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命运一向爱在平静的日子里翻云覆雨起波折。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北栀觉得很渴，拉着华湘一起去学校校门处的小卖铺买饮料。
下课时间学校的小卖铺总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北栀拉着华湘好不容易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小卖铺很小，卷闸门口正对着的就是L型玻璃柜台，柜台后一头卷毛的老板娘面露凶相，忙的不可开交，卖东西收钱盯梢骂人，一样都没落下。
老板娘左手边是辣条区，紧挨着玻璃柜台那张矮了半截的大方桌上摆满了红色的塑料小篮子，里边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辣条，辣条区过去靠墙横放着两个冰柜，一横一竖，横的里边放着冰棒冰淇淋矿泉水等均价一块的东西，竖着的冰柜则摆放着饮料牛奶等各种均价超过一块的东西。
而右边的玻璃柜台上用笔筒插着笔和笔芯，透明的小圆盒子里放着各种糖果，L 型的转角区域摆放着果干类的零食。玻璃柜台里则是一些价格稍贵的东西，比如同学录、笔记本、水晶球、娃娃，动漫手办等。
北栀拉着华湘径直挤向横冰柜，最近小卖铺一块钱一包的豆奶卖的很火，蓝白相间的软塑料包装，上面印着蓝精灵。
北栀等着前边的同学挑好了离开的当口，抓住时机挤上去，从冰柜里掏出两袋豆奶来。
“给，华湘。”北栀艰难地回身把手里的一包豆奶递给华湘。
两个人挤到柜台拿了吸管付了钱后又逆着人潮挤了出去。
离开小卖铺走在去教学楼的林荫小道上，北栀握着手里冰冰凉凉的豆奶，实在渴得不行。没有耐心等到回班再喝了，她撕掉白色硬吸管的透明塑料包装，把尖锐的一头对准鼓囊囊的豆奶，用力一扎，霎时间豆汁飞溅，有的溅到了她的衣服上，有的则划出漂亮的抛物线轨迹，落到了从她们旁边过路的男生身上。
北栀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拿纸巾擦自己衣服上的豆汁，忙不迭地要跟过路的男生道歉，但当她侧过头时才发现，这个男生是隔壁135班的刘志！
那个四年级抓住她手不放的臭名昭著的混混。
听朋芳说，他一直很喜欢招惹女生，不是拉女孩子的手，就是摸女生的背，甚至还跑去扯女生的内衣系带。
万万没想到啊，今天这么倒霉竟然让她给碰上了！
北栀心里一慌，石化在了当场。四年级的时候孔霄的及时出现帮了她，而现在孔霄再也不会及时出现了，他和刘郎都转学了。
现在她身边只有华湘了。
北栀手足无措地看向华湘。
华湘却避开她求助的眼神，眼见局势不对，她什么话都没说，脚底抹油转身就跑了。
北栀一脸错愕地看着她风一样地窜过花坛，一步迈的有平时四步大，苗条的身影，飘扬的长发，轻盈的足尖像蜻蜓在水面轻轻一点又瞬间跃起，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到了和教学楼楼层相通的综合楼楼梯间门口，几步跃上了楼梯消失不见。
北栀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好朋友就这样抛下她不管不顾。
她既气愤又伤心，可眼下再伤心生气也没有用，怎么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才是关键。
刘志举起拳头，扯着自己衣服前襟上的豆奶恶声恶气地说：“你把我衣服弄脏了，你怎么赔！”
北栀欲哭无泪，忙不迭地跟他道歉，然后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要他自己擦一下。
刘志看着北栀，突然放下了拳头，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脸。
北栀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急忙后退了一步。她努力克制住心里的害怕，拔高了声音虚张声势地说：“你要是敢打我的话……我就告诉我读初三的哥哥，让他今天下午就带人在校门口堵你，打死你！”
“你、有本事、就……就去喊啊，你，以为，我会怕吗？”刘志表情凶狠，说话却一如既往地磕磕巴巴，有些口吃。
不过他说是这么说，要伸出来的手还是收了回去，北栀察觉到了他的心虚，胆子稍稍放大了些，既然已经骑虎难下了，不如狐假虎威。
“你不怕就等着啊，你要是打我，你看我不叫不叫我哥哥打死你，你要是想试一下，放学就别走喽！”
狠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北栀多少有些心虚，她怕，怕这斗鸡眼被这话一激真的动手打她，但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赌，赌这个斗鸡眼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事实证明她没有赌错，刘志除了口吃，似乎智商也不高，多少被她的话唬住了，虽然悻悻地嘴里还小声絮叨着“你去找喽，我才不怕呢……”，但却转身离开往小卖铺走去了。
北栀抚着自己的心口长吁了口气，赶紧转身往班上跑，从前门进班的时候差点和惜君撞上。
“小栀你没事吧？”惜君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华湘在说你们买豆奶回来的路上碰到隔壁班的刘志了，说你溅了他一身豆奶，他堵着你不让你走，我刚准备去找你，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打你？”
北栀摇了摇头，目光瞟向正眉飞色舞和其他同学诉说她倒霉经历的华湘。
“真的好险，也不知道她怎么扎豆奶的，一扎下去豆汁就溅到了路过的刘志身上了哈哈哈，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我跑得快，要是慢一点，也要被堵在那里了。”
