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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也会怯弱(1 / 1)

在雅耒家发生的事情,北栀没有告诉爷爷奶奶。

那天她刚从雅耒家生气地跑出来,本来是打算回家,刚下坡到院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一迭声在叫自己。她回过头,竟然是淮橘。

他穿着奶白色的羽绒服,米色灯芯裤,围着白色的针织围巾,站在积雪融化后湿润的土地上笑着,甜美的像奶油味冰淇淋。

“栀栀,我回来啦,来找你画画了。”淮橘摇了摇手里的绘画本,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看见了北栀通红的眼眶和脸上一道道泪痕。

“你怎么哭了啊?”淮橘有些不知所措。

北栀沉默着低下了头,吸了吸鼻涕。

淮橘走上前关切地问:“谁欺负你了啊?”

本来已经止住的情绪,因为淮橘温柔的问候又有点鼻酸。

北栀张了张口,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告诉我。”淮橘咬着下唇,想了想后说:“要不去我爷爷奶奶家玩吧,我们一起画画,还可以玩跳棋,我爷爷今天早上还烤了红薯呢,特别好吃!”

北栀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淮橘抿嘴笑了,带着她往自己家走去。他没有走北栀家门口那条去泉眼冲的大路,而是爬了个坡,路过北华的家门口,选择了那条更近的小路。

刚才他就是从这条小路上过来的,路上还看见了一只灰白色的兔子。

耳边传来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呜呜声响,清澈的阳光给湿润的草木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晶莹的水珠从路边香樟的叶子上滑落下来,落进路面的小水洼里,荡起了小小的圈纹。

淮橘拉着北栀的手,走过北栀家的小果园,拐进一条下坡的小路。小路的右边生长着大棵大棵的马尾松,左边是一大片野生的毛蕨。

走到小路尽头再下了几阶土梯,就到淮橘爷爷家门口了。很简约的二层小楼房,房子右侧的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只是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纵横交错的藤枝。

北栀跟着淮橘爬上石梯,走进了他家的院子,她的心情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路上她还是没有忍住,和他说了刚才的事情。淮橘听后有点生气,他说村里也有好些讨厌的长辈老是爱这样逗他,说他在学校里拿了那么多奖状是靠爷爷的关系,可明明他的成绩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我奶奶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嫉妒!”淮橘站在家门口的橘子树下,愤愤不平地总结道。

“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孩子不优秀,所以才说我们走后门!”

“以后你别去她家玩了,来我家找我玩!”

北栀觉得淮橘说的有道理,可是,虽然她不喜欢吴阿姨,但她还是有些舍不得雅耒。

“奶奶!”淮橘高兴地推开门叫道。

“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找栀栀画画去了吗?”淮橘奶奶的应答声从里边传来。

“我带栀栀来我们家了!”

淮橘向北栀招了招手,示意她快点进来。

推开刷着绿漆的门门,眼前是一个大堂屋,堂屋正中墙壁的神台上放着观音菩萨的石灰像,观音菩萨的左右边坐着两个抱鱼童子。他们家没有怎么装修,墙壁已经有些泛黄,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没有贴瓷砖。堂屋的屋顶正中位置吊着一台老旧的四叶风扇。

淮橘带着北栀进了堂屋右手边的屋子,那是他们家的客厅。

客厅的木门也是绿色的,正对着门的地方摆着漂亮的深紫蓝色柜子,布置和雅耒家差不多,凹子形,稍低处放着电视机和机顶盒。不过有点不一样的是,他们家电视后边的墙上嵌着一块很大的镜子,墨蓝色的,右上角堑着几个模糊的红字,繁体字还连笔,北栀看不太懂。

他们家的窗子也是老式的木窗,玻璃是磨砂的,上边还有花纹,一块块镶在绿色的木窗格子里。

北栀有些拘束地跟着淮橘坐在沙发上。沙发很硬,明明看着靠背是皮的,坐下去却硬邦邦的,像是木头。

“栀栀来了啊……”淮橘的奶奶走进客厅,把手里端着的果篮放在客厅的餐桌上,又打开电视机旁边的柜子,提了一袋饼干出来。

“嗯奶奶好,我来找淮橘哥哥一起画画。”

“画画好,冬天太冷了,就在家里待着烤烤火画个画,别出去玩了。栀栀你拿点东西吃,你和阿橘都太瘦了,得多吃点……”

淮橘的奶奶很和蔼,一直在热情地招呼她吃东西。

北栀有些拘束,淮橘奶奶直接拿了几块饼干塞到北栀的手里。“这饼干很松软,吃了也不上火,你尝尝。”接着又从果篮里拿了几个橙子,切成四瓣,放到她面前,“这橙子甜,刚从树上摘下来没多久。”

淮橘的奶奶这么热情,北栀拒绝不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奶奶殷切的注视下还是吃了一块饼干,一个橙子。

“你爷爷奶奶他们都在家吧,这大冷的天,没去地里做事吧?”

