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命运(1 / 1)

柔和的白光扑入眼帘,北栀睁开湿润的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头有些钝痛,像是被人用锤子敲开又被缝起来了一样。

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手上正输着液,吊瓶就悬在右手边放着的支架上。

左手边是深蓝色的布帘,布帘的那边隐隐传来小孩的咳嗽声和大人的说话声,声音很轻很轻,她有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正迷惑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北栀微微侧过头,看到奶奶和小姑姑走了进来。

她张开嘴轻轻叫了他们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老人愣了愣,像是还没有从这句突然的话语中反应过来,疾走了几步来到床边。

奶奶才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可眼下看着却满脸憔悴,苍老了不少。北栀吃力地抬起手伸向奶奶,再次微弱地叫了一声。

奶奶忙应声握住她的手,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从奶奶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中突然掉了出来。

小姑红肿着眼睛站在旁边,她半搂着奶奶,用手宽慰地在奶奶背后拍了拍。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你和茉茉都醒了!”奶奶又哭又笑,一面絮叨着,一面用手将眼泪揩掉,哽咽着问她:“头还疼不疼?”

“不疼了……”北栀鼻子一酸。

太久没有见到奶奶和小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一看见他们哭,她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奶奶通红着眼睛,用手拭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担忧的神色慢慢放了下来,“终于退烧了,阿玫你去叫一下张医生过来看看。”

小姑姑答应着,转身跑去门外喊医生了……

日子就这样流水似的一天天过了下去,在梦境和现实里来回穿梭的她,不知不觉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

吃药吊水检查脑袋,在不苟言笑的医生大叔和时而温柔时而冷漠的护士姐姐们的治疗下,北栀渐渐觉得头不再那么昏昏沉沉了,后脑勺磕伤的地方也在慢慢愈合,不像刚醒来的时候那样钝痛。

住院的这一段日子里,她并不寂寞,小姑姑陪在她身边,奶奶在楼下的普通病房里照顾妹妹,有时会上来看她。后来她也转到普通病房去了,就睡在妹妹隔壁床位上。

再次见到瘦小的妹妹,被她轻轻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北栀差点没哭出声。

让她最庆幸也最骄傲的是,车祸时被她用力护在怀里的妹妹,没有受很严重的伤。

医院里人来人往,北栀见到了很多来探望她的亲人,大姑、大姑父还有从外地赶过来的外公和舅舅们……

阔别很久的亲人再次相见,这本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看上去,他们的心里似乎都藏着事,虽然并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但北栀从他们看自己和妹妹的那种怜悯和忧愁的目光中敏感地觉察到了。

她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那些被压抑着的不好的念头一个个不由自主冒出头来。

北栀发现自己从醒来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一次爸爸妈妈。

刚醒来的时候,她就问过奶奶爸妈和妹妹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奶奶当时沉默着坐在一边红着眼睛没有说话,小姑姑让她好好休息。她睡不着,想起了那个爸妈消失不见的梦,越来越害怕,后来问得急了,奶奶才告诉她说爸爸妈妈在另一栋楼的病房里,等她出院后再带她去见面。

北栀原本将信将疑,但大家都这么说,她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可转到普通病房后,她见到了妹妹,却还是没有见到爸爸妈妈。

还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住院这么久,她也一直没有见到爷爷。后来问过小姑姑,她才知道爷爷是心肌梗塞,动完手术后已经醒了过来了,也在住院,大姑姑在照顾着。

在医院的每天,北栀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快点好起来。她想要在出院的那天去看爷爷和爸爸妈妈。

去印证那个梦是虚假的,爸妈没有消失不见。

就像她把梦讲给小姑听时,小姑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梦很多时候都是反的那样。

梦都是反的,北栀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却下意识忽略掉了那个很多时候。

一直到她和妹妹出院的那天,和家人们一起去了医院又冷又阴暗的太平间,看到了爸妈的遗体后,她才从亲人们善意的谎言中明白了过来: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们,她一直恐惧的事情猝然间变成了事实。

