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跳下去吗？”
“啊？嗯，有在这样考虑呢。”
略微思考片刻，少年将探出围栏的身体收回，爽朗微笑着给出了你答案。
这是你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会在天台上遇到人，对你和山本武来说都是预期之外的事。
山本武记得你，新来的转校生，毕竟这一整周男生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你。
在高一开学两个月后忽然转学过来的清贵美少女。
近看果然更漂亮，是具有和式气质的古典美人，比起“大小姐”，山本武觉得你更像大河剧里走出来的“姬君”。
“这样啊。”你沉吟着，反手关上了天台的门，提着书包走上前：“喝过酒吗，山本君。”
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嗯……喝酒而已，很出格吗？”
“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没想到樱庭你会记得我的名字。”
“我们是同班吧？”
走路的姿势很优美，身后披散的长发几乎毫无波澜——果然是名门出身？
晃荡在小腿边的书包里发出了铁罐碰撞的声音，吸引着视线。
纤细莹白的小腿掩在书包后，在昏暗的天色里像是发着光，令山本武立刻挪开眼。
倒不如说你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棒球部的训练结束后，他去医务室处理了骨折的地方，最后在天台消磨到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
黄昏几乎要被夜色吞没。
栏杆传来细微的震动，是你也向后靠了过来。
“反正你都要死了，那喝一下应该也没什么。要我分给你吗？”
“嗯……？”
看着你从书包里拿出来的罐装啤酒，山本武的微笑凝固了一瞬。
大小姐是这样的性格吗？
咔——
你把易拉罐递了过来。
盯着开口处涌出的白色泡沫，他眉头微妙地抬了抬，面色阴沉了一点。
打着石膏的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是今天在练习中受的伤，也是山本武大晚上不回家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吹风的原因。
说“在考虑”不是骗你的。
热爱棒球如生命、以甲子园为目标进军的少年，忽然伤到了惯用手，是足以摧毁青春期全部信念的事情。
比起难过，山本武……更多感到的是茫然。
如果自己再也不能打棒球了，那还能去做什么呢？
眼前的易拉罐晃了晃，紧接着从视线中消失，被收了回去。
三秒，或者五秒后，他朝你伸出左手。
你像是愣了一下，随即松开手，看着他接过去仰着头一口便咕咚咕咚地喝到了底。
“山本你……”
“电视剧里演的果然有些道理，心情郁闷的时候喝酒，似乎真的会好受一些啊。”
“嗯……”你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用这么着急吧，我已经喝了一口，可以再开一罐新的。”
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脸突然腾的红了起来，好在天色昏暗，运动少年原本的肤色又十分健康，看上去并不明显。
只是左手无意识用力，罐身被捏的吱棱作响。
你把易拉罐解救了出来，立在栏杆边，顺便干脆坐在地上，双腿交叠着朝另一边邪放，对着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坐下吗？”
不等他回应，自己低下头，咔——咔——又开了两瓶酒，放在面前。
“我不喜欢抬着头。”
山本武慢了半拍才理解这句话，他背靠着栏杆一点点滑坐下来，终于是笑了：“樱庭你真是，意外的随和啊。”
你觉得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
“我看上去很不好相处吗？”
“不是说这个。嗯……就这样坐在地上没关系吗？”
“我穿了安全裤。”
“……也不是说这个。”
坐下后，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山本武甚至能尝试解读你的表情。此刻，你正歪着头略带不满地看向他，面无表情中隐约透露出“你这个人可真难聊啊”的意味。
棒球少年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又开始升高。
糟糕，是酒劲上来了吗，心口的位置轻飘飘又热热的。
山本武正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见你忽然竖起手掌制止了他，拿起易拉罐也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和他的豪迈相比，你喝的很小口。
虽然小口，却没有中断，也是一饮而尽。
他就这么把话含在口中，眼睁睁看着你喝完了一整罐啤酒。
将易拉罐立在那个被捏出了指印的同伴边上，你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喝酒没什么问题，但一次性喝下这么多液体还是有点勉强了。
“你刚刚要说什么？”
见山本不回答，你从书包里又拿出一瓶，咔——的打开，对他晃了晃：“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所以樱庭你，买了多少？”
“数一下看看……还有五罐，是单数啊。”
“你一路提了九罐330毫升的啤酒过来吗？”
“嗯，再多一罐也提不下了。”
山本武估算了一下从最近的便利店返回学校的距离，还要爬六层上天台……大小姐，是个狠人呢。
