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1 / 1)

日子悠闲如浮云远去,瑞昌帝这一病就罢朝了三五日,让朝中百官惶惶不安,纷纷上书奏明——国不可一日无主,而今皇上龙体抱恙,不若让太子监国。这事闹得满朝风雨,也没个准话,甚至加剧了太子和三皇子的争端。

卫云远空有虚职,眼下不用上朝,每日就宅在府中看兵书,陪明傅瑾下棋,愣是把棋术提升了半点不止,甚至有时还能从明傅瑾手上赢回一局。

她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笑得欣慰:不愧是花了一千两砸出来的棋艺。

明傅瑾拢银子的手不停,眼中笑意吟吟:这桩买卖真值当。

还未等两人再开一局,威远侯府的传信飞鸽悄然而至,从边关传来的军情暗报打得卫云远措手不及。

书房里,肃穆中弥漫着不安,戚白拖着一条病腿,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只等他家侯爷一声令下。

卫云远按住火气,慢条斯理把暗报叠好,然后丢进火盆里,青烟猛然飘起来,火舌舔舐化为灰。

武宁城的雁沙镇丢了。

这事放在边关三十六要塞,不过芝麻粒大,但偏偏雁沙镇易守难攻,地势险要,况且那里面还有暗渠,是武宁城取水处之一,如今就这般不明不白地丢了,让人出乎意料又猝不及防。

边关要塞图展开挂放在书架上,从武宁城到西陉关,星星点点的城池连成一条线,宛如蜿蜒盘曲的龙。再往西北,是游牧和西戎,多年的宿敌。倘若只有游牧偷袭倒也还好,但这次是西戎突然一声不啃打过来,前线探子没有回传线报,很奇怪。

“雁沙镇情况如何?”卫云远盯住要塞图上的武宁城,眉心紧缩,按理说,西戎的线报一直由武宁城掌控,一举一动皆在眼皮子下,可现在眼皮子下出事了。

戚白回想起那只染血的信鸽,声音紧绷,“不清楚。探子全死了。”接着从怀中一封线报递过去,“从武宁城传出来的。”

那封来自武宁城的线报寥寥几语,将前线的情况提了一句,只说将军按兵不动。这话便是放弃雁沙镇的意思。

镇守武宁城的将军是她爹生前的冤家,两人行军布阵的风格大相径庭,那几年在边关可没少吵架。她如今囚困帝京五载,虽能收到前线暗报,可还是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

卫云远看到线报上“屠杀”二字,瞬间怒火攻心,“西戎那群疯狗,屠杀了雁沙镇!”

“侯爷!”戚白听见话中毫不掩盖的杀机,挺直腰道,“要动手吗?”只要一声令下,从帝京快马加鞭赶到武宁城,暗中调动银卫军突袭夺回雁沙镇,不是难事。

但不能动,卫云远摇了摇头,“不。”

千里袭敌不是难事,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能在暗中离开帝京,却不能绕开边关大军的主将,私自调动银卫军。如果被有心之人扣下帽子,那逃不脱是造反的名头,威远侯府赤胆忠肝,先帝卸磨杀驴都没用这个名头,她不能给侯府抹黑。

武宁城按兵不动是为乱中求稳,雁沙镇虽在要塞边上,但着眼大局确实无关紧要,举足轻重间,她能明白守城将领的意图。

“给西陉关的探子传信,盯紧西戎动向。”卫云远深吸一口气,神色清明,“让武宁城的探子联络银卫军,按兵不动。”西戎绕开西陉关,千里敌袭雁沙镇,这事蹊跷不得不防,在武宁城镇守的银卫军是老侯爷打下来的基业,就算没有帅令也听从威远侯府调动。

戚白得了指令,即使心有不甘,也能明白他家侯爷的意思,“是!”比起在帝京潜伏,他们更想回到边关战场,点兵杀敌。

等人离开,卫云远又把那团攥紧的线报展开,认真仔细看过一遍后丢进火盆。这是昭元九年停战以来,大铭丢弃的第一处边防要塞,以雁沙镇百余名无辜百姓和守备士卒的性命,血洒江山。也是她爹战死后,短暂和平里燃起的第一抹烽烟。

“西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卫云远望向边关要塞图上的西戎地界,深深沉思。昭元九年的那一场大战,打得西戎派使臣和谈休战,如今五年已过,难道西戎又要卷土重来了?