原来夕阳下的道别是真的。

北栀牵着妹妹的手站在狭长昏暗的走廊里,在亲人们的恸哭声中,寒气顺着脚踝悄悄爬上了她的背脊,她看着前方的昏暗和脚下蜷缩成一团的影子,哭嚎着,身体发着抖。

眼泪敲在脚下的板砖上,滴滴答答。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命运翻云覆雨的厉害。

爸妈的遗体在出院的那一天就在殡仪馆火化了。没过多久,爷爷也出院了,医生让他好好休养,可回到家的那天他就和奶奶紧锣密鼓地办起了葬礼。

按照村子里流传下来的习俗,在外乡去世的人,灵堂不能设在家里,会不吉利。爷爷奶奶没有说什么,在本族亲戚的帮助下,默默在村子里一个比较平坦的泥地上用木头和竹竿精心搭建起了一个灵堂。

当天下午,大姑夫用拖拉机从乡里一个比较有名的木匠那里托回了两口棺椁,又大又重,带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桐油漆味。

奶奶双手微颤着,把骨灰盒用干净的抹布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了棺椁里。

葬礼办了三天,迎宾,宴客,守灵,哭灵,最后下葬。这三天里,鞭炮声礼炮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北栀刚开始还会有点怕鞭炮声,后来慢慢就麻木了。

这期间,她见到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承受了很多投向她和妹妹的同情又怜悯的目光。

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大人们忙碌的时候,表姐还有表弟表妹一直都陪在她和妹妹身边。

表姐孔朋杉今年11岁了,正在上小学五年级。记得大姑姑刚生下表弟表妹时,计划生育管得特别严,为了躲避检查,大姑父不得已把表妹寄养在自己的姑姑家,而表弟则被大姑姑带去了广东。

那时刚满七岁的表姐被爷爷奶奶接回了家,在家里寄养了一年多。

从北栀两三岁有记忆起,表姐就在她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她喜欢这个开朗又懂事的大姐姐,也喜欢和她在一起玩。

在上学以前漫长的时光里,她和姐姐经历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她们曾跟着奶奶去地里搬过大南瓜,扯过山里的野竹笋,抠过葵花盘子里的瓜子,还拿乡下五颜六色的紫茉莉凤仙花捣碎了用汁水染过指甲……

大姐姐一直是她心里完美又无所不能的好姐姐,从没有变过。

以前是因为大姐姐长得很好看,头发长长的,脸蛋小小的,眉毛细细弯弯的,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媚温柔,还会用铅笔写字做算术题。

后来慢慢地,妹妹的出生让她发现,姐姐其实很好,毕竟没有小孩子会喜欢干活不喜欢玩,可大姐姐总是会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来尽量减轻大人的负担。

这世界上一直都有责任的存在,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担起来。

大姐姐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一直很好,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先留给他们,并不是她自己不想吃不想玩,而是因为姐姐认为弟弟妹妹比自己更需要这些。

不是大人口中的理所应当,是她发自内心地想要去照顾别人。

就像葬礼上守灵,跪在她旁边的大姐姐一直紧紧拉住她的手,漫漫长夜,姐姐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北栀觉得,也许真正的亲人之间,最好的安慰并不是轻飘飘的几句好话,也不是从对方活的比我还惨中得到满足,而是沉默又有力的陪伴。

难过的时候,只要有人陪着,心情就会好一点。

小表弟小表妹似乎也懵懵懂懂明白了这一点。出殡时,他们穿着丧服跟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叫着姐姐,跟着她一起跪拜,还从小衣兜里掏出水果糖来递给她和北茉。

他们执拗地让她和妹妹吃糖,把藏起来的好东西都给她们。

看着朋雨朋雪稚嫩天真的样子,北栀泪眼朦胧,哭笑不得。

在命运翻雨覆雨的大手之下,人类的脆弱和渺小总是那么一览无余,而悲伤却沉重压抑。

可安慰和陪伴像是绝境中悄然开出的花朵,它们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就给了人们温暖人心的希望。

六岁的北栀,在被命运的大手推到了这个重要的人生分水岭上,看着蒙着雾气未知的前方时,恍恍惚惚明白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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