不知道是因为离得不远还是华湘的声音太熟悉，总之她幸灾乐祸的笑声穿过教室的熙攘径直钻进了耳朵。
那一瞬间就像是从蒙古西伯利亚袭来了寒流，在秋老虎还没有退场的天气里，吹得她心里起风飘雪，冰寒一片。
“你怎么可以这样，抛弃我一个人走掉就算了，还在这里笑，亏我还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北栀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气，失望地对华湘吼道。
华湘瘦小的身躯震了一震，她回过身惊讶地望着北栀，白嫩的脸颊上向日葵在逐渐凋谢，红云一点点腾起。
华湘羞愧地低下了头，脸色讪讪的，什么话也没说。
北栀回了自己的座位，心情有些复杂。
整个上午北栀都没有再和华湘说一句话，一直到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华湘给她传了纸条道歉，说自己不该抛下她一个人就跑了。
说实话，北栀也不是不能理解华湘丢下她一个人跑走，在最初的气愤和失落过后，她也冷静了不少。
但是让她寒心的是，华湘作为她的好朋友，跑走也就算了，竟然还在教室里幸灾乐祸，捂着胸口感慨自己逃过一劫。
在同样的情况下，如果她们的身份互换一下，北栀觉得自己一定不会丢下华湘逃走，会陪她一起面对，不会在教室里幸灾乐祸。
她的心里始终有些介怀，也过不去这个坎，可华湘毕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除了这件事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对不起她的了。
北栀纠结了很久，还是回信原谅了华湘。
但表面的原谅和真正发自内心的原谅是不一样的，虽然从这以后华湘对她更好更殷勤了，她也努力做到和以前一样，但是她总觉得她们的友情像是被虫子蛀了的苹果，虽然表面依旧美好，但内里却残缺。
直到几天后的大扫除，北栀和华湘一起打扫从二楼到一楼楼梯的公共区时，她心里的那点疙瘩才算消失。
那时她们俩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北栀拿着扫把，华湘提着小半桶水，她们俩一个负责洒水，一个负责清扫。
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安排好了任务之后就先回了办公室，楼梯间没什么人，她们很快地洒扫完一段。
正当北栀抱着扫帚站在一边，华湘用手在桶里掬着水往外洒剩下的那段阶梯时，突然从一楼楼梯口迎面冲上来一个人，个子不矮，面露凶光，右脸上有一条不小的刀疤。
北栀认识这个人，是和皎皎一个班的，他们班上的人都管他叫刀疤脸，是个出名的混子，敲诈打劫霸凌，无恶不作。
北栀在学校里或者放学路上看到他都是选择绕道走，生怕触了霉头。
只是今天，华湘低头掬水洒出去的时候没注意看，好死不死，正好洒在了这个冲上楼梯的刀疤脸身上。
北栀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想让华湘赶紧道歉，刀疤脸低头看了一眼被洒湿的衣服，抬起头来一脸戾气地怒视着华湘，他什么话也没说，冲上来就给了华湘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楼梯间显得异常的大，华湘粉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北栀愣在原地，还不及反应，那刀疤脸已经甩手离去，大摇大摆地往楼上走。
北栀转头盯着刀疤脸的背影，指责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刀疤脸和斗鸡眼不一样，斗鸡眼色厉内荏，至少还能被唬吓，可刀疤脸，能暴力解决就绝对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华湘，你没事吧……”北栀不忍看华湘白皙的面颊上那五个鲜红的指印。
“那个刀疤脸也太不讲道理了，总是打人，明明是他自己突然冲上楼梯的，你又没有看到，就算洒到他身上那也不是故意的，明明可以道歉的，他凭什么直接打人！”
华湘什么话也没说，慢慢蹲下身，把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哭了起来。
北栀心里也不好受，她的这番堵在喉咙里的话没有勇气对刀疤脸说出口，只能用来安慰华湘。
小时候的她梦想着做一个惩奸除恶的女侠，可长大了路见不平却没勇气也没能力拔刀相助。
听着华湘低低的啜泣声，北栀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她。
“你要不要去告诉班主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华湘埋在臂弯里的头摇了摇。
北栀知道华湘和自己一样，也不敢去告老师，告诉老师虽然会讨回公道，但是难保那个刀疤脸以后不会恶意报复。
害怕无休止的恶意，所以只能忍。
北栀蹲了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华湘的背，“那我陪你去小卖铺买个冰袋吧，你的脸冰敷一下比较好。”
华湘带着浓重的哭腔点了点头。
北栀站在原地，心情有些复杂，之前她说自己理解华湘一个人逃走，觉得如果她们互换一下位置，换做是自己，一定会留下来陪朋友面对，不会幸灾乐祸。
现在她确实不会幸灾乐祸，但也没有勇气和朋友一起面对，没有胆量为朋友出头。
很多事情自己不经历，就不会明白。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心里对华湘的落荒而逃而耿耿于怀，可当刀疤脸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想逃。
大部分人的天性都是趋利避害的。
北栀心里五味杂陈，她确实失望过，因为她责怪朋友懦弱。
可她真的有权利立场去责怪别人吗？
她禁不住地想。
明明自己，也同样懦弱啊。
她讨厌自己这种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