边关硝烟欲起,帝京也暗潮汹涌,之前派出去查探长街刺杀线索的暗卫回来了,另有发现。

“这是什么?”卫云远意外地挑眉,望向地上呈一排展开的箭头以及一块染血的手帕,顿感疑惑。

负责回话的暗卫说:“侯爷,这些都是从那晚杀手尸体上挖出来的箭头,这块手帕也是搜出来的证物。”

卫云远记得之前提到当时一地死尸全被虎贲左卫清理走了,眼下这么说来,“你们去挖尸了?”

“是。”暗卫理所应当道,“乱葬岗挖坑浅,容易挖。不过那里雪茫茫一片,不太好找,我们以为尸体上还插着箭,结果没想到箭身被砍断,只留了箭头。侯爷说要细查,兄弟们想着箭头也能算上线索,所以就带回来了。”

乱葬岗死尸如山,虎贲左卫又藏得精巧,冰天雪地里,他们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挖出来,那些尸体冻得僵硬,搜查半天也没有身份令牌,真叫人丧气,不过好在还有东西交差。

箭镞精巧,呈扁平蛇矛状,上面的血槽深而狭长,隐隐还有未洗净的血迹,不像边关常用的箭矢。

卫云远用指腹摩挲着纹路,感觉像蛇纹,心中隐隐就有了猜测,不过帝京的禁军用箭各有规制,也不能确定是哪一支禁军。

至于锦帕,她放下箭镞,顺手拿起另一边的帕子,仔细翻看上面的图案,倒是很平常的鸳鸯戏水图,“让方嬷嬷过来。”图案瞧不出花样,不过这块帕子的布料只得深究。

暗卫一喜,连忙去请方嬷嬷,没想到这块帕子竟派上了用处,他就知道全部拿回来准没错。

方嬷嬷正在给明傅瑾挑裙装花色,打算做件新衣裳,一听侯爷传唤,当即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侯爷塞了一块帕子,“嬷嬷可能看出这帕子的来路?”

帕子轻薄如纱,材质是上等的绫罗绸,花案的绣法也很讲究,针脚缜密平整瞧不出差处。她想了一会,估量道,“侯爷,这帕子是华贵之物。”

华贵之物不出自寻常百姓家,手帕是女子样式,而且从一个杀手的尸体上搜查出来,确实可疑。卫云远心想:这枉死鬼有个女相好。

“华贵之物,”卫云远犹疑中带有肯定,“宫里传出来的?”

方嬷嬷颔首,只有宫里的绣娘才会讲究针脚走势,绣法也严谨。侯爷拿出来的这块帕子染血迹,却难掩华丽,但宫里不轻易绣鸳鸯戏水图,只有成了婚事或者后宫娘娘才有,也不知侯爷从哪得来的帕子。

既然猜出帕子的来处,卫云远当下将计就计,把帕子递给暗卫后,吩咐道,“给宫里的暗探传过去,引蛇出洞。”再好的布局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倒要看看是何人想要杀她。

暗卫收了手帕,眼光扫过地上的箭镞,总感觉还有未尽之事,于是追问了一声,“侯爷,那这些箭镞要如何安排?”

那晚是拔刀在前,放箭在后,卫云远仔细回想起来也拿不准事情缘由,到底是杀人灭口还是黄雀在后,顺藤摸瓜也许能有个说法,

她随口说:“包起来,去别庄。”侯府的别庄上可藏着一位奇人工匠,或许有办法识别这些箭镞的来路。

麻利地收拾好地面,暗卫抱着箭镞和手帕走了。

方嬷嬷瞧着没什么事,正准备起身告辞,忽然听见一声吩咐,“本侯要去别庄,劳烦嬷嬷去问问夫人想不想一同去,散散心。”