好有趣。有点想笑。
是酒精的作用吗？
他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任由自己笑了出来。
还是眼前的人太可爱了？
因为伤痛而提起的心飘飘摇摇地落下了。
甚至，现在的轻松感，完全是前所未有的。
山本武拿起你开好的酒，主动伸过来和你碰了一下杯。
易拉罐碰撞在一起时，里面的液体如被掀起的海浪一般翻涌，让你感觉很是神奇。
“山本君，要比赛吗？”
“嗯……？樱庭你想比什么。”
“行酒的游戏之类的。”
“比如说是？”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看起来这方面都同样是知识盲区。
“要不还是，比一口气喝完？”
“那直接判山本你输。你刚刚喝的那罐不是满杯，不能算是一口气喝完的。”
“原来如此，是樱庭你让了我一手呢。”
“咦？倒不是坏心眼啊……”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樱庭你觉得我有哪里对你使坏了吗？”
“只比速度的话我肯定比不过你。”
“是噢，毕竟樱庭你——”嘴唇小小的。
好险、差点就要把失礼的话说出口了。
……虽然是诚实的想法。
方才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令脸上的温度第三次烧了起来。
迎上你略带疑惑的眼神，山本武下意识用拿着啤酒的胳膊挡住面颊。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样闪避的动作太过明显，干脆又拿起易拉罐咕咚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了。
完全是逃避式的行为。
没救了。没救了也得面对。
他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看向你，却再一次看见了，那脆弱而昳丽的画面。
时间如同静止。
好让他能将这一幕印在脑海里。
不堪一折的纤弱脖颈，咽下液体时颤动的模样。
雪白中透出淡淡烟粉色的肌肤。
落日余晖撒下微弱的光源，那双眼瞳却璀璨得如同汇聚星空一般。
再流动起来的时间似乎变得缓慢了。
心跳声空前绝后的清晰。
砰——砰——砰——越来越快。
又一次和你对上视线后，时间的流速才恢复正常。
像是短路的线重新被接好。
此时的山本武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他偏头注视着你，唇畔是无可遏制的爽朗笑容，嘴角拿手压都压不下来。
你将喝空的易拉罐排好，再抬起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他。
有什么变化微妙的发生了。
是什么呢？
山本武调整了一下坐姿，原本靠在栏杆上，现在则是完全侧对着你。他的背就像人一样直爽，微微倾往你的方向，双眼亮着光，先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仿佛只是你的错觉。
“樱庭你，为什么会在放学后跑到天台上来喝酒呢？”
“这个啊……”
“不方便说吗？”
你摇了摇头：“我没想过为什么。突然想做就这么做了。不过想想的话……”你停下来想了想。
咔——咔——
你把易拉罐递给他。
“以前被管的比较严格，现在没人管我了，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了。今天想试试看做问题少女的感觉。”
“问题少女？”
只是这种程度吗？山本武忍俊不禁，却没有破坏这种在他看来有些可爱的天真：“不过樱庭你酒量倒是很好，两罐直接倒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抿了一口：“啤酒本来就不醉人。”
“所以樱庭你以前喝红酒比较多吗？啊、我猜的，感觉会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会一起喝。”
“我也是，很多客人喜欢逗孩子，所以从小就被逗着喝上一两口。其实今天之前，也没有像这样喝过。”
两个人话语里“客人”的含义不太一样，不过，一点也没影响对话继续下去。
一方想要继续下去的热情直白的传递了出来。
是酒精的作用吗？感觉这个人的话突然变多了起来。
你不喜欢这种对话被带着走的感觉，于是反问道：“那山本你呢？为什么没有回家，反而待在天台上吹风。”
“嗯……思考人生？”
“拿你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来糊弄人啊。”
你看向他打着石膏的右手：“山本你参加的社团是？”
“是棒球社。”
“正选？”
“诶？这是怎么猜到的。”
你没有回答，而是用空着的手支住下巴，平静地看着他：“不会是因为伤到手，所以产生了类似于‘被棒球之神抛弃人生都没有意义了’这种念头，才会考虑要不要跳下去的事情吧？”
这不是完全命中了吗！？
…………狡辩不出来啊，也不想欺骗你。忽然就觉得有些丢人了。
山本武勉强，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哈哈，那是玩笑。”
你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了一圈，嘴角略微勾了勾，礼貌性地点头。
挺好笑，也挺礼貌。
言谈间双方的第三罐啤酒也见了底，一共六个易拉罐，整整齐齐的码在栏杆边，排头的那个稍矮一些，显得没有那么和谐。
9减去6，哎呀。已经快喝完了吗？
山本武只觉得有些后悔，刚开始喝的太快了。
不然还能在一起待更长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