缝间长着许多枣树。
不过山顶一处四面都是岩石中间地平的地方有一个很深的小水潭。
传说从前这水潭里住了两只鲤鱼精，她们人身鱼尾，长得十分美丽。但是这两只鲤鱼精的性格却完全不同，有一只鲤鱼精心地善良，经常救助不小心落入水潭的行人和小动物，还有一只恶毒狡猾，时常用歌声诱骗路过的行人和动物，把他们拖入水中淹死后吃掉。
这两只鲤鱼精分居在潭水下的两个洞穴里，彼此都看不顺眼，但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有一年的春天，傍晚的时候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那条恶毒的鲤鱼精把一个上山玩闹的孩子吸引到水潭边拉了下去。就在这个孩子在水里拼命挣扎的时候，那个善良的鲤鱼精出现了，她为了救这个孩子，和这条恶毒的鲤鱼精殊死搏斗了一场，然后打雷下雨了，她就被雷公爷爷劈死了。
林郴有点没听懂，不知道是哪条人鱼死了。
“是善良的那条。”北栀幽幽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劈死那条吃人的坏鱼？”
“我也不清楚。”
北栀也很不解。她记得当时的自己也这样问过奶奶，奶奶告诉她说是雷公爷爷不小心劈错了。
劈错了？雷公爷爷不是神仙吗，怎么能劈错呢！
要是看不清楚，可以像奶奶一样，每次穿针前先戴上老花镜呀！
北栀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林郴也不喜欢。
他们的心里都觉得故事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另一种样子才对。
好人应该有好报，坏人应该受惩罚，就像童话故事里许多的完美结局一样。
灰姑娘会被王子用玻璃鞋找到，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会被王子救活，睡美人会被王子吻醒……
一切都应该有个好结局。
林郴还是有点不甘心：“后来呢，那条善良的美人鱼就这样死了吗？”
“嗯，她死透了。”北栀盖棺论定后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满脸失落的林郴后，她又有点不忍心了，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经典名言：“但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
“那那条坏美人鱼呢？”
“我也不知道，奶奶说善良的鲤鱼精死掉后，村里的人在水潭边给她建了个很小很小的神祠呢，小神祠建起来后，另一条鲤鱼精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北栀翻了翻手里的书，问林郴这些故事他都看完了吗。
林郴点了一下头，又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没看完，那你自己不看吗？”
“我们一起看吧。”林郴红着脸，轻声提议着说。
“嗯……”
今天一天因为穿插在课间的童话而变得妙趣横生，在想象的世界里北栀走遍了万水千山，见到了无数奇妙美丽的风景。
一会儿她变成了受尽白眼和嘲讽最终在春暖花开时看见了自己美丽倒影的丑小鸭，一会儿又变成了拇指大小的美丽姑娘……
可看了这么多有趣的童话，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沉默善良最后在阳光下变成了泡沫的小美人鱼。
看完《海的女儿》很久很久后，北栀还沉浸在那种酸涩悲伤的情绪里无可自拔。
等到脑海里联翩的浮想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二十了。
离放学还有十分钟，肖老师正在讲台上交代下周一期末考试的事情，但是很多同学都有点心不在焉。
北栀看得出来，同学们都想赶紧放学回家。
这么多人里面，也许就她一个人希望肖老师能够延迟放学。
最近这几天也不知道又因为什么，爸爸妈妈吵得越来越凶，每次吵完架后心情不好就把脾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北栀觉得自己已经很乖很小心了，每天回去都及时完成作业，也不打开电视看大风车了，甚至连洗碗都洗的比从前更认真仔细了。
她自认为已经做的很好了，就算达不到爸爸口中别人家孩子的那种完美，但也不至于太差。
可有时候偏偏越努力就越会让人失望。
担惊受怕越不希望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事情就越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爸爸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她做什么怎么做都觉得她没做好，只要找到一点错处就开始骂人。
昨天晚上，她只不过是洗碗的时候一个趔趄滑倒在地把手里的饭碗摔碎了，火气冲天的爸爸就跑到厨房门口破口大骂。
他骂她没出息，什么事都做不好，就只知道花钱；骂她偷懒不争气，干活也不用心；骂她没良心，天天想着回老家，也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
惊魂不定的北栀站在满是水渍的地板上，甚至都没有得到一句“你有没有摔到哪里”的关心，那个时候她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碗，又委屈又羡慕，瓷碗被摔碎了，还有人为它出头骂她一顿，她的心碎了，却没有人来安慰她。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连个碗都不如。
满腹的委屈和难过自然让她鼻头一酸，挨打的恐惧却又让她不得不满心惶恐地低下了头，拼命忍住这种落泪的冲动。
可惜身体和想法往往背道而驰，再怎么隐忍，她也毕竟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还不懂得怎么把这种情绪压抑下去，嚎哭的时候难免挨了两个耳光。
说不痛是假的，爸爸打人的力道一向很大，可打完之后，北栀的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
那把悬在她头上很久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
痛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习惯了，等会儿用热水敷一下就好了。值得庆幸的是今天已经被打过了，就不用再害怕被打了……
一直以来，她都这样默默安慰自己。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生活很可笑，明明在学校的时候心情那么愉快，有老师的鼓励同学的夸奖，可只要一回到家，就像是突然被打回原型一样。
就像是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的老鼠，不管出来做什么事情，总要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生活告诉了她不能错一步，错一步就会是灭顶之灾。
北栀正为等会儿又要见到爸爸而担惊受怕的时候，突然听到林郴问自己暑假去哪儿玩。
暑假能去哪儿玩呢？哪儿都不能去！
她缓缓叹了口气，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脸颊，显得十分忧愁，“我想回乡下，想见爷爷奶奶……”
“那就回去啊，你想他们就去。”林郴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大概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忧愁的。
“我每次想见爷爷奶奶，打个电话他们就会来接我，大概走十五分钟就到了。”
北栀侧头看着林郴，就在刚才，她还想把心里的事都告诉他，可现在看着他开朗的笑容，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胸口像是被沾了水的海绵堵住了一样，湿黏到让人窒息。
北栀眼神晦暗了下来，点了点头：“嗯。”
“我爸爸妈妈说暑假带我去泰国的普吉岛玩！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带好看的风铃和贝壳！”
“好啊。”北栀笑了笑，眼神飘忽。
她知道自己应该为林郴感到开心，他出国都想着给自己带礼物，可就像跌进泥潭里，她突然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有点力不从心。
“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看到了就要我爸妈给我买，然后再送给你！”
北栀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满怀憧憬志气昂扬的男孩子，很无奈地笑了笑。
她想要的东西很多。
她想要见到爷爷奶奶，想要爸爸妈妈不再吵架，想要不再挨打……
可是这些，你都不能带给我啊。
“要是我能考到第一名就好了！”北栀情不自禁地抱有希望，“我妈妈说要是我考到第一名，就带我回去看爷爷奶奶。”
“那还不简单，你期中考试的时候就考到了第一名。”
“可是上个学期期末考试我是第三名，张嘉是第二名，你是第一名。”北栀对自己忽上忽下的排名有点发愁。
“那……”林郴认真思考了一下后，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那我这次不当第一名了，我就当第二名，排在你后面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