“是。”方嬷嬷连忙应了一声,颇感欣慰:侯爷也是个体贴人,夫人在府中养伤多日,能出去散散心也好。

体贴人的卫云远被方嬷嬷慈爱的目光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恨不得原地蹦两下,她只是觉得眼下有人盯梢侯府,一个人独自去别庄实在引人注目,如若拉上明傅瑾一起还能有个散心的名头。

被迫散心的明傅瑾戴着风帽,手里揣上暖炉,给一旁面带歉疚的卫云远翻了个白眼后,无奈地钻进马车里。作为一个伤患,他压根不想乘坐摇摇晃晃的马车出城去散心。

卫云远自知理亏,当下也不恼,等人坐稳时才交待车夫赶车,眼瞧身边人闷闷不乐,随即出言逗趣道,“你先别生气,别庄今年的腊梅开得好,可以弄些回来做花饼。”

“你之前不是想吃么,只是绿筠轩的腊梅开得少,不够。这回去别庄多摘一些回来。”

做腊梅花饼的事,明傅瑾就提过一次,还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会记得,心中烦闷忽然间就冰消雪释了,“鬼点子真多。”

看到人言语带笑,卫云远不禁松出一口气,“切,我这叫聪明机敏。”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眼下见识之后,明傅瑾顿时失笑摇头,这人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突然去别庄要做什么?”

“都说了陪你散心,夫人怎么不信本侯呢?”

明傅瑾得到这般说法,哑然失笑,“呵呵。”

从威远侯府往西城门,一路顺畅,西城门通往汉中走西北,是行军官道,不像东城门那般拥挤。近年来鲜有大军班师回朝,这路也没人打理,越发泥泞难走。

“砰!——”

安静的车内传来一声闷响,明傅瑾意料之中地撞上了车板,嗓音中带着隐忍的痛呼,“唔,你可以松手了。”

刚才要过一段烂泥路,担心车轮陷在泥巴里,车夫当即挥鞭赶马,让本就摇晃的车身更加颠簸。卫云远眼瞧他本就坐得不稳要撞上前面车板,连忙眼疾手快将人往后按住,结果力道太大,把明傅瑾拍上了身后车板。

车夫被这一声惊得手里的缰绳一抖,高声问,“侯爷没事吧?”

“没事。”卫云远倏地收回按在肩头的手,猛然坐回对面,不敢直视对方埋怨的眼神,“赶车稳一点,你把夫人撞着了。”

“啊?!”车夫大惊失色,“夫人没事吧?”

明傅瑾不再望向眼神躲闪的某人,朝车外安抚地说:“无事。路不好走,你把车赶慢点。”

车夫听完,紧绷的腰身慢慢松下来,手拉缰绳稳住急躁的马,车身逐渐平稳,“得嘞。”

经过这一插曲,车内的氛围更加安静,隐隐带上些怪异。

卫云远平复好乱跳的心,惊慌之后一股后知后觉的暖流从心底烫上耳朵,她觉得车厢里有些热,想开窗,结果惹得对面更加明目张胆地看过来。

这不能怪她,卫云远心想:古籍曾言——“睹貌而相悦者,人之情也。”

刚才事出突然,她没止住身形,两人确实离得近了些,甚至能看见明傅瑾光洁容颜上的细微绒毛,清雅的茶香混在温润气息中,扑面而来让人一时失神。

画面在脑海中浮起,一闪而过,唯余一双冷清若寒潭的眸子久久不散。卫云远晃了晃脑袋,把想入非非的场景一扫清空,脸上隐隐有些薄热。

望见对方略微诡异的举动,明傅瑾颦起眉梢,偏头不假思索道,“车里很热?”怎么脸还润红起来了?

