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朱汝宁见了那猫,果然喜欢,立刻叫人给它弄吃的、弄喝的,忙的不亦乐乎。

吴内府喜滋滋地回去跟陛下复命,说公主见了很是喜爱,抱了就不肯放下,还亲自给猫取了名字。

见赵拓低头习字,并不搭理,吴内府也识趣地收了声,看旁边茶杯空了,立刻乖觉道:“奴才叫人奉水上来。”

拔腿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位置突然听到赵拓的声音。

很不经意地,淡淡地问了一句。

“叫什么名字?”

去见朱汝宁的时候,赵拓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只是想看看这只传闻中玉雪可爱,双瞳异色的小猫。

小猫来了还没两天,公主殿的那一片花圃就惨遭荼毒,就没见过品德这么差的猫,糟蹋了花圃不说,还爱在人吃饭的时候往餐桌上窜。

果然渣男送渣猫。

傍晚赵拓去她殿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堂前训猫,宫人念到某处宫规,朱汝宁指着猫再三强调:“听到没有,惹这种祸是要被杖责赶出宫的。”

赵拓莫名笑了下。

笑容很淡,转瞬即逝。

然后走过去从侍女手里接过那只猫。

侍女们见状纷纷跪倒,除了她,朱汝宁有点意外这个点他还会过来。

他将猫举到自己面前,打量这个小东西。

朱汝宁的注意也从小猫转移到他身上。

正值壮年的赵拓生就一副好皮相,肤色白皙,薄唇绯红,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管高挺鼻梁,下颌削尖,显得脸孔更加立体雍容,宛如神来造物。

他蹙眉的模样倒跟他手下这只猫的表情如出一辙。

朱汝宁自负美貌,但在赵拓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前驸马长了一个颠倒众生的好皮相。

可能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赵拓抬头看了一眼她。

大概是刚洗完澡,她穿得很少,一件藕荷色的抹胸起轻纱,挽了一条薄如蝉翼的披帛,纱质的材料过于轻薄,能清楚地看见她的锁骨和两肩,沐浴后的黑发长长地披在两肩。

她的皮肤很白很白,或许是常年不见太阳,透着一点不健康的白皙。

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朱汝宁就很不喜欢出门,那时候赵拓也知道朱汝宁不想看到他,两人的房间坐落在公主府相距最远的两个角落,赵拓也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真的都忘了吗?

“是你啊。”

大概在潜意识里习惯了公主和驸马这种相处模式,见到他时,朱汝宁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跪下行礼。

这句话竟然奇异地取悦了赵拓。

“猫都这样,煽了就好。”他把猫给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朱汝宁说:“我倒是想。”

她顿了顿说:“那也要给它留个后吧。”

赵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早有侍女过来接手,朱汝宁递出猫后坐起身来,纱衣滑下左肩,透着一股赢弱不能自持的媚态,赵拓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这天是有多热,让你穿成这样?”

朱汝宁惊讶了:“又不是在外面,我这么穿很正常啊。”

大明因大开海关,与海外交往密切,民风开放,虽不至于袒胸露乳,但是像朱汝宁这样,是很多贵族女子在家的惯常装扮。

赵拓黑着脸,感觉下一秒又要发火暴走:“朕说不好就是不好,成何体统,让人给你换件衣服。”

朱汝宁原谅他脑子有问题,也不废话,默默地自行回房更衣,没想到这个死变态说着成何体统,竟然还跟了进来。

朱汝宁是见过大场面的,并不搭理,自顾自在屏风后除去纱衣,换上短衫,又从衣架上拉下一条披帛挽起,最后将压在披帛下的头发一缕一缕抽出,拨到自己胸前。

姿态从容优雅,宛如天鹅梳羽。

赵拓负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点哑:“动作怎么这么慢?”

朱汝宁回头看他。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又变得不耐烦起来:“今天带你见一个人。”

“谁啊?”

“见了你就知道了。”

见的是她的大哥,朱昀锡。

他是先帝最大的一个儿子,但因母亲身份低贱,加上自己性格木讷、沉默寡言,很不得先帝欢心,一向不是太子的热门人选。

但也正是这点老实本分,才让他在宫变之中侥幸逃生,成了所有皇子中结局最好的一个。

今天朱昀锡来,是跟朱汝宁道别的。

他得了封地,在南方,土地不大,但是是鱼米之乡,也够他们一家几口衣食无忧地渡过下半辈子。

诺大的偏殿里,兄妹二人隔着一道屏风一问一答地话家常。

“大哥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

“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多谢汝宁妹妹挂念。”

分别在即,再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朱汝宁明明想不起多少从前的事,却觉得心里时时涌动着一股莫名的伤感。

都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可是写这句诗的古人却从来没有说过这海是多么辽阔,这天涯又是怎样的目难所及,短暂的分别,将是一生的不复再见。

无言以对,殿内萦绕着一片长久的安静。

朱昀锡是个老实人,说不出太花里胡哨的话,出口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

“妹妹啊,咱们家这么多兄弟姐妹,走的走,散的散,能见面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时日无多,更应珍惜眼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历史兴衰都是常事,既然无力改变,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要过好眼下自己的日子呀。”

宫破那日,朱汝宁几次试图自尽,都被侍从拦下,在那之后赵拓就命人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绝了她寻死之意。在听说先帝自焚之后,朱汝宁就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人人都在说是朱汝宁为了苟且偷生想出的计策,但是作为大哥的朱昀锡心里很清楚,他的这个妹妹性格刚烈、喜怒由心,她若是不想死,那就是真的忘记了从前的事。

她若是忘了,倒也不失为一个体面的结局。

可若是她哪一日想起来,不知道又该变得如何不可收拾。

朱汝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听着哥哥教诲,不知不觉间竟流了两行泪下来。

“哥哥也是,善自珍重。”

朱昀锡仓促地应了一声,举袖拭泪。

吴内府立在赵拓身后,听着两人对话,忖度着陛下安排公主兄妹二人相见,大概是想试探公主是否当真忘了从前的事,公主若是忘了,面对不熟悉的皇兄来跟自己道别,又怎会如此伤感。

吴内府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朱汝宁忘了前事,没有恩怨情仇这些阴云的蒙蔽,才让她真正找回了舒展的初心。

伤感、失落、恐惧、快乐,从此再也无需掩饰。

朱昀锡从殿内拜别离开。朱汝宁犹豫了片刻,觉得应该起身送送他,可是等她追出殿外,她哥哥朱昀锡已经走到了福宁大殿那条宽阔的正道上,暮色之下的背影微微驼背,头也不回地,一步步离开了这个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他的家。

或许是因为目睹了朱昀锡的离开,离开的念想像一簇被意外催燃的火苗,在她心底缓缓形成。

赵拓就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栏杆旁,瞬间读懂了她此刻心情。

惊痛入骨,他脸色骤变。

负在背后的手下意识握紧成拳,指甲狠狠嵌入掌心肉里。

对于离开这件事,朱汝宁想得其实没那么复杂。

她觉得赵拓放她来见朱昀锡,其实是在暗示她,只要老实、听话,没有谋反之心,他这个人也不是不讲理,就跟坐牢一个道理,哪怕从前思想上、言语上有点大逆不道的行迹,只要她现在诚心悔过,表现良好,未必没有离开的机会。

朱汝宁从此安静如鸡,深居简出,尽量减少自己在赵拓面前的存在感。

但是赵拓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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