“嗯嗯,他们在家里,我小姑姑过几天也回来了。”

“北玫他在那里打工啊……”

“………”

北栀和淮橘奶奶聊了一会儿的天,期间这个和蔼可亲的奶奶一直在喂她和淮橘东西吃,唠叨着他们太瘦了,要多吃点饭长点肉,看着也精神些。

聊着聊着,又提到了这次学习。淮橘奶奶知道北栀这次考到第一名之后很高兴,说淮橘这次也拿了奖状,夸奖他们两个有出息,以后要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坐办公室……

北栀能够感受到这个奶奶的慈爱,她和自己的奶奶一样,朴实却真诚。而且,淮橘奶奶的身上也有一种淡淡的艾草香味,闻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心。

淮橘奶奶说买过来的鱼还没收拾,要炸鱼块,坐了一会儿就起身收拾鱼去了。

“淮橘哥哥,你爷爷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去镇上买鞭炮和年货去了。”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嗯,他也跟着去了。”

淮橘摊开画本,打开颜料盒,开始画画。

铅笔在白纸上勾出心中的图案,水彩笔将黑白的世界染上了色彩。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在他们沉静的绘画中悄然流逝了。

他们喜欢画画,不光是喜欢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和各种美丽的卡通图案,更重要的是,画画好像能够把他们心里那些没表达出来的心情,没法说出来的话语,没办法触及到的愿望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来。

画纸像是一个无声又温暖的倾听者,画笔承载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它能让躁动的心变得安静,也能让沉郁变得沉静。

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他们暂时抛却了现实,跟随自己的想象游进了画中的世界。

北栀在纸上画了一棵大树,树上结着大大的苹果。苹果树下有一栋小却温馨的房子,有一个围着栅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各色的花朵。

淮橘画了一个很漂亮的日系卡通少女,齐耳短发少女的发色是蓝色的,五官精致,穿着蓝白色的水手服。

“好好看啊!”北栀忍不住地赞叹道。

她很喜欢画美女,可每次她画的美女都不怎么美,圆圆的脑袋,稀疏的头发,僵硬窄细的脖子和身体。看了淮橘画的画后,她才知道那些被她精心收藏在文具盒的美人有多丑。

“你画的也很好看,我也爱画树和房子。”

北栀有些不好意思,“淮橘哥哥,你是怎么学会画这种美女的?”

“我爸爸给我报了绘画班,我看动漫看多了画多了就会了。你看,先这样………”他在纸上画出一根类似括号的大弧线,接着一点一点画出女孩子的头发,最后两边的线条收窄,画上瓜子脸,描上五官。

“你懂了吗?”淮橘歪头问她。

“我试试……”北栀拿起铅笔在纸上开始描画,方法是知道了,可是不太熟练,画出来的美女也不怎么美。

她瘪了瘪嘴,有些难堪地说:“不好看。”

“没事,画多了就会越画越好的!”

北栀拿起淮橘的话,满脸艳羡。

眼前的画越看越熟悉,一种莫名的想法在脑海里冒出头来。

“感觉她长得有点像你。”北栀突然嘀咕道。

淮橘心里一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什么?”

北栀讪讪地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后,她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你画的人和你很像,我总觉得淮橘哥是女孩子。”

淮橘讶异地张开了嘴,眼神亮了一瞬后又暗淡下去。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是。”

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

外面突然响起汽车的声音,像是有人回来了。

淮橘突然站了起来,有些着急地收拾着沙发上摆的七零八落的书籍和物品。

“你爸爸他们回来了吗?”

“嗯,栀栀你快点帮我把桌上的画具收起来。”

北栀不明白淮橘为什么突然这么急,但她还是乖乖帮着把桌上散乱的水彩笔收进水彩笔盒里。

淮橘抱起画具和画本,拿起水彩笔盒急匆匆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北栀站立不安,有点想走了,可是淮橘去房间了,他奶奶又在炸鱼,她这样走掉不太好,应该正式说一声再见再走的。

“淮橘,下来提东西!”从外边传来淮橘爸爸大声的呼喝。

“好。”从房间里传来淮橘有些紧张的回应。

北栀心里一跳。

她突然明白刚才淮橘为什么急着收东西,在市里那会儿每次爸爸回家前,她都要战战兢兢地把杯子这些东西收好,避免因为摆的太凌乱而被爸爸责骂。

淮橘从房间里急匆匆地出来了。北栀担忧地站在客厅门口望着他,他很局促地笑了笑,“我爸叫我下去搬东西,你要回家了吗?”

“嗯。”北栀能感受到淮橘的恐惧,但她没办法,她也很怕,现在她只想逃离将要到来的压抑。

“那走吧。”淮橘紧张又担忧,急着往下面跑去,北栀跟在他的身后。

窗外艳阳高照,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阴影,分不出谁是谁。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温柔乖巧的淮橘哥哥这样战战兢兢,局促不安,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就在跑下阶梯的几秒里,他们的心和影子一样,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同一个人。

下了阶梯之后,北栀看见了淮橘爸爸皱着眉满脸不高兴地打开车子的后备箱往外一件一件提年节要用的东西,对联福字、鞭炮礼品……

淮橘妈妈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被自己男人数落着,畏畏怯怯、唯唯诺诺。也不知道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气氛变得这么低沉压抑。淮橘四岁的弟弟抱着鞭炮,他爷爷提着沉重的菜篮子。

淮橘手足无措,有些畏缩地走了过去。他想接过爷爷手里装满东西的沉重菜篮子,爷爷没让他接,让他去提礼品这些轻一点的东西。

“哥哥,去提饮料。”淮橘弟弟奶声奶气地说。

路过他们一家的时候,北栀礼貌地停下来跟他们打了招呼,可淮橘的爸爸妈妈心情不太好,草草点过头后就没再说话了。

北栀走了一段路后回头,还是可以听见他爸妈的争吵声,淮橘提了两箱饮料爬着阶梯吃力地往家走去。

回家的路上,北栀走的很慢很慢。

她低着头看一会儿路面的水洼和流淌着的细小水流,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白云像蛛网,又像游丝,漂浮在湛蓝的晴空之上,高而渺远。

起伏的心情在此刻重新回归到了寂静,刚刚的泪水被风吹干后有些紧巴巴的。

难过后重新被绘画治愈的心情,有点像蘸满了水被阳光和炉火烘干的海绵。

没有什么是不会过去的,生日和新年也要来了。

她希望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能够消失,不止是她的,还有很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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