“热。”卫云远掀开车帘的动作不停,说话也是镇定自若,“本侯被气得心火旺盛。”刚说完就听见对面噗呲一笑,让温热的脸上更热了。

右手上的伤刚才被扯到,此时隐隐作痛,明傅瑾低头扫了一眼,看到对方欲盖弥彰的举动,顿时笑出声,“不知是何人惹得你心火旺盛,真是大快人心。”

他说得逗趣,惹得卫云远不满地瞪视过来,“喂!什么叫大快人心?瞎说话可是要烂舌头的。”

“哈哈哈。”明傅瑾笑出来,眸中揉碎了星光,“侯爷真是幽默风趣。”

把人逗笑后,卫云远暗自呼出一口气,脸上红热逐渐消退,吹了片刻冷风后才彻底恢复如常。未想转身坐正后,对方眉宇间的笑意更添风情,美人如画笑倾城。

她早些年在边关领军打仗时,也曾见过塞外窈窕淑女,亦有国色天香的细作,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位,清丽俊逸又隐隐入尘烟,满腹算计却带有良善之心,实在是矛盾至极但又自洽不已。

卫云远想了想,开口说:“明傅瑾,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明傅瑾眼底融了笑意,语气是意想不到的温柔,“为何这么问?”

“很难想象你会喜欢些什么人。”卫云远感叹道,“本侯感觉你不会被情爱束缚,你想要的东西很明确,做事都带有目的性,感觉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谋大事者不拘情爱,他所图的事也不容易。

明傅瑾头一次听见侯爷的肺腑之言,顿时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不置可否地失笑,“你说的可是——狼狈为奸?”

话一出口却惹得人使了个眼刀飞过来,只听见她辩驳道,“什么狼狈为奸,明明是化敌为友的患难之交。”

回想初见时的剑拔弩张,如今这段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却越来越缓和,在逝去的日子里和那些危急时刻,惺惺相惜中或许又带了些亲近,像家人。

家人是一个温暖的词,很暖很暖。明傅瑾默默听着怦怦悦动的心跳,忍不住摇头:这桩买卖注定是侯府赔了本。

“你傻笑什么?”那人似乎有些恼羞变怒,语气带着急躁。

于是他只好出言安抚,隐藏了心中所想,“我笑侯爷是个傻子。”可不是傻子么,能面色不改就签下那份协议契约的侯爷,在帝京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

“你才是傻子。”卫云远简直无语,顿了一会才说:“言归正传,你日后想做什么?”按照之前签订的契约协议里,如若两人各自达成目的,可以好离好散,没准还能成为知己。

等她找到出卖侯府的幕后真凶,报仇雪恨,拿回将权后肯定要镇守边关。而明傅瑾出身商贾之家,夺回家产后,也许会像寻常人家一样娶妻生子吧。

日后想做什么?

明傅瑾从来没想过日后,未来于他而言太过遥远,现下突然听她提起,心中也不禁畅想起来,“日后啊。”

如果能够顺利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家产,那日后他也许会继续行商,走遍山川湖海,然后收藏各种稀奇珍宝,等有机会了就坐地起价卖给她。累的时候,他想躺在绿筠轩那张贵妃榻上,听雨打荷叶,风摇碧竹响,看雪落无痕。

“日后啊,”他在无尽遐想里说:“还没想好。你想做什么?”

倒也不在意话题回到自己身上,卫云远聊笑道,“我自然是回到边关,击退外敌后,纵马草原,同士卒高歌。”拿回勒托牧场,把西戎打到俯首称臣,将游牧变成大铭的子民,让边关的百姓过得更好,这些都是她想做的。

得到这般回答,明傅瑾并不意外,赞肯道,“侯爷忠君爱国,是大铭的栋梁,救万千百姓的英雄。”只不过他没想到话音刚落,却听见她的反驳,

卫云远说:“不。为民请命那是能臣文人做的事,本侯是一介武夫,只想救我的兵。”

边关七十万大军是大铭国祚绵长的根基,是威远侯府呕心沥血建起来的御敌城墙,亦是她爹生前的牵挂,她还活着,要替那些死去的人守好未尽的志向和心愿。

终有一天,她会回到武宁城,将赤色的战旗布满边关,重新夺回被占据的三十六要塞和城池。那些被屠杀的村落,她要重新燃起袅袅炊烟。

明傅瑾愣住了,这是他无法感受的志向,却依旧为眼神有光的她而深深动容,“那,我祝愿侯爷志得